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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叁】(上) ...

  •   山寨的西侧有一条溪,平时寨子里的女人都是一人端着一盆子衣服,各洗各家或男人或亲属的衣服。尤其是等到下午的时候,更是成双结对地端着盆子来洗衣。风色现如今就被分派到了这样一个看上去稀奇古怪,实际上对她而言有事不无新奇的地方来。
      她被分到了一个略微发福的妇人的手下干活,帮着别人洗别人相公的衣服。
      “唔……这么说是二当家的让你来洗衣服的?”
      妇人蹲在河边,手里一个劲儿地搓着衣服,虽是问着话,然却连眼皮子也不抬,一心一意地做着本职工作。风色犹豫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妇人道:“既然让你过来洗衣服,还在那里磨蹭作甚么?”
      溪水哗啦啦地响,几可见底的溪水里铺着薄薄的一层细沙,细沙上是一层密麻麻的鹅卵石。风色再度犹豫了一下,低下身子,伸手从木盆里堆成山的衣服里抓了件,放到水里泡了泡,研究了半天,才犹豫着问道:
      “那个……衣服是这样洗的吗?”
      “唔唔……能洗干净就可以了……”
      能洗干净?风色蹙了蹙眉头,一双纤纤素手拽着那件衣服在溪水里随意招摇了两下,便湿淋淋地给提了出来。衣服便成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落水鸡的模样。在乍暖还寒的春风里飘来飘去,不停地落着稀稀拉拉的水串,染湿了一片土。
      “唔……”妇人刚想点头,谁知只是一瞥,原本冷得仿佛石雕似的眉眼刹时便僵了。
      风色奇怪道:“这样不行吗?”于是将那衣服又扔进水里招摇了一番,再提出来。此时便笑得愈加温柔甜蜜起来:“这样呢?”
      “……衣服,是要用力砸的……”
      风色脸颊微红:“……是要用力砸的?”
      “唔。”
      风色便将那件衣服展了开来,随手扔进河里,圆溜溜的一双美目四处一环,蹲下身子手脚利落地拾了一怀的石头。轻轻松松地把衣服便给砸的永世不得翻身。回过头来,忍不住嫣然一笑,仿佛还带着些羞涩,温柔无双:“这样可以了吗?”
      “……”
      然则那妇人一口被气出来的淋漓鲜血还未来得及吐出来,路旁小径上便跑出了个山贼,冲着这边一群洗衣服的女子喊道:“花厅那边大王和二当家的为了个小妖精打起来了!有事儿没事儿的都去看看吧!”
      一声招呼下来,溪边一群正在洗衣的妙龄少女便尖叫着冲着东侧的小径冲了过去。一时间场景无限混乱,过了半晌,溪边便只剩下一群妇人在一旁无限感叹地搓着衣服了。
      风色一时间看得倒也有些好奇,心下难忍,便蹲下身子问道:“我可以去瞧瞧新鲜吗?”
      那面色涨红的妇人吼道:“你先把衣服给洗了!”
      风色神色无辜,从那盆里轻巧巧地就把衣服全都捧入了怀中,再轻巧巧地双手一松。一剁衣服立时砸的水面水花四溅。风色笑眯眯道:
      “这不就算是洗完了吗?”
      妇人忍无可忍,暴吼道:“你这根本就不叫洗衣!”
      风色将那些衣服又从水里拾了起来,丝毫不顾这一剁衣服还在滴滴答答地淌水。浅勾唇角,语气神态间无不轻松,风色扯了扯裙角便悠悠然莲步轻挪向着那东侧的小径走了过去。连眼神也不回一个,轻柔的声音缓缓落下:
      “婶子,这衣服,我可是洗好了呢。”
      转眼身影便已不见。
      那妇人脸色涨红,愤愤然转过头去想着回头说什么也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然虽是这么想的,手上却还是不得不去抓了那衣服重新洗——谁让这是自家男人的衣服呢?
