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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两个青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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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缓慢地渲染着这一方天空,似情人凝脂上细细涂抹的胭脂,一点一点氤氲开来。
虽已入秋,干燥的白日依旧残存着夏末的余温似的,地上还遗留着白天里的些许热气,然而起风的时候,身上却尽是凉意。
武林第一世家——南宫世家,自两百多年前创始至今,始终坐落在这个原本无名的临海小镇东南面的山上。
坐拥群山,背临渤海。
宛若傲视天下的森林王者,仰视苍穹,俯瞰臣者。
百年来,巍巍正道,十大帮派,三十六寨,莫不以它为首。
可惜世间没有不变的事物,唯一的永恒,便是那永远猜不到、猜不透、猜不了的无常。
南宫和的额角沁出细细的汗水,栖凤斋内的案几上文房四宝整齐陈列,唯独那润透宝玉作的墨砚旁散乱的摆放着几叠厚厚的信件,每一封的封面都用朱笔勾明了日期。南宫和睁开双眼,抬手拭了拭额,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把压在心头的千斤之重也叹出来。他执掌南宫世家多年,近日来却有了些莫名的烦躁和不安。他将这些信拆了看,看了拆,不知有多少遍,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他拣出最近日期的那封信,字迹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然而他每看一行,眉头便多拧一分。
……老三这次实在是太过急进了,恐怕事情不妙。
南宫和握着信的手不由地加重了力道,信纸几乎快要被他揉成了一团。
……追寻了近二十年,都只有这么一点点线索。近来的事,过于蹊跷,也难怪老三忍不住深入探寻。
南宫和目光凛然一亮,他在接到这封书信时,就已经暗呼不妙,立即传书令三弟南宫望火速偕同三大首座和自家子弟赶回,希望能让他们逃过无形之中伸出的魔爪。
哪知,他的书信刚出去没多久,便接到三大首座以及所有子弟兵全部曝尸荒野的消息。
武林被一种奇异的气氛笼罩着,与南宫世家交好的个别帮派援助赶往当地的南宫世家铁卫小队寻找三爷南宫望的下落。莫说一无所获,反而还死伤了一小部分人,余下的也惊恐无比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长青堂、丐帮、沉香阁已经寄来书信,其余各派许是路途遥远,消息还未到达。
南宫和被接下来的无数可能困扰了数夜,但是此刻,最为燃眉的,依旧是三弟南宫望的下落。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南宫和眼皮一跳,将手中皱巴巴的纸胡乱塞进信封中,起身打开栖凤阁的大门,那个慌慌张张却一脸喜色的老者蹒跚而来。
“老爷,三、三爷、回、回来了……”看见了南宫和,老者激动得差点咬了舌头。
南宫和心里一震,看老仆神情应该是没什么大事,悬了数日的巨石落下,激起喜悦的浪花。只是面上依旧古井无波,沉声道:“好,我马上过去。老李,三爷是一人回来的?”
“不、不是,还有两个年轻人。”老李总算稳住了情绪。
两个年轻人?
南宫和似乎轻微的皱了一皱眉:“现在在哪?”
“都在三爷的青莲居内。”
“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舒缓的笛音如流水般淌过在场的每个人的心尖,掠过如清风的舒畅,却又暗自心伤,仿佛那清透的笛声中夹杂着深深地愁绪,飘浮不定。笛声突然激越起来,音调渐渐转高,如磨炼意志的攀登者奋力挣扎于悬崖间,于生死一线间。音调时起时落,时高时低,却始终坚如磐石。
正当听者沉醉于其中时,笛音却突然一厉,生生断裂开。南宫望默默放下那支青崖白鹿笛,双瞳浑沌,兀自出神。
