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万里》江畔树

4、第 4 章

　　人有时候，会很自大，觉得自己能力超群，那是大概在自己的安全范围内，又确实做出了一点成效。穆亦心本人就是这号人物，她是学校里合伙人之一，又是主管教学的。刚开始建立学校，穆亦心做到事无巨细，亲力亲为。从学校门口去发传单，到登记家长电话，再一个个邀约过来听公开课，直至亲自上公开课，亲自解说课程，介绍自己的学校，然后跟家长沟通团报的价格或者报全年的优惠政策……至于给小朋友发奖票，准备孩子听课时候的小礼品，真正报名之后的报名礼品之类的各个环节，都尽力做到完美。现在回想十年前，其实很难理解当时怎么会有那么大的精力，人就像一个永动机，不知疲倦，为了招一个班级，手段可以说是只要能用的都用上，然后真正班级开起来，又哼哧哼哧上课，再课后回访，再续费……培训学校需要的各个环节，穆亦心大抵上都在一线做过，并且都做得不错，这也是为什么安妮愿意跟穆亦心合伙，她是个开拓型人才，需要穆亦心这种老黄牛一般的人守住后方，而穆亦心的确最合适守住后方。穆亦心逻辑清晰，思辨能力佳，上课更是从小耳濡目染，不得不说是个中高手。用安妮的话说，穆亦心这个人，除了骨子里有点清高，没别的毛病。但是她同时说，这几年的打磨，穆亦心整个人，看起来，不像以前那么清高，生活或者说生意，差不多把穆亦心打磨成一个会挣钱会管理的工具人。
　　而穆亦心作为工具人，确实很称职地把这个学校越做越大，钱也越挣越多。
　　十年时间，足以把一个青涩的小女人打磨成一个大女人。
　　然而，无论是小女人还是大女人，或者就是个男人，在手臂被烫伤的时候，总是不过是病人。
　　人生的难处就是如此，现在穆亦心手受伤了，需要涂药膏，黏黏糊糊的，穆亦心感觉就是很难受。但是晚上还有课，不能请假，因为都是跟着学了好几年的学生。作为一个老师，Betty大抵上是请假最少的，因为不敢辜负学生。
　　虽然穆亦心作为校长之一，手头的班级已经很少，但是总有几个班级或者是因为带得比较久，学生对老师的依赖比较大；或者是因为穆亦心想要一线的教学经验才好管理手下的这帮老师，总之，这些个班级就像是“钉子户”，一直在穆亦心的生活中。这些学生穆亦心看着长大，他们也看着穆亦心老去。
　　陈医生帮穆亦心抹好了药，帮穆亦心把衣服的袖子拉下去挡住手臂，用他的话说，不能粘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免得影响伤口恢复。他亲自看过，觉得，穆亦心是运气好，那壶水虽然是开水，好在只是碰到了壶的外壳，又弹回来比较快，没有整个水浇自己一身，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穆亦心也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穆亦心一向运气不错，除了那段恋爱谈得伤心伤肝。算了，那是穆亦心众多不愉快的生活事件中的一件，让一边就算了。穆亦心总是把那段恋爱，当做众多无法把控的小事情之一，自己跟自己和解。
　　穆亦心能突然想起曾经的恋爱，也是因为，前男友也是个医生，在穆亦心某次洗辣椒，手被辣到之后，也是给她这样涂油……人哪，无论过了多久，当某个熟悉的场景再现的时候，就觉得所谓的忘记不过是自欺欺人。
　　诶，穆亦心轻轻地叹口气。撇了撇嘴，算了，他都结婚了，儿子都生了，记得他干嘛。穆亦心还是继续做大龄剩女第二名吧，第一名当然是安妮。这个排名是“理想国”老师赠送，还别说，算是贴切呀。
　　陈医生看了看穆亦心，安慰说：“别怕，没事，这种啊，在我们医生眼里就是小场面。过几天就好了。”
　　穆亦心点点头，礼貌地跟他说：“多谢呀。”
