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万里》江畔树

65、第 65 章

　　疫情的严重程度超乎了市民的预料，当然也包括穆亦心他们。
　　以为陈诚只是去医院值班坐镇，没想到就是一直在医院里，就不回来了。
　　至于杜老师在“城南心居”，更是过上了与世隔绝的日子，除了写书法，还是写书法。因为软笔书法的墨汁没有了，就开始写钢笔字，圆珠笔字，水笔字……总之，杜老师没地方安放自己的不安，只能寄情于书法了。
　　穆亦心也很久没去看她了，因为各自封锁在不同的地方，好在大家物资上都还算没有短缺，虽然不比之前的物质极大丰富的满足感，现在大家紧一紧，日子还是照常过下去。
　　穆亦心结婚后的最大改变是：多了一个佟夏堇需要她照顾，当然，这个照顾更多的体现在上课，生活上其实还有林姨作为主力。但是搞一个五年级小学生的作业，也是相当头大的事情。穆亦心开始对那些学生家长有了共情能力，之前，她的学生作业没完成，不仅学生要吃批评，家长也是站在一边跟着挨批。而这段时间教了佟夏堇的语数英等学科，穆亦心都觉得自己不配当个老师的称号，英语自然不在话下，数学难一点的题目都搞半天了，至于语文，穆亦心给出的答案跟佟夏堇老师需要的答案，总是离了八万里。弄到后来，好几次都想去向杜老师求助了，然而想到需要跟杜老师介绍佟夏堇的离奇身世奇，想想就算了。
　　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接近4月份，虽然穆亦心跟陈诚几乎保持一天通话一次的状态，但是视频里的人都感觉像是陌生人了。
　　慢慢地，城市解封了，但是，是分步骤解封的，电影院，培训学校之类的都是最后才允许营业的，穆亦心跟安妮心焦不已，因为再不开门营业，只能吃土了。
　　吃土这个词，穆亦心已经在自己的房客地方听到多次了，听邹舟抱怨：穆亦心的好几个房客，因为有些是一个人租了一套房子，有些是好几个人合租了她的房子，但是这些个房客，有些经济状况好，没有来邹舟地方哭穷；有些经济状况差，就赖着房租不缴纳，催缴房租，就要求减免。邹舟答应减免了一部分，总以为对方会缴纳房租了吧，结果还是不交房租。
　　等邹舟亲自上门去收租的时候，对方更是说自己要吃土了，没法缴纳房租了，邹舟甚至可以不要之前的房租了，叫房客搬走，房客又不搬。说自己会缴纳房租的，约定了一个时间，结果，真这个时间催缴的时候，对方又玩失踪了。
　　穆亦心三套房子租给邹舟的时候定价本来就不算高，中介邹舟加了一些，但是也还算是市场价，没想到疫情这个照妖镜一来，有些人就不打算装个样子了。
　　穆亦心学校开学事件比较忙，但是因为手头紧了，就催邹舟缴纳房租，照旧是邹舟再去催房客。但是邹舟也厚着脸皮说：穆校长，我也要吃土了，要不，你也免我三个月房租吧。
　　穆亦心跟他说：第一套方案：减免了三个月房租，那么邹舟以后就不要做穆亦心三套房子的生意了，她交给其他中介；第二套方案：立刻缴纳房租，这三套房子日后仍旧由邹舟打理。
　　邹舟恨恨骂一句资本家，去凑钱了。
　　等到其中一个房客给邹舟打电话，邹舟才发现出了问题。
　　那个不交房租的租客，不仅自己搬走了，还从网上出租了她原本租用的单间，租费便宜，所以就收了新来房客一年的房租。
　　邹舟过去一看，事情属实，更惊讶的是，新来的房客一头雾水，因为她真的以为只是疫情导致房子难出租，才租这么便宜。
　　邹舟报了警，还向穆校长借了徐律师起诉对方诈骗。
