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芒》椿也

7、第七章

　　圆元愣愣地看着那个方向，足足呆了好几秒钟，等他才回过神来往韩定宵的位置走去。

　　“你......怎么来了？”

　　听着对方那略显迟疑的语气，韩定宵装作思考的样子说：“来看你。”

　　圆元垂下眼睛，盯着脚尖看，“哦。”

　　“不欢迎？”

　　“没有。”

　　他抿着嘴又说：“晚上了，你妈妈会担心的。”

　　韩定宵听到这儿勾起嘴角，“不会太晚回去，我只是过来看看你是怎么工作的。”

　　面前的少年又小声地“哦”了一声，身后有人突然高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是另外一名服务员。圆元应下后小跑了过去，去帮人家端酒。

　　坐在角落里看着他忙碌了会儿，韩定霄掏出手机，胳膊撑在大理石桌上打发起时间来。

　　灯光开始变换，犹如罩了万千炫彩的薄纱，酒吧内的气氛逐渐火热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定宵所在的桌子上突然被放下了一杯饮品，他余光里一撇，顺着手的主人往上看。

　　“酒？”语气里含着调笑，韩定宵从圆元手里接过来。

　　他晃了晃手中的玻璃杯，冰块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像夏日里清凉的碳水饮料，从橙蓝的色彩中冒出许多小气泡。

　　“无酒精的，”少年轻声解释，“你还不能喝酒。”

　　圆元那字字句句说的认真的语气把韩定宵逗笑了，于是就起了捉弄他的心思说：“其实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喝酒了。”

　　“真的吗？”对方睁大了眼睛，将信将疑地问。

　　“真的。”

　　他低声，毫不迟疑的回答。

　　然后圆元的神情再次开始变得惊讶，韩定宵就知道他相信了。

　　真好骗，他想。

　　“这样就相信了？”

　　少年不明所以地观察他的表情，韩定宵正撑着脑袋看他，那人嘴角慢慢地挑起一个微笑的弧度，像是隐藏了什么情绪在里面。

　　圆元皱起眉头，他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他撇了撇嘴，决定要讨厌他几秒，因为圆元察觉到这个人总是爱跟他开玩笑，显得他傻极了。

　　韩定宵稍稍愉悦了一下，接着准备转移话题，“你也是未成年，你去招待客人的时候他们不会问你么？”

　　“......”

　　“我会跟他们我已经成年了，只不过是长得矮了些。”

　　显然圆元还在想着刚才的对话，他耷拉下眼皮，再回答他时都看起来不情愿极了。

　　“哦。”韩定宵拖起长长的尾音。

　　可能是刚洗过的事，圆元的头发很蓬松，发尾有些卷翘，此刻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小动物，在那里默默地生闷气。

　　让人很想触碰他的脑袋，顺便揉上一把。

　　当然韩定宵将这种想法压制了下去，没有伸手那么做。

　　“圆元，别再跟你朋友聊天了，段哥马上就要到店里，小心让他抓着你哦。”路过的服务生小心地提醒了圆元一声。

　　原来他敢工作开溜是因为老板还没来？韩定宵又觉得他的胆子挺大的。

　　也对，不然谁会随身携带一把水果刀呢。

　　韩定宵想起那晚圆元挡在他面前时那副坚毅的模样，风猎动他的衣衫，裹着他细瘦的身躯，但他就像是真的什么都不惧怕一样。

　　韩定宵离开座位，在少年的注视下喝光了最后一口饮料，他将杯子放在对方的手里，被冰块浸染上凉意的指尖触碰到圆元温热的掌心。

　　随即他便感受到他的手往后缩了缩。

　　韩定宵带着笑意低声说：“谢谢，明天见。”

　　“再、再见。”

　　他离开了酒吧，外面的夜色已经变得漆黑，但这条街的热闹才刚刚开始。韩定宵最后转头看了眼那两道耀眼、跳动着的招牌，抬脚便融进了月色里。

　　之后的几天，圆元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校门口，混在人群当中，然后等下个岔口另一个人跟韩定宵分开后再跟上去一块儿走。

　　两人在路上并不总是说话，一般都是由韩定宵挑起话头，但每次圆元都会回应他，哪怕是那些纯粹为了逗他的话。

　　不过最近两天，圆元变得尤其沉默起来，他像是有什么心事，眉间仿佛有拂不去的郁色，总时不时的蹙起来。

　　“怎么了？”于是韩定宵问他。

　　“没事。”圆元总是这样回答他。

　　但少年的神色还是不好，韩定宵能看得出来，但他没有再问过。

　　又到了周末，上午的天色就已格外的阴沉，还未到晚上便乌云密布得像黑夜提前来临了，眼看着马上有暴雨来袭，但韩定宵还是准备去一趟清火。

　　轻车熟路的走到酒吧门前，进去后却发现里面格外的冷清，他来的时候不算早，按理说人应该很多了才对。

　　韩定宵又默默地环视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圆元的身影。

　　心底生疑时他抬眼瞥见了那天提醒圆元的服务员，韩定宵快步走到那人面前。见对方也对自己也有印象，于是开口询问：“你好，我找圆元。”

　　服务员明显一愣，他的表情多少有些不自然，看了看四周后他才距离韩定宵稍微近了点，小声地告诉他，“圆元昨天被我们老板开除了。”

　　“为什么？”

　　他听了眉头一皱，心知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就几天前有两个年轻人来找酒吧的事，之后找上了警察，举报我们老板用童工，于是段哥被罚了款然后只能把圆元解雇了。”那人说著，提起生事端的两人他语气都变得不怎么好，“那两人之前也在酒吧闹过事，不过是跟别人起了冲突，当时我记得他们在圆元那里吃过亏，估计一直记恨着呢。”

　　韩定宵能肯定，是之前的那两个抢圆元长命锁的混混。

　　“那你知道他去了哪里么？”

　　服务员遗憾的摇了摇头。

　　韩定宵颔首，“我知道了，谢谢。”

　　说完后他便踏出了酒吧，此时外面的风开始呼啸，树影婆娑在地面犹如魔鬼的爪。

　　天空不见星芒，不见月亮，黑压压的云携裹着闷雷声压向大地。当天边的闪雷划下几道白昼似的光亮，雨也开始随之而落。

　　先是小小地几滴，犹如降临人间的试探，接着便是暴雨倾盆。易折的树枝被压垮，地上扬起一层一层的水波纹，人们都在奔跑。

　　韩定霄的衣服很快便湿透了，他一边往回家的方向跑，一边想着圆元此时的处境。

　　不知道圆元去了哪里，但他也可能找到了临时住的地方。韩定宵现下没有办法，只能打算明天见到他再问清楚。

　　栏杆上缀着的蔷薇花没了早上的娇艳欲滴，零星落在地上好几朵，许多花瓣铺在地上，在脚底下碾烂，被打湿在泥里。

　　它们失去了往日的鲜活，颓唐的接受着暴雨冲刷。

　　韩定霄视线从栏杆上收回，他目视前方，眼睛模糊而不清晰的捕捉到了不远处，一个伫立着的人影，矮矮的、瘦瘦的人影。

　　接着头顶的雷声滚滚而来，天空劈开一道撕裂似的大口，一瞬间照亮了大地，在他的眼前。

　　雨水从那个少年的脸庞纷纷滑落，圆溜溜的眼睛睁的很大，里面是水汪汪的，如同含进了一汪清泉潭水。

　　他的眼眶是红的，水痕从眼角出滑落，不知道是水是泪，但就像是哭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