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缘不论》太空斑

51、幻梦（九）

　　离仙门不远的地方，人与妖正在拼死厮杀，不分昼夜，不死不休，无数的修士与妖怪在此战中逝去，其中甚至波及到了无数无辜之人。

　　整个世界都在此战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俨然一副颠倒乾坤之战。

　　但此刻，乐家仙门内却是一片寂静，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外界战况影响到似的。

　　夜色微凉，莫名提笔，写了最后一封信，递给了脚下出现的一只生灵。

　　明天，就是最后的决战了。

　　莫名的嘴角不自觉得勾起了一抹笑，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他想要的明天。

　　天亮时，莫名给乐意喂了最后一次药，将他哄睡着。

　　仙门外，众口嚣嚣，擂鼓筛锣，最后一战即将正式开启。

　　莫名抽出那把乐家仙门尘封百年的剑，剑身是墨色的，他初见这剑的时候便觉得相当熟悉，只是这剑一直被封印着，听闻这是百年前的魔修创始人所用的剑，人人皆说此剑不洁，但，这最后决战时刻，用这剑是最合适不过了。

　　他带上剑，一步步的走出房门，朝着战圈走去，却在此时，无数修士接连不断的闯到了他面前。

　　修士们来势汹汹，纷纷持剑将莫名围了起来，这阵仗，就跟当初他们吵着嚷着要将自己破腹观心时的场面一样。

　　领头的是琴。

　　说实在，能在这里见到琴，莫名还是有些惊讶的，他明明已经剪除了琴的所有势力，他竟然还有本事来到自己面前，着实有些本事。

　　琴俨然一副胜者的模样仰起下巴望着莫名，道：“我先前一直在想，你是怎么隐藏你妖的身份的？现在我算是明白了，妖皇为了将你安插到这里来这儿来，可真是煞费苦心呐。”

　　那是琴，而此刻，琴的手中，正赫然攥着莫名当初让生灵送去给妖皇的信！

　　莫名微眯起眼睛，不说话。

　　琴也不恼，继续不卑不亢道：“你对妖皇真可谓是忠心耿耿，新霁对你这般好，你竟然为了妖皇对他下毒！”

　　说着，琴身后的一个小厮手中拿着一个药罐子，将药罐中的汤药倒出，汤药浇落在地，扑通扑通的冒起白泡，俨然就跟当初他喂给乐意，又被打翻的那碗药落地时一样的景象！

　　这世上，也就只有莫名一个人有本事能给乐意下毒了，因为乐意对他完全不设防。

　　莫名依旧是不说话。

　　他倒想看看，这些人能有几分本事。

　　他的不言语彻底激怒了琴，原先一直文质彬彬的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狰狞，他大喊道：“都给我上！灭了这只危害天下的妖孽！”

　　当一众修士朝着莫名冲过来的时候，莫名终于是笑了。

　　原来你们就只有这等本事。

　　那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于战圈中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甚至连战斗的声音都几乎小到几乎没有，一道黑色的身影在战圈中几个瞬身，便已经结束了战斗。

　　现在的他，可不是当初那个任人宰割的妖孽了，接触魔修之术后，他开始明白，自己这幅身体原来这般擅长修魔，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他的力量便已经不在乐意之下了。

　　这就是他想要的，绝对的，谁也无法撼动的力量。

　　如今，天下间不再有任何人能够困住他！

　　莫名收了剑，缓缓踱步走向琴，这个乐意曾经最信任的人，或者说，妖，莫名自然要好好招待他。

　　琴在刚刚的战斗中已经受了重伤，千年的妖，在莫名手下撑不了几个来回，如今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那好像是莫名第一次从琴的脸上看到近乎绝望的慌张，莫名的嘴角不自觉得勾起笑，胜券在握了。

　　但，琴脸上的慌张就只有一瞬，一瞬之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那笑瘆得莫名浑身一怔，他转头，看到了那个足以让他当即便几乎要浑身瘫软的人。

　　是乐意！

　　自己明明给他下了猛药，他今天一天都别想从床上爬起来了，为何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甚至，看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个中毒之人的模样？

　　莫名愤怒的转头看琴，琴的脸上露出一副胜者该有的洋洋得意之态。

　　莫名头一回察觉到，他是真的慌了。

　　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但望着那人一步步朝他走来的步伐，其实非常非常想要后退。

　　明明那个人什么都没说，明明就只是嘴角挂笑的朝你走来，莫名却好似觉得死神朝他走来一般。

　　还未等那人开口，便开始欲盖弥彰的解释起来了：“不，刚刚发生的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你听我解释，我确实为妖皇递信不假，我也确实消极迎战，做了很多错误的指挥，害得正道平白损兵折将，但那都是为了诱敌深入，等到妖皇一到玉皇顶，那里的机关就会奏效，能一举灭掉所有妖族，所有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人或妖都会就此死去。

　　我给你下毒不假，但那也是为了不让你参战，麻痹妖皇，那不是什么致命的毒，只会让你暂时下不来床而已，甚至，为了让你能乖乖喝药，我给你下毒的时候自己也不可避免的中了毒。

　　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你，我做这些事都是为了你，为了保护你，为了让你的身边只剩我一个，为了我们两个能好好过完这一生，为了让没人再能拆穿我的身份，为了给你编织好这场旧梦。