　　警察做事还算是迅速，律师也是专业的，对方也没想到平时好好先生一样的邹舟，真正惹怒了就是这样的决绝，所以钱什么的都补齐。但是律师建议邹舟和解，因为这种人不适合结冤家，毕竟赶狗入穷巷，必被反噬。于是，邹舟也同意，这件事情也就庭外和解了事。
　　如果仅仅如此，穆亦心也不至于脑袋瓜嗡嗡想。
　　安妮的婚礼五一没法举行了，疫情虽然貌似过去，但是有些地方还是有那么几个数据，叫人不得安心。有关部门就要求白事简化办，红事不准办，实在要办，不得超过三桌。天知道，谁结婚，只请三桌人呀？
　　婚期就推到了八月份，然而，安妮的肚子却鼓起来了——封在家，两个年轻人于是就造小人。本来五一结婚，披个韩式婚纱，肚子还是看不出来的，八月份，那个时候即是带球跑的状态了。因为已经怀孕，所以，选了个日子，先做了婚事登记。他们俩人兴高采烈地在朋友圈晒红本本，一副喜庆模样。
　　穆亦心不敢把这个朋友圈让佟夏堇看见，担心她难过。
　　穆亦心的房子还是抵押出去了，她在签字的瞬间，感觉抵押出去的不仅仅是房子，还有早几年买房子的青春。她暗淡地在心里说了一句：我的青春时期过去了。
　　然后，她看着银行的工作人员的职业性笑脸，也递上去一个“24K纯金笑脸”。收好所有的文件，从银行门口走出去，好像是没有了灵魂的丧尸，一步步拖到了车子上，坐在车子里，对着车内的化妆镜，她裂开嘴，露出八颗牙齿，标准地笑脸对着自己，说：穆亦心，欢迎进入中年人的生活。穆亦心觉得心痛，她的中年，是以一套房子的抵押为开始，她暗暗对自己下决心：请记得，赶紧赚钱，把它赎回来。
　　陈诚从医院出来，又被要求居家隔离了十四天。他于是住在万达边的别墅里，隔壁就是陈伊娜和兰姨，但是也只能视频聊天。如果不是放在大环境里，就单独这一段拎出来看，都有点滑稽剧的感觉。
　　等陈诚跟穆亦心真正见上面的时候，本以来是一个热泪盈眶，相拥良久的场面，结果两个人，静静地站在，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僵持的场面还是佟夏堇打破的，她叫两人吃饭。
　　哪怕是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点沉默，但是陈诚的手，不自觉地总是摸一下穆亦心的手，或者脸蛋，叫人看着场面又有点搞笑，又有点心酸。
　　穆亦心也没有跟陈诚讲她将房子抵押的事情，虽然有几次她都想跟对方分享自己的学校出现了资金链的问题，但是看着陈诚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她不好开口，再听到他谈论到他的父亲和堂哥堂妹们的辛苦，更加觉得自己的事情不值一提。
　　然而，佟夏堇的事情却迫在眉睫，因为学校开学了，要求学生返校。
　　问安妮的意见，安妮说，这个学期先在那里继续读，下个学期转学到明城来。这一点，穆亦心不能同意，毕竟羊入虎穴，穆亦心狠不下这个心。
　　安妮就是在等穆亦心说这句话，于是她跟穆亦心要求，让穆亦心吹耳旁风，好让陈诚医院的医生给孩子开病假条，表示孩子得了抑郁症，没法继续读书，不得不在家自学。
　　说白了，佟夏堇就算是赖上穆亦心一家子了。
　　穆亦心也是马上意识到这个问题，她表示不能同意。
　　安妮说，她已经在联系一家私立学校，大概最快，一个月内就可以把佟夏堇转学过去，那个学校是寄宿制的国际学校，很适合佟夏堇这类学生。
　　哼，穆亦心冷冷地怼她：“她是哪一类学生呀？”
