《桃花蛋》水瑟素砂

10、第十章

　　齐若水被人带到旁边的房间，临走之时极是有礼。
　　“多谢吴公公。”
　　吴公公乍听此话惊讶的很，许久才说道，“你这小娃娃，懂得倒是不少。”又遣了旁边的小太监，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一会儿才离开。
　　这位吴公公有些年岁，况且穿着和他人不同，许就是他们所说的首领大太监。

　　房中和之前完全不同，之前的房间极是简单，如今却是富丽堂皇，所见之处均是瑰丽之像，光是那张榻就不知比齐若水往日睡的大上多少，齐若水反而拘谨，又想到上辈子的秦府也比不上这里，光是从城外走进来就花了许久，更莫提在里面只是走一条小道。
　　又想到皇帝的那句话。
　　“我不想为难你，你也别为难我。”
　　这句话竟然没有用皇帝的惯口气，听上去和寻常少年也没什么不同。

　　一夜无事，一上午的晨光也无人搭理他，午膳倒是用的极好，十二道佳肴算是领略皇宫卓越，吃饱喝足再加上无人看管，索性自己在外面溜达，只转了一会就累了。
　　“若是要将这里转遍，恐怕要费上十天半个月吧。”
　　身后徐徐传来声音，“错。”齐若水惊恐回头，竟然看到陆九月倚着墙站在那里，却还是接了他的话茬，只是两条话慢慢错开，“你为何会在这里？”
　　陆九月穿着与往日无常，只是束的发髻不同，齐若水这才想起来昨日为何会觉得不妥，于是又问一遍，“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题一茬千百里，“要想把这里转遍，至少需要两个月。”

　　听这话，他倒是对这里极为了解，昨天早上来替他梳头的嬷嬷还打趣说，这齐夫人真是心灵手巧，虽说小公子从未进宫，却会梳少年进宫才束的俯云髻。
　　陆九月等了会，这齐若水还是一言不发。
　　“没事就好，我走了。”

　　走了很远，又慢慢退回两步。
　　“为什么不说话？”
　　齐若水抬头看他粲然一笑，“你这衣裳，回去还你。”
　　陆九月盯着他的眼睛，“你一人留在这，不害怕？”
　　“害怕倒是不觉得，只是想回去。”
　　陆九月：“既然想回去，为什么不求我？”
　　齐若水默默拽着衣裳又往里面塞了几下，“求你也没用，还不如不求。”
　　反而好奇，“为什么？”
　　齐若水只觉得好笑，这么大的人了，这点事都不懂么？
　　“从小我父亲就告诉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是皇帝的，自然都要由皇帝说了算。”
　　这下愣的人，换了陆九月。
　　“是啊，求我无用，倒不如，不求。”
　　眼前的人并未回身，身影一点点消失不见。

　　齐若水有些生气，早就知道这陆九月说话从来都是拣自己想知道的来说，却不知道他如此气人，问了半天也不知道他为何在这里，也不知道他怎么能进来，又有些许后悔。
　　“早知道，就让他替父亲母亲报个平安。”
　　没忍住又去追，人早已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

　　地上有一团月白，看起来有些像飘带，几乎比成年人两条胳膊加在一起还长，齐若水将其举高发觉对折才能将其伸展，遂两眼一对细细看，上面虽说什么花纹都没有，只在边上绣了一圈金线，又发现金线上面还盘驮一圈银线，金银丝线错落繁复，手工极其用心，倒显得这东西不一般，况这两边略微参差，打成好看的落摆状，风一吹就自己飘转，也不知道如何做到。
　　握在手里的瞬间，竟然又顺着指尖掉落，顺滑异常。

　　齐若水愣了，开始思忖捡还是不捡。
　　这一看就非富即贵，又在宫里，招惹上或许有是非，走远些又觉得大抵没什么，如今顶着六岁顽童的身体，况这么大的错事都办了，再做些什么也显得通情达理，于是又去捡了回来。
　　刚好这衣裳大得很，做衿带围过两圈还长出很大一节，飘着极其好看，手指在上面绕啊绕，嘴里面念叨，“不怪你，是你太好看了，实在舍不得啊~~”
　　悄悄打开门，转眼就吓得要死。
　　“皇上，皇上万岁！”