      只是等她回过头来的时候,却怔住了。
      那盆里,正方着一剁洗的干干净净的衣服。一点儿水汽都没有,更遑论说什么滴滴答答淌水了。妇人一时好奇,走上前去,抓了一件衣服,忽觉得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在衣间缭绕,意外的好闻,也不惹人生厌,只是怎么也不肯散去。

      走在小径上,风色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个寨子着实是不够了解。看看东,瞧瞧西,愣是找不着一个人影。更不要说去找什么花厅了。
      可是怎么办……
      二当家耶二当家……风色侧侧地勾起了抹笑。让她去洗衣服?唔……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可是却让她充分地意识到自己好笨好笨,笨到连衣服也不会洗。这下子问题可严重了。她说什么也要好好想个法子报答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意。
      何况,还有一个“小妖精”?
      想笑,却又笑不出声来。风色憋了半天,才停下脚步,转过身,冲着身后一直尾随在后的一个人影轻声道:
      “我让你先走,你怎么还没走?”
      身后的挽云这才现出了身形:“小姐只是让奴婢在树后躲着,并未让奴婢先行离开。”
      风色笑了笑:“也罢。你若是真走了那衣服我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了。倒是你手脚真快,省了我一桩麻烦事儿。”
      挽云恭了恭身子:“只是奴婢做的还不够早。”
      风色没有答话,静了半晌,方挥了挥手:“你且跟着我好了。日后万一有什么事儿……”她几乎是嘲讽似的看了看自己那一双纤纤素手,连笑都仿佛是假的:“我自己倒是越来越不争气了,做个人,也是个什么用都没有的大小姐。”
      “……”挽云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半晌,才听见风色温温软软的声音很无辜可怜地问着:
      “挽云……花厅在哪里?”

      花厅里,诵殊一见到赖尔整个人便从头到尾的僵掉了。情况比之初见花世出浴后的情景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仿佛是一桩木头,立在那里不动亦不倒,连表情都像是可好了的似的,平不见一丝波纹。
      花世好奇地撑着下颌,整个人倚在椅子旁,犹显得软若无骨。
      赖尔站在花厅前,向着花世盈盈便是一鞠:“公子。”
      态度便是无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只是却将一旁的诵殊给温润傻了。嗓子里好不容易挤出了点声,却差不多细弱蚊蝇:“赖尔……”
      赖尔温文一笑:“大王这可是刚回来?”
      “咳……的确是刚回来。”诵殊委委屈屈地看着赖尔,眼睛委屈得竟像是要落出水似的。此时亦顾不得一旁的花世了,轻向前踏了一步,拽住赖尔的衣角道:“我知我刚从外面回来未来得及知会你,反去作些不正经的,你……不生气吧?”
      赖尔淡道:“生甚么气?大王回来自然是要好好歇息的,作甚么也算不上些不正经的。”
      诵殊一怔:“……你这样说分明就是生气了。”说着眼角微微一红,连声音都分明带着些哭腔,愣愣地看着赖尔作势要哭:“我不过是……”
      “你不过是要‘我’而已……”
      花世倚坐在椅上,向着这两人勾了勾唇角,大有语不惊人死不休之势。朱唇轻轻那样一掀,便已经闹了个天翻地覆。
      赖尔眸底颜色微深,指尖泛了泛浅白的颜色,盯着花世的眼神与方才的冰冷冷是一点边都沾不上——是不是说是想千刀万剐更合适些?
      花世略一颔首,貌似无害笑道:“见过——二当家的。”
      赖尔抿唇,一言不发。却反而将一旁的诵殊急了个脸颊绯红,忙道:“我没有说过那样的话!你不要胡说!”
      诵殊脸红,赖尔冷淡,花世却一脸悠闲自得,围在花厅前前后后偷听的无数群众则慨叹:原来这样那样啊。而一旁芳龄正赶韶华的翩跹少女则碎了一地芳心:她们的大王,她们的二当家的,还有那个……诶?那个玄色衣衫的男人是……
      一个少女则不由得讶道:“这个人是谁啊……长得比二当家的还漂亮……”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软软滑滑且带着十分笑意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入花厅外众人耳中:“那个人叫做花世,花朵的花,尘世的世。是不是真的很漂亮?”