　　剖腹一事后我就已经想明白了，我活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是想要什么？

　　后来，我终于明白了，我出现在这人世，就只是为了出现在你身边，为了遇到你的，我想要跟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但因为那事，我也明白了，我想要的这一切原来是这般易碎，随便来一个人都可以轻易将他捣碎，这是我偷来的，原本不属于我的幸福，他只属于你心中真正的师兄。

　　你说你没了师兄会死，我就知道，绝对不能打破你的这场幻梦。

　　做替身也没关系，永远都做别人也没关系，只要能在你身边，甚至可以说，我活到现在，最开心的事就是能将这场替身梦继承下去。

　　我开始感到害怕，怕有人真的揭穿了我的身份，怕你不要我了，怕你真的去死。

　　为了维持这场幻梦，为了能一直呆在你身边，不被他人打扰，我必须要变得更强，必须要除掉我们身边所有可能会破坏这梦境的人。

　　妖界不能留，所有可能戳破这场幻梦的凡人不能留，我也要拥有让天下人都闭嘴的能力才能维持好这场幻梦。

　　所以我才会做那些事。

　　相信我，我怎么可能会害你，刚刚发生的事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

　　但，这些话他都没有机会再说出来了。

　　那个人不会听到了，也不会有人能够知道他为正道，为乐意做的那些事了。

　　“你知道，我师兄先前是怎么死的吗？”乐意一步步走向他，脸上挂着一个意味不明的，让人毛骨悚然的笑。

　　乐意走到莫名的跟前，伸手捧住莫名的脸，莫名也不知道为什么，脖子竟会僵得动弹不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个人的眼睛里，属于回光返照之人才会拥有的光芒正在渐渐散去，莫名眼睁睁的看着乐意的生命在他眼前肉眼可见的凋零，但，纵使是最后的凋零时刻，这人也依旧是好看的，他浅笑着的堪透一切的眼神，成了莫名生命里最后的一幅景象：“是我亲手杀死的。”

　　莫名的眼睛猛的瞪大！

　　扑通，扑通……

　　乐意按住莫名的胸膛，相当自然的将他缓缓推倒在了地上：“为什么要背叛我呢？师兄？伤害我们那么多的不是那些妖怪，那些世人吗？为什么不允许我去报复呢？明明那些人死上一万次都不为过，你为什么要为了那些低贱的生命背叛我，跟我做对呢？”

　　莫名被他按倒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人那时不时露出的清明的眼神，莫名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了。

　　从一开始，他出现在乐意身边的时候，乐意就没有真的将莫名当做他师兄，乐意早就已经看穿了他的身份，因为乐意比谁都清楚，他的师兄早就已经死了，被他亲手所杀！

　　这些日子以来，乐意拿他自己的命来陪莫名演一场戏，不过是出于对那个逝去之人的愧疚。

　　而如今，这场梦啊，终于是醒了。

　　从一开始，你来到他身边，勾引他，后来假意伤害他，腐蚀他，心甘情愿喝下你喂他的毒药，你以为你做的多么天衣无缝，实则他早就看穿了你所有的把戏，一直都在冷眼看着你如一只猴子般去捞那水中的月亮。

　　可笑啊，你从一开始到现在，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帮他圆好这场幻梦，殊不知，他其实一直都是清醒的，真正被困进这场幻梦里的，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莫名有些想笑，但此时心脏处传来的剧痛让他连笑也笑不出来。

　　乐意趴倒在莫名的身上，捧住莫名的脸，脸上仍旧是挂着笑，但眼睛里的神采已经完全败去了，此刻的他就好像一个盲人，眼底灰茫茫一片：“师兄，我现在知错了，我后悔了，报仇一点没有你重要，我啊，跟你一起去死吧。”

　　莫名的心猛的抽痛了一下，那是他的心脏最后的跃动，心脏处从心到身的刺痛，实打实的。

　　他这一生，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一场笑话。

　　鲜血自二人身下缓缓流出，艳红的鲜血染红了地面，莫名看到了琴冲过来时的惊恐与追悔莫及。

　　无数人想要冲上前来阻止这惨剧，人群中，莫名还看到了那个他以为早已离开的燕陆，但，这时上来，无异于飞蛾扑火。

　　莫名看到乐意指尖亮起一道金光，接着，无数道细小的金光自他周身迸发出去，无数人被那铺天盖地的金光击中而倒下。

　　那个想要来拯救他的无辜之人，也被那金光穿透太阳穴而倒下了。

　　莫名笑了。

　　好啊，我不反抗了，我跟你一起去死。

　　生前同寝，死后同穴，谁也无法分开我们。

　　尽管，我不是你要的那个人。

　　意识弥留之际，莫名伸手抱住了乐意：“好啊。”

　　好啊，我答应你。

　　一直到最后，不知是真是假，乐意眼中的你都还是他师兄的模样。

　　好啊，我答应你。我们一起去死。

　　你来晚了，他的这场梦从头至尾都跟你无关。

　　他所有的感情都在你出现之前就掏空了，你来的时候，他就只是一具为了赎罪而苟延残喘着的行尸走肉而已。

　　他也许一直很清醒，也许又一直都自缚在这场幻梦里。

　　如今，有人硬生生将他自梦中拉出，这场自欺欺人的幻梦，他终于是做不下去了。

　　他醒了。

　　他睡着了。

　　他们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