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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 7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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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
闷热。
茶馆的老板摇着扇子看着天色,应当是快要下雨了。
这年头战争不断,百姓生意难做,小茶馆也很难开下去,这么热的天竟然也没来一个客人,苦日子过得老板直摇头叹气。
马蹄儿嗒嗒作响,惊得茶馆老板眼睛都亮了,终于是来客人了!
这是今天的第一个客人,好不容易来个生人,又因着没什么生意,老板止不住多打量了这客人一会。
这人样貌普通,脖子上有一圈完整的红胎记,一身又破又脏的粗布衣裳,鞋底磨得都要破了,想必是赶了很长时间的路,照目前天下这时局看来,应该也是受了一番战乱之苦才来的这里。
这里可是个不得了的地方,这里靠近天下第一山,很久以前,改朝换代后,新皇帝都要来这里祭拜一番,但二十年前吧,出了一桩大事,自此,再没一个人敢来这里,听人说这里闹妖怪,闹瘟疫,都闹得可凶了。
但近十年前吧,这里又重新变得热闹了起来。
为什么呢?
因为战乱的时代到来了,江湖的,庙堂的,处处纷争,处处民不聊生,人们意外发现,嘿,这块曾经没人敢来的鬼地方竟然还是块躲避战乱的宝地?渐渐地,这里又有了些人气。
但,人们至多也只敢在这山脉脚下的小镇安居,没一个人敢进山,毕竟,谁不怕死啊?神鬼之事虽说不可尽信,但信上一些,存着一些畏惧之心,总归是好的。
茶馆老板一开始还以为这人也是赶来这儿定居的,这儿往南走一点就有个小镇,往常来的人可多了,但没成想,这人歇完脚,竟然就骑着马朝着北边走了。
茶馆老板止不住朝那客人大喊了一声:“客人,再往前走可就是岱山了!”
再往前走可就是岱山了!你去那鬼地方干嘛啊?
哪成想,那人只是回过头来点了点头:“我就是要去那里。”
茶馆老板一听,跟见了鬼似的,原来这年头还真有这等不怕死的人啊?他可是听说,就连江湖上那些个修士都不敢去那里呢,看那人也不像个练家子啊?
茶馆老板摇了摇头,感叹道年年都有怪人怪事,很快就没再理会那些了。
马蹄声由急转缓,还带上了一些清脆的踩水声。
下雨了。
那人取出马背上背着的斗笠和蓑衣戴上,整个额头都被斗笠遮住了,蓑衣的衣边又将他的脖子给遮得严严实实的了,换好这些后,他又继续朝着目的地赶。
想到他待会要做的事,这人的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那喜悦太盛,以致于跟这瓢泼大雨的坏天气是那般格格不入。
雨下得很大,很多地方都有发生泥石流的危险,到了这里,没有人把守,便可以御剑了。
乘上剑背,在御剑飞行的速度下,天上的雨水落到脸上打得生疼,但,明明身体是受着苦的,这人的脸上却是带着笑的。
当他看到前方他要抵达的目的地后,眼中那盛放的笑意,可比雨后初晴时,嫩叶上的水珠都要明亮。
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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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
一片漆黑。
长达二十年的伸手不见五指。
那是从身到心的,漆黑,寒冷,不见天日。
他的时间永远的停留在了二十年前的那一天,他整个人生的至暗时刻。
那枚簌簌向外涌着鲜血的,在地上咕噜咕噜打了个转的头颅,成了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景象。
是梦,该是噩梦。
梦也好,现实也好,秦玖可以确定的是,现在的他,永远的困住那噩梦中,走不出去了。
那黑色的,封闭的,不给人一丝喘息机会的噩梦。
当眼前出现那开天辟地的景象,二十年前被崩开又再度长合的玉皇顶再度崩开,秦玖的眼前出现那一丝光明的时候,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惊讶。
竟然有人敢来打扰他的安眠,胆子不小。
再然后,是灌溉他全身的愉悦。
身体比心更诚实。
诚然,封闭了二十年的他,纵使心一点也不想回到这个没有那人的世界,但身体却经不住那造作,一经解脱便有磅礴的快感自四肢百骸传来,通体舒畅。
只不过啊,拥有高等智慧的人类,比起普通的动物来,最最爱做的,便是折腾自己去做身体不愿意做的事,他们称之为修炼,这种修炼,尤其是以修士为盛。
偏生,秦玖还是一个功夫卓越的修士。
在得见天日后的一瞬,秦玖心中的恼怒更多于那极其微小的,只来自于身体的愉悦,当下便想赶紧再回到自己已经习惯了二十年的壳里。
正当此时,秦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迎着那大雨,又被一顶斗笠遮住了半张脸,秦玖看不太清那人的样子,但,他猜,当下有本事能够解开他这封闭之术,又敢来打扰他的安眠的,也就只有他师弟一人。
他眼神迷离,几乎是下意识的:“轻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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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霜?”