　　安妮也不是没有听出她的嘲讽，她这个时候也没法跟穆亦心抬杠，只能说：“佟夏堇成绩不行，读书也不喜欢，你自己辅导过一段时间，心里没点数吗？做高考路线肯定是不行的，不如早点换一个赛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是我作为她的母亲，其实也是替她想的。当年，她作为一个私生女，连户口也没地方落，更不用说受教育了。我不得不把她入在我妹妹名下，虽然缴纳了超生罚款，好歹也算是落了户。而现在，那里不安全，我也在找学校，为她找到合适的地方，其实，我作为她的母亲，也不是不爱她，以前觉得，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至于自卑，现在瞒不住了，我过段时间跟她相认吧。”
　　提到相认，穆亦心倒是意外的，她以为安妮打算不认这个女儿一辈子呢！
　　穆亦心于是语气和软了一些，说：“哦，你的过段时间，该不会又是十年八载吧。”
　　安妮无奈地说：“我跟林肖骁摊牌，至少手里也有底牌吧，等我把肚子的孩子生下来，看他的反应，再决定。”
　　穆亦心不得不佩服安妮的谋略，放在古代后宫，肯定可以宫斗到最后一集。谁说不是嗯，等林肖骁自己的孩子出世了，他们夫妻就算是真的捆绑在一起了，然后再慢慢透露佟夏堇的事情，也算是一件有点把握性的事情。
　　穆亦心同时又感到悲哀，那个还在安妮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生呢，就已经被当做砝码，放在了天平的一端了。
　　她坐在窗台边看着窗外长出来的新芽都已经成了小小的叶子了，尤其是芭蕉树，就着风声，飒飒地响，穆亦心感叹又是一年初夏了。
　　穆亦心闻到花香，越来越浓，转身，发现陈诚碰了一大束玫瑰，笑盈盈地看着她，这个就叫人很惊喜了。她问：“这是什么日子？”
　　陈诚把花放在桌子上，说：“这是花房新培育的卡罗拉，说是专门为你种的，你看暖房的师傅对你多用心！”
　　穆亦心也觉得这种玫瑰花茎更长，花瓣更大，颜色也深，香味也浓。
　　有细细观看了许久，才说：“真的是好用心呢，我很喜欢。”
　　陈诚接着说：“我下面安排了活动，你跟我一起吧。”
　　“嗯，活动，吃的还是玩的，不是要求大家尽量不聚餐不聚会吗？”穆亦心发问。
　　陈诚神秘一笑，说：“就我们两个人，跟我走吧。”
　　车子先开了一段路，然后车子停了，陈诚背起一个大大的背包，两人又走了一段长长的路。才看到湖边有平房一样的建筑物，但是这个房子，前面是立柱，后面是靠山，也就是说，平房差不多有一半是架空在水面上的。而那块水面，停着一艘果绿色油漆的船。穆亦心还奇怪谁会把船停这里，难道是热爱钓鱼的村民？但是，只见陈诚熟悉地打开大门，拿了桨出来，跟穆亦心说：“过来一起拿东西。”
　　嗯？穆亦心一脑门问号，拿桨？穆亦心可不会划船。
　　但是她还是把奖接过来，抱在怀里。
　　陈诚又去平房里拿了救生圈长绳之类的出来，看着穆亦心抱着桨，哈哈大笑，他笑话穆亦心桨是用手提的，不是抱的。
　　穆亦心翻个白眼，只得提着两只桨，但是她真觉得还是抱着轻省，提着有些重。
　　陈诚解开缆绳，用桨开始划，还指导穆亦心怎么巧用力。船晃晃悠悠就到了离岸几十米的地方了。穆亦心有点害怕，向陈诚央求：“是不是差不多了，再划，就到湖中央了，太危险了。”
　　陈诚嫌弃地摇了摇头，说：“我以前跟我哥哥一起来，都可以滑到对岸，你啊，你，真是手无缚鸡之力不说，还胆小如鼠。”
　　穆亦心听对方埋汰自己，刚才收到玫瑰花的兴奋劲儿也没了，气得把桨往船里一扔，不干活了。
　　陈诚哈哈大笑，然后也停了下来，他问穆亦心：“要不要下去裸泳？”
　　穆亦心往四周一瞧，担心地问：“疯了吧，你，被人看见多尴尬。”
