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万里》江畔树

71、第 71 章

　　穆亦心走到江边，呆呆地站着，慢慢地，江的两岸所有的灯都打开了，整个城市进入了夜的模式。
　　她以为她会哭，但是看着这个滔滔的江水，她一滴眼泪也没有。
　　她没法追问她的父亲，难道自己和妈妈两个人，都不及一心求死的穆庄吗？因为她自己明白，去年她跳入江中救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小男孩，如果杜鹃问穆亦心，母亲难道不比那个小男孩重要吗？她将无法回答。人在某种情境之下，用的仅仅是本能，那一刻，他或者她，眼里看到的是什么就是什么，无暇顾及其它。
　　如果她跟陈诚不是夫妻，知道了真相，也就是真相而已。
　　但是他们现在是夫妻，陈诚居然知道穆亦心是穆强的女儿的时候，还敢来娶她，真是一个奇怪的男子。
　　至于穆亦心，当她知道陈诚是穆庄儿子的时候，她已经非常失望了，她非常讨厌这种奇奇怪怪的关系。至于今天陈昌年跟她讲的话她信，也不信。
　　她一直没有搞清楚为何陈诚会成为自己的丈夫，总觉得哪里有一个环节卯不上，现在知道了那个答案，原来如此失望。
　　韩岭没有选择穆亦心，是因为心有所属，不爱就不爱，穆亦心有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她删除韩岭可能联系到自己的一切路径，转身投入安迪的怀抱。安迪最终离开穆亦心，是因为要跟另一个女子结婚。陈诚选择了穆亦心，不过是因为愧疚。
　　穆亦心有一种深深的被伤害感，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原来如此不被爱。
　　她惶惶如丧家之犬，在江边走了很久，一直走到深夜，不知道自己走哪里去，要思考什么。但是行尸走肉般沿着江边缓步而行，居然走了好几公里。一开始，路上还有些散步的、跑步的人们，慢慢地，夜深了，路上连人都很少了。
　　穆亦心内心想跟母亲通个电话，但是讲什么？杜鹃病情如此糟糕反复，她一筹莫展，对于病人，她感觉非常无力。
　　难道无力感的仅仅是母亲的病情吗？
　　现在“理想国”的发展也相当疲软。安妮的婚礼之后，学校又进入了长久的停滞期。学校是否有必要继续经营下去，也是个问题。疫情何时是个头，她也不知道。
　　至于陈诚，她想都不要去想，因为脑袋疼。
　　尽管陈诚说是因为爱穆亦心才娶的她，明显，穆亦心现在已经不会再相信。
　　她现在唯一特别清晰的感受是：去年生日，陈诚问穆亦心是否会自杀？不过是穆庄是自杀而死的，他不想自己的妻子重蹈覆辙。穆亦心的回答让他非常满意，如此罢了。
　　夜凉如水，穆亦心在江边被吹得头昏脑涨。
　　突然身后传来搏斗声响，她回头发现一个英轩男子正尝试制服一个手长脚长的男子，而那个男子居然手上有匕首。
　　这个时刻，穆亦心的脑子终于从头昏脑涨里清醒过来：她今天失魂落魄，深夜独自在不熟悉的路段徘徊，被罪恶之人盯上。
　　英轩男子，动作熟练，一看就是练家子，但是也颇花了几分心思才真的完全把那名男子手脚绑好，然后用手机叫了另几个人过来处理这件事。
　　穆亦心被突如其来的事件吓得手脚都不得动弹，再者，她相信，警察也许需要她的口供。
　　但是英轩男子开口说话：“陈太太，我送你离开，直至上车到家。”
　　穆亦心惊讶这件事情如何发生，更惊讶对方直接叫出自己，但是她肯定：这个男子，她完全不认识。
　　她看着他，不好判定对方是否是可以信赖之人。
　　对方开口说话，居然有点腼腆：“陈太太，我是陈院长的人，他不放心你，让我跟着你，专门负责保护你。我叫了我的同事过来，接下来他们会处理这个人。”
　　穆亦心一惊非同小可，在她的想法里，坏人直接叫警察来带走就好了。
　　但是明显他们不想这么做，他们大概要自己查这个人。
　　穆亦心虽然惊魂未定，但还是有点魄力的，她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男子又是腼腆一笑，说：“恕我不能说，您应该问陈院长，我们只是听音办事。”