　　皇帝拿起一盏茶慢条斯理，也没说让他起来，“去哪了？”
　　齐若水老老实实回答，“转转，”又特意强调，“在门口。”
　　“朕从门口而来，这院子只有一条长廊，可朕却没看到你，”皇帝轻轻吹茶，齐若水才发现桌上已经放了三盏茶，迅速招供，“门口，稍远些。”
　　皇帝本就是开玩笑，见到齐若水这幅样子便不说什么，“朕今日高兴得很，不与你计较，你在这房中好好思过，三日后，朕再见你。”
　　虞城外面实在热闹，轿子只走了一会就走不动，陆九月索性下去步行，两边喧闹熙攘，百姓交易声声烟火气，与刚才宫中的安安静静截然不同。

　　“你往日总是初八进宫，怎的今年提前来了？”
　　陆九月言：“回皇上，一时技痒，忍不住了。先向太后请了安，便快步而来。”
　　对面的皇帝哈哈一笑，已经命人抬了东西上来，“你这日子择的好，朕初八还有别事，今日你来，便能省朕一道圣旨。来人。”
　　窗扇合闭，茶盏安放，又看着大门一步步关严。
　　“朕不放心他们，你放心，朕一定公平。”皇帝从上面大步而去，从里面将门反扣，回去时候发现陆九月已经将眼睛蒙的严严实实，也将自己的眼睛用蒙帕捂了。
　　皇上执胭脂红棋子，陆九月执天青蓝棋子。
　　轻巧一放，“横六，竖八。”
　　对方紧接，“横十三，竖五。”
　　不多时，一片红蓝相接，无一子错乱，全然有序。

　　一个时辰过后，皇帝看着眼前，“你这棋艺倒是更精进。正好，金昌送了许多染绸，朕赏你一份。金昌的人说了，这批染绸，可比三年前赐给你的那些还好。”
　　陆九月合手拢谢，重新将子放回棋笥。
　　又是一个时辰过后，皇帝得意而笑。
　　“平局，当真和往年一样。”
　　陆九月：“皇上棋艺本就出彩，九月不才，恐毁了皇上兴致。”
　　“这话从何说起？你年岁尚小就棋艺出色，更何况这盲棋本就不易，”皇上嘴里说着无妨，却在嘴角唇畔带笑，“你能这般，已经不易。”

　　棋子已经全回棋笥，陆九月缓缓开口，“皇上，听说，您昨日带了一人回来？”
　　皇上抿茶回道，“不错。”
　　陆九月又不说话，反倒是皇上好奇，“怎么，你们认识？”细细研磨手中蓝子，慢条斯理道，“说来，也是认识的。”
　　陆九月轻描淡写，将之前种种几句带过，皇上有些咂舌。
　　“想不到你们两个之间竟也认识，还有一名之缘，这么看，不光是认识，而是近相识。”
　　陆九月：“他在祭礼上不懂事触犯天威，也算是自食其果。”
　　皇帝：“他小小年纪，能算什么触犯天威？只是外头那些文官大臣吵得很，非要朕给个说法。朕，也是很为难啊。”
　　陆九月：“那，皇上怎么看？”

　　皇帝微微仰头，眼睛有些痒，隔着蒙巾轻轻挠了挠，“朕若置之不理，有些人会说道，可朕若是理了，同样会有人说道，每每说到事关国运昌隆便棘手的很，”又将手中的棋子拾得更快，“对了，你们许久未见，你是没看到，虽说才六岁，可那小娃娃眼里，狡猾的很。”
　　狡猾么？这倒确实。
　　“他少时便不一般，这么说不奇怪。只不过他年岁尚小，父母又是得之不易，自然更视为掌中宝。”

　　皇上忽然觉得想起什么，“你之前说到的那个，那个带着金昌使臣的小孩——”
　　陆九月微微颔首。
　　“看来，他着实不简单啊，三岁便敢带着金昌使者满大街游玩，六岁就敢在朕的祭天仪式上大出风头，倒是——”
　　皇上看着陆九月，突然嗅出了不对劲的味道。
　　“你今日进宫，莫不是为了他求情？”
　　陆九月淡然一笑，“不是。”
　　这话说的不错，直到第三局棋局结束，陆九月都没再多说和齐若水有关的半句话。