秦玖望着前方那模糊的人影,喊出了那个名字。
话音刚落,灰衣男子脸上的欣喜渐渐黯淡了下去,仿佛一个期望落空的孩子般。
那一瞬,好似他的整个世界都由此黯淡,就连到嘴边的话也逼着自己紧咬住嘴唇咽了下去。
迎着雨,背着光,秦玖并不能看到那人脸上的表情。
“不是,我……我是洛子仪大人派来救您的。”
那个修士一步步的朝秦玖走来,秦玖也渐渐看清了那人的样貌,长相普通,秦玖并不认识他。
秦玖忽的笑了,那笑里满含嘲弄:“救我?呵呵。”
说着,秦玖一手抱住师父的头颅,另一只手中忽的现出一道黑光,作势便要朝着那陌生修士而去!
秦玖清楚得很,若非真有急事,他师弟绝对不会来打扰他的安眠,因为洛轻霜比谁都清楚秦玖心中的痛,知道放他出来反而是害了他,更何谈是救他?这个陌生的修士说谎不打草稿,打扰了他的安眠,当真该死。
那修士见状,登时便慌了,他连忙蹲下身去抱住脑袋往空地跑。
这很反常,一般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都是去寻找遮挡物,而这个人往空地跑,就好像生怕别人打不中他似的。
这个下意识的反应,有些像……
秦玖依稀记得,那人背后的那一大块红色胎记,就好像是遭遇了山崩,被巨石砸中了似的,或许是某些后遗症,那个人也一旦遇到危机,都会往空地上躲。
因为“起床气”而有些行为过激的秦玖突然就冷静了下来,皱起眉头,收起了手中魔息。
他厉声道:“说!到底谁派你来的?”
那胆小的修士见秦玖收了神通,这才惊魂未定的站起身来,眼睛滴溜一转,随后道:“大人,打搅了您的安眠小的实在该死,但您也不能一直这么睡下去啊,您再继续睡下去,可能还没等到您要见的人,就见不到洛大人最后一面了!”
秦玖忽视了这人刚刚避开了他的问题,注意力被这人的最后一句话吸引去了:“什么意思?”
修士解释道:“洛大人他,他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受伤了?”秦玖下意识的便觉得,肯定是那小子过分作死的性格在外头挨揍了。
那修士眼眶含泪的摇了摇头:“不是的,他是病了。”
“病了?”
那修士又点了点头:“您不知道,在您沉睡之后,这世上经历了些什么,洛大人他又经历了些什么。”
秦玖才刚自梦中醒来,对这些凡尘俗事本就没多么在意,他也相当讨厌这清醒过来的感觉,一旦回到现实,就逼着他必须去面对那血淋淋的现实,他是真的,承受不来。
他作为秦玖的人生,统共就只有那么两个重要之人,如今没了一个,还剩下另一个,当初自己也为他铺好了后路,也从不欠他些什么,现在的秦玖,就只想为自己而活,不想再为旁的东西所打扰了。
又或许是这些年来的自我封闭,让心也随之变冷了。
秦玖说:“人总是要死的,我不能顾着他一辈子。”
我还不知道要自我封闭多少年,洛轻霜不可能永远不死吧?
那个修士登时就慌了:“可是……可是,您不能给洛大人留下一个烂摊子后就不管他了啊,您不知道他这些年独自经历了什么,只有您能救他了,您是他最后的亲人,要是您也不管他了,就真没人能帮他了!”
“最后的亲人?”秦玖愣住了。
那修士看秦玖的表情松动,忙声道:“是的,当年岱山那一战,洛子谦为救洛子仪而亡,洛老爷也……”
“等会等会!”秦玖听出来了不对劲,为什么洛子谦还能为救洛轻霜而亡?我不是已经将洛轻霜的后路都铺好了吗?
秦玖放下手中的头颅,使用术法将他封存在了山峰深处,他问那修士:“你给我具体说说,二十年前,我入土之后,还发生了些什么?”
那修士见状,笑了。
那虽说模样普通,但隔着一层雨帘,看得不算真切,秦玖觉得,这人笑起来的时候,还挺温柔暖人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