　　他接着说：“陈太太，我们走吧，我看着你安全到家才可以。”
　　穆亦心走了一段路，看着那个男子，果然不远不近地其实一直在她身后。
　　然后，她就看见了陈诚迎面来接她了。
　　她看到陈诚，站定了，陈诚也站定了，相顾无言。
　　她站了一小会儿，看陈诚向自己靠近走来，她才抬脚从陈诚身边走过去，径直走向地下停车场，驾驶车子离开。
　　陈诚看着她开车，并没有阻拦，只是静静地看着一切发生。
　　那英轩男子问陈诚，是否有必要一路跟着太太回家，以保她的平安。陈诚说不用，会有另外几个人负责，他回到陈院长身边就好。
　　英轩男子走了。
　　陈诚知道无论做得多么小心，穆亦心一旦知道穆强的死跟穆庄有关，难过就避免不了。他当时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消化了很久。
　　如果，他哥哥陈城不过世，那么他就不用知道这些，表面上他装作明媚张扬的少年郎，许多美丽的女人排队做他的女友。
　　他问自己，是一开始就爱上穆亦心的吗？诚实来讲，并不是，他观察穆亦心很久，慢慢地沦陷进去的。
　　他这年纪与阅历，已经不是看见一个女子就以为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一见钟情犹如见色起意，于他不过是无稽之谈。
　　一见钟情，或者日久生情，没有哪一种更高贵。
　　他站立不语，局面目前打不开，但是他并不着急。
　　有人向他走近，一看，居然是陈昌年。父子俩彼此看看，也相顾无言。
　　过了良久，陈昌年站在陈诚左边，幽幽地问：“后悔吗？”
　　陈诚知道父亲一定会这样问，因为当日，陈昌你就不同意他娶穆亦心，认为如果想照顾穆亦心，方式有很多种，结婚是最差的那一个选项。
　　然而，他的儿子陈诚，还是如当日一般回答他：“并不，我娶她，是因为她是穆亦心，我爱她，并不是因为她是穆强的女儿。你看，她多飒！”
　　陈昌年叹口气说：“你就是要找一个跟你妈妈完全不同的人，是吗？”然后他拍拍了儿子的肩膀，继续感慨道：“也许，明天你就收到离婚协议书，看你，还欣赏她飒不飒？”
　　陈诚狡黠一笑，说：“怕她哦，大不了，重头再追求。”
　　然后陈诚扭头看看自己父亲，接着说：“凌姨只怕要去新西兰陪女儿了吧？”
　　陈昌年讶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陈诚无可救药一般看着他的父亲，说：“你真的对女人太不上心了。我结婚时候，凌姨送穆亦心的红包里，是你们的婚房别墅钥匙，我就猜到她要离开你，去跟自己的女儿一起。看你的表情，你大概已经收到离婚协议书了，签字了没有？”
　　陈昌年显出了疲惫而懊恼的表情，说：“我真的太后知后觉了。你既然知道，怎么也不提醒一下我？”
　　这次，陈诚仿佛看到了一个无可救药的病人，他用手肘碰一下父亲的手臂说：“我妈妈满心满眼是你，自杀了；凌姨基本把你当做精神导师，无限崇拜，现在她也要离开你了。爸爸，我要是你，就丢下医院，去找凌姨。猴子，肯定是希望你们继续在一起，所以，你们的关系，还值得上呼吸机拯救一下。”
　　两个男人，互相叹了口气，又陷入沉默。
　　然后，陈昌年问：“小孩子，管到大人这里了，你自己怎么不去追，穆亦心都该到家了吧。”
　　陈诚看了一眼一个保镖的回复，跟他父亲说：“回家了，安全到家，没有任何异常。她就这点好，冷静自持，坚韧顽强，绝不会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跟这样的人做夫妻，不知道有多安心。”
　　陈昌年哼了一声，说：“她主意不小，怕是丢开你，从此不见。”
　　陈诚点了点头：“你分析的对，她的确干得出来。所以，我道路阻且长，且活且追妻吧。”
　　颓丧的父子俩，多年来也很少深入交流，这次却因为各自搞不定的妻子，站在深夜的江边，身后影子拉老长。
　　穆亦心的今晚如同很多个单身时代的晚上一般，洗澡看书，她仍然忘记把头发吹干，没事的，明天醒来，头发自然会干，那是新的一天，太阳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