　　“你赢了，说吧，想要什么？”
　　陆九月：“九月已经受了不少皇恩，已经心满意足。”
　　“你这话说的不错，可是当初便说了，你若是赢了朕，朕定要赏你些什么。”
　　陆九月已经走了，外面的吴公公侍奉一边。
　　“皇上，染绸已经备好，可还需要备些别的？”
　　皇上挥手示意人下去，又细细捉摸了陆九月的话。
　　“顺水人情，领不领的，就与朕无关了。也为难他偏说什么假话，进宫陪朕下棋还要借太后的名头。”将棋子放回棋笥，又说道，“等会儿。”
　　吴公公徐徐退回，去了好一会才回来附在皇帝耳边说话。
　　“既然他说这次进宫与齐若水无故，那这人情——罢了。”

　　陆府门口已经快被二人踱步的脚印踏平，远处人影而来。
　　“你们两个，该不会一路跟来，又在这儿一直等着吧？”
　　水厘吸了鼻子，还没说话就打了好几个喷嚏，打出一串晶莹的水花，嘴中依旧倔强，“你，你说呢？”
　　陆九月脸面无笑，与二人擦肩而过，水厘的手还没碰到衣袖，就听他说道，“他在里面尚好，皇上并没有苛责于他。”
　　水厘急问，“那他什么时候能出来？”
　　“不知道，也与我无关。”

　　陆家大门已经缓缓合上。
　　“他这是什么意思？”
　　肖缘已经转身离开，水厘忙在后面跟上，“你倒是说。”
　　两人又赶回徽莗城，到了已是黄昏，齐夫人躺在榻上虚弱得很，许是受了惊吓的缘故，听了二人的话好了许多。
　　孙晔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一块巨石慢慢落地，又看他二人进了拐角的房间，许是要在这里休息一夜再回去了。

　　那天下午，水厘的声音断断续续，却也被孙晔听了一清二楚。
　　“孙府有难，齐伯伯挺身而出，可这孙晔就连替平水求个情都不肯，真是枉然。”
　　孙晔眼眶发白，捏了手指回房，待在房中许久，直到黄昏来袭。
　　他不是不想求情，而是他如今立场难堪，父亲孙湖渊尚在牢狱，他的身份，恐也是在清白和罪臣之子之间摇晃，这样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替别人求情？

　　恰逢新年，陆府彻夜通明，走廊尽头，便是陆九月的卧房。
　　“听说你今日便进宫，怎么，有事？”陆九月合手做礼，“无事，只是得空，便想着去了。”
　　陆永：“如何？”
　　陆九月：“与往年一样。”
　　陆永起身，看着陆九月临摹的字。
　　陆九月看着宣纸上格外突兀的一个字，他下笔永远顺遂，仿佛满纸遍是规矩，却远不如他父亲这一个字逸阳潇洒。
　　又想起他父亲刚才说的话。
　　“你，莫要算计帝王家。”

　　陆九月静坐一会，方从怀中掏了许久，面色愈发不对，立马推门出去，几乎要一路走到皇城外，方才停下。
　　身后的人一直跟着，陆九月回头道，“你回去吧，不必跟着我。”
　　待到一人再回来，已是深夜。
　　有些魂不守舍打开一只盒子，里面只有一条，拿在手里崭新。
　　紧紧握在手心。
　　那人一直在门口等，跟着他从陆家大院到他房门口，方才倚在门口道，“找不到了么？”
　　陆九月不做声。

　　今日下午，宫中一角，一人拦住了位公公。
　　公公大惊失色，“奴才，奴才见过陆公子！”
　　陆九月轻声一笑，“公公，我甚少进宫，公公怎知我？”
　　公公很快定了心神，“奴才，奴才之前侍奉在太后身侧，见过一次的。”
　　旁侧没有人，天气也还冷，可是这位公公却吓出一身冷汗。

　　“平公公，还是不必装了，我知道，你是苏尧派进宫来的人。”陆九月定睛看着眼前人，“我还知道，你窥视皇上，还在窥视着我进宫动向。”
　　被唤作平公公的浑身抖筛。
　　“奴才，奴才冤枉啊。”
　　陆九月不动声色，刚才的笑尽了礼仪，之后便是平淡如水。

　　“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打算和你计较，皇上如今还不知道，我也不想告诉皇上这种糟心之事，”陆九月回身问道，“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有心悔改？”
　　平公公满头是汗趴在地上连连求饶，“奴才，奴才一定改！”
　　陆九月并未伸手扶，说话向下道，“我知你不信我，”解下合安玉佩扔去，刚好落在他的手心，“这玉佩，跟了我多年，我只这一块。”
　　平公公手捧合安玉佩，已经吓得失声。
　　“还有，皇上嘱我去看齐若水，你，带我去。”

作者有话说

　　诸君阅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