“这曲《江海浮沉客》曲调如此晦涩,自奇人欧阳卿创作之后,当今天下能吹奏至此者不超过五人,而三爷在此时仍能将此曲的个中清越高远的意境发挥至此,安某今日有幸聆听,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
“安公子过奖了……”南宫望嘴角浮起一丝略带苦涩的微笑,心中时而平静时而愤懑时而烦躁时而恐惧,全都随着方才的笛声释放的一干二净,“当年欧阳先生作客于此,先父承蒙欧阳先生指点,学了些音律的皮毛,更相赠如此贵重的‘青崖白鹿笛’。老夫自小听闻父亲吹奏此曲,每每心绪澎湃,振奋不已。然则,先父耗尽数十年心血亦无法吹奏完整,感慨无法再一睹欧阳先生的风采,抱憾而终。如若安公子日后遇见能完整吹奏此曲的人,才会知道老夫的拙劣技巧。”
南宫望说到后面,亦是笑了笑。
那位白衣青衫的俊朗青年展颜一笑,顿时那眼角眉梢绽出的阳光,散开在整间有些沉闷的屋子里,扫去了一层薄薄的烦躁之意。除了左手拇指上套着一枚精致灵透的白玉扳指,隐隐如仙家宝玉,这名姓安的青年从头到脚都简朴的很,穿得不过是普通人家的最普通的衣料,却干净得纤尘不染,疏懒的发髻,更显得潇洒清秀。
“安公子既能说得出这曲的名字,也知道它的来历,想必安公子也是乐中高手。”南宫望平和的问道。
“呵呵,只怕要叫三爷失望了,晚辈至多会吹吹几片树叶自娱而已。”安公子走到南宫望身前替他斟了一杯茶,恭敬并且小心地递到南宫望手中。
那双眼,没有半点波澜。
那一双眼,没有一丝神采。
那只是一双笼罩着丝丝黑气、浑沌的、黯淡的、无神的眼。
南宫和左脚方踏进青莲居的一瞬间,就只看见那白衣青衫旁的那一双眼。
没有任何预兆的,他也看见了南宫望身下那左边空荡荡的裤管。
然而他也看见了,自己三弟脸上的波澜不惊。
“二哥……”
“……唔……”南宫和尚未从眼前的打击中恢复似的,只是浅浅的应了一声,随即便将波澜去除,望向那名白衣青衫的年轻人,只一眼,心中便是轻轻一震:“这位是?”
不待南宫望介绍,安姓青年已道:“晚辈姓安,字至清。”
南宫和眼神微微一动,从容问道:“安少侠可与冼尘大师有何关联?”
安至清原本疏懒的神情随即一怔,正色道:“正是家师。”
南宫和心中恍然,微笑道:“难怪……难怪……”
于轮椅之上的南宫望却大为激动:“安公子原来是‘菩提树神’的徒弟,冼尘大师近来可安好?”
安至清有些许摸不着头脑,脑中一转,释然道:“家师依旧潜心向佛,身体无恙。若得知二爷、三爷仍如此挂记,家师想必也欣慰的很。家师原以为自接任菩提门门主之后,‘冼尘’二字早已被世人遗忘。”
“令师乃一代高僧,当年虽然因为其义弟——‘剑神’萧公子之事被逐出少林,却仍旧心持明镜,坚守佛教教义,普渡众生,更是机缘巧合成为新一代‘菩提树神’。南宫世家曾是受过令师恩惠,至今莫不敢忘。”南宫和说罢深深地看向安至清的瞳孔之中,“老夫二十多年前偶遇令师,曾见他携一十岁女童,得知那是他的二徒弟,唤为‘至真’。又得知那大弟子名为‘至善’,故而才问问。没想到,竟如此之巧,安少侠果然便是冼尘大师后来所收的徒弟。”
“啊……”安至清忽然失声低呼,“真是,差点把慕容兄忘记了……”话音刚落,只听得屋顶瓦片微动,一高大的身影便挡住了斜射进屋内的暮色。
该如何形容他呢?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容,略微苍白的脸,坚毅的眉,额上却因常年思考沉重的困扰而留下几道淡淡的纹路。
眼神锐利冰冷,薄薄的唇紧紧的抿着,让人觉得要从他嘴里撬出一个音符也是难事。
浑身上下都是浓重的暗色,因此发上一顶束发的金冠和腰间盘旋腾跃的金龙份外突出。年纪略微长于安至清,右手手臂处微微有一长形物件隐于袖内。
甫一进门,整间屋子似乎都寒了一寒,南宫望有些尴尬的咳了咳,安至清似乎一脸的早就习以为常。
南宫和细细看了这名男子数眼,心底只剩下四个字:深不可测。
“慕容兄,独自在屋顶看夕阳是否悟出什么道理来?”安至清斜倚着墙,懒洋洋地笑问道。
“……”
不理。
安至清淡然一笑,显然已经熟知此人的脾气。
“二爷莫见怪,我这朋友性格向来如此。”
南宫和摆手,示意无妨。
“二哥,这位刚进来的朋友复姓慕容,单名一个渊字,是安公子的……朋友,我今日能再回这里,多亏了这二位少侠的相助。”南宫望说到“朋友”二字时,似乎犹豫了一下。
其实他和安至清是同时遇到这个神秘男子的,他相信安至清在之前并没有见过慕容渊。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