　　陈诚又用鄙夷的语气说：“你哪里来那么多条条框框，这里是私人湖域，没人进来的。”他把船身晃了一下，吓得穆亦心尖叫连连。陈诚又像一个恶作剧的小男孩，得意地哈哈哈大笑。他靠近穆亦心一些，打算在她腰上捆上救生绳，穆亦心原以为他又要轻薄，用手只是阻止，后来才发现是自己小人之心。
　　陈诚在自己腰上也绑好救生绳，扑通一声跃入水中，就不见了。只见长绳慢慢缩短，然后长绳另一头绑定的救生圈被从船上拉到了湖面。啊，陈诚还是没上来，穆亦心紧盯着湖面。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她由起初的好奇变成了担忧。突然，湖面的救生圈剧烈浮动，只见陈诚顺着绳子露出了水面。他甩一甩头发上的水珠，得意地跟穆亦心说：“胆小鬼，就算不会游泳，抓紧绳子，也不至于淹死，你本身就会水，怕什么，下来。”
　　穆亦心摇了摇头，说：“陈诚，不要，天然湖泊，很多暗流，不能野泳。”
　　陈诚又笑了，说：“这是你们老师的暑假通知单之一，要求学生家长签字，管住自己的孩子不去不熟悉的水域野泳，我收到过几次，陈伊娜还让我签过字。但是你也不必事必躬亲，这里水域我熟悉得很，我的爸爸妈妈，哥哥都来过的。陈伊娜胆子都比你大，她还下来游过泳，你下来。”
　　穆亦心都被拿来跟陈伊娜比了，还能说什么，只能哦了一声，仔细检查了绳索和救生圈，也扑通一声跳入水中。
　　初夏的水，还是有点冷的，穆亦心先是打了一个冷战。陈诚已经游到她的身边，抓住她的手臂帮她搓搓热，然后就带着她一起游过来，游过去。
　　陈诚再次建议裸泳，穆亦心当然也再次拒绝掉。但是穆亦心没法阻止陈诚裸泳，他像一条自在的鱼，欢欢腾腾地享受水中时光。她也没法阻止陈诚每次游到她身边，总是要亲吻她，说是没电了，要充电。
　　穆亦心跟陈诚结婚后，发现陈诚其实有很孩子气的一面。
　　终于又累了，两个人上了船，冷风一吹，穆亦心簌簌打抖，陈诚把背来的大包打开，居然带了毛巾和换的衣服。他们挤在一艘小船上，躺着晒太阳，陈诚笑话说，还不是脱了换衣服，刚才就可应该在水里光溜溜地游，多自在。穆亦心觉得他强词夺理，明显是一码归一码。
　　穆亦心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人也懒洋洋的，就往陈诚的怀里躺，陈诚慢悠悠地跟穆亦心讲自己哥哥陈城的往事。
　　穆亦心以为两兄弟差不离，但是通过陈诚的描述，感觉兄弟俩完全不同个性。听着往事，晒着太阳，刚才游泳的乏力感就上来了，穆亦心昏昏欲睡。
　　陈诚这个时候，突然问了一句：“穆亦心，你爱我吗？”
　　穆亦心幽幽地回答：“第三吧。”
　　陈诚以为她爱韩岭第一，安迪第二，自己排第三，觉得好失望。没想到穆亦心接着说：“我爱自己第一，爱我妈妈第二，你就只能排第三了。”
　　陈诚没想到答案如此惊喜，一激动翻身把穆亦心压在下面，但是因为在船里，船身摇晃得厉害，把穆亦心吓得呀呀大叫，睡意跑到爪哇国去了。
　　陈诚用嘴唇啄了一下穆亦心的嘴唇，然后用手指去拨弄她的唇，欢欣雀跃地说：“这张嘴居然还能说出这么美的话，真是一张好嘴。诶，你什么时候发现爱上我的？”
　　穆亦心狡黠一笑，说：“在黄山下来，发现司机用林肯车来接的时候。”
　　陈诚用手指捏穆亦心的嘴，嗔怪她：“刚还夸这张嘴好，现在怎么又说这种话，你哪里是爱上我，明显是爱上豪车。”
　　两个人笑做一团，穆亦心只能加一句：“好了，好了，在林肯车内睡你怀里的时候，可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