　　然后穆亦心很自然地把那条手臂往回收。
　　意外的是，陈医生居然握住了她的手，亲亲地捏了一下，是那种完全不是医生检查的那种捏，有点类似于情侣间亲昵的爱抚。真的，吓人一跳，他简直就是个登徒子，太过分了。你说男人这种生物，一边垂涎着安妮的无边美貌，一边还有兴趣看穆亦心的脚，又有兴趣摸她的手，你说男人，真是的。哼！
　　穆亦心当时的脸色就已经不好看了，算了，“朋友夫”不可欺负，他是安妮的人，他没分寸，穆亦心不能没有分寸。他怎么跟安妮交代，是他的事情，穆亦心不必在中间搅和，就这样吧。以后不让他进办公室就对了。
　　穆亦心这么想着，也是这么行动的。
　　穆亦心抽出自己的手，踩着她的恨天高的高跟鞋，直奔自己的办公室而去。
　　陈诚短暂地发呆之后，居然还敢跟过来，她这次走得比较急，来到办公室，直接进去，然后反锁了门，虽然是玻璃门，但是锁起来，他也就只能在门外看着，进不来。
　　男人这种生物，穆亦心都有点生气了，他居然都没有发现，或者发现了也照单全收。他居然交叉着手，歪在门口看着穆亦心。
　　这么明显地厌恶了，他还能呆得住？
　　穆亦心只好打电话给安妮，安妮刚接了电话，“喂”了一声。穆亦心等不及让她多说话，就叫她把自己的旧情人从这里带走，安妮的烂桃花安妮解决，以前帮安妮的不必言谢。遗憾的是，陈诚毕竟是安妮的初恋，穆亦心不好做得太难看。没有想到的是，安妮用一种柔媚的声音说：“Betty，你也许想错了，他不是我的旧情人，他来找的也不是我，而是你。”
　　这会子，轮到穆亦心吃惊了。
　　穆亦心不得不跟安妮说：“亲，别闹，他不是你的旧人，难道还是我的？”
　　安妮沉默了一下，说：“这个，嗯，还真是你的旧人。”
　　穆亦心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在他们这对旧情人间，做吵架用的挡箭牌，跟安妮合作了十年了，穆亦心不知道为她挡了多少烂桃花，她居然就是这样子回报的。女人之间还有真的友谊吗？算了，就当做是合伙人之间的钱财烂账好了。
　　烦死了，穆亦心觉得自己把安妮宠坏了。
　　穆亦心做事死板，一切按照程序来，看着像个理工男的文科女。穆亦心不得不想起鲁迅先生的名言：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好吧，现在穆亦心就亲自把他们那点肥皂泡戳破，做一个讨人厌的二把手。
　　穆亦心把门突然打开，靠在门上的陈诚似笑非笑地看着。穆亦心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他于是笑意更浓，就真的进来。
　　他还没在沙发上坐下，穆亦心就先开口了：“陈医生，我知道追安妮很辛苦，她也的确不好追，你想让我帮你的心思我明白。但是，我想说，我，并不想帮。你也看到了，学校里的事情一大堆，我没有心情做红娘。”
　　他还没坐下，半蹲的身子突然站起来。
　　看着穆亦心说：“谁告诉你，我要追求她？”
　　穆亦心看着他，点了点头，笑着继续话题：“我知道，我懂。你们还在暧昧，不想这么快挑明了，算是我没有眼力劲儿。但是我真的挺忙的，学校事情挺碎的，你以后直接去她的办公室坐着等她会更有效率。你知道吗？我喜欢效率。你们喜欢猫捉老鼠般玩情趣，我和你们，根本两种人，所以，你在我地方，实在四不像，还是我直接请你们吃饭，或者请你们看话剧。总之，需要小妹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只要有效率就行，无论如何，比你在我的办公室空等总要好些。”
　　陈诚站直了看着穆亦心，深深地看，然后不紧不慢地说：“你有没有想过，我追求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