      有人被吓了一跳,寻着声音的来处,正看见一个杏黄衣衫的少女笑眯眯的一张脸无限可爱的朝着花厅深处张望。想是被前面的人挡住了视线,没有看清,一张小脸便生生地皱了起来,好不可怜:“唉,其实我家堂哥也是被逼的……谁没事儿会想去折腾别人家的两口子?”
      马上就有人小声应和起来:
      “对对,谁没事回去折腾大王他们?那叫盐吃多了闲得!”
      “我瞧着也是,长得那么漂亮,再怎么也拧不过大王啊。”
      “要我说,怕是二当家的想的不是大王,气得更不是大王。而是那个男的。谁不知道二当家的有那个癖好?这样的绝色怎么能给轻易放了?”
      少女听到这里是不由扑哧一笑,原本压得极低的嗓音一下子放了开来,犹如黄莺出谷,刹时便是花厅里面的三人也听得仔细了:
      “你们这就说的不公道了。我刚刚分明听见大王喊的是——‘我、要、你’。”
      字字吐露分明,半分也不带含糊,连字音都都咬的清楚。风色向着花厅内神态各异的三人微微地一躬,再抬头时贝齿一露,格外的好看。

      花世坐在椅上,笑容不变。
      诵殊站在一旁,眼神微楞。
      赖尔则在花厅内神色变了一变:“姑娘?”
      风色应着,笑眯眯地踏进花厅。杏黄衣衫在她的脚下翩然而舞,好一番出尘气质绘在她身。风色只看了一眼花世,恍若无事地便向着赖尔躬了一躬:“二当家的。”
      诵殊眼睛转了转,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娇俏女子,不顾刚刚是被她生生抢白的尴尬,到底是小孩子的性子多一些,不由好奇道:“这个是谁?”
      花世刚张了张嘴,却不料被风色抢了话头。嫣红的嘴唇轻轻那么一开便尽吐出些让花世摸不出头绪的怪话来,可风色却依然笑得适宜得体:“我姓东,唤风色。是这个花世公子的堂妹。这次多有来至贵寨,怕多有麻烦叨扰的地方,还请多担待些。”
      啧啧。花世来回仔细打量了一番风色。想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话却能说的如此缜密不漏。两句话绕来绕去,竟把自己绕成了他的堂妹。
      这厮,到底在琢磨着些什么呢?
      诵殊忽然讶道:“你是花世公子的堂妹?怎么你姓东,他姓花?”
      风色一笑,带着些难以捉摸的狡黠:“你怎知他就姓花,不姓东?”
      诵殊滞在一旁,连赖尔一时之间都有些怔住了:“东花世?”
      “……”
      厅内登时一片寂静,花世磨了磨牙,笑道:“你怎知她就姓东,不姓花?”
      诵殊犹豫道:“可若是她姓花……”
      花世立时笑得人畜无害:“花东风色……不可以吗?”
      “……”
      厅里又是一片死寂。
      东花世?花东风色?
      风色犹豫了半晌,一双美目狠狠地瞪了过去;花世懒散半日,一双凤眸亦毫不客气地回瞪了过去。两个明明风姿绰约的佳人此时站在花厅之中貌似眉目传情实则都气得恨不得咬上对方一口血淋淋的血肉方才解恨。
      诡异到极致的气氛在厅里晃悠悠地弥了半晌,诵殊才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儿。挠了挠头,黑盈盈的一双眼睛无辜地四处一扫,方道:“大家……都累了吧?散吧散吧。”
      三双眼睛齐齐盯向诵殊,奈何诵殊却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好不可怜:
      “……我累了嘛,我才刚从外面回来。看着我好歹抢了几箱子银子,散了好吧……”
      三双眼睛不约而同的微微眯了眯。
      诵殊浑身哆嗦了一下,伸手扯了扯赖尔的袖子,嗓音柔嫩得宛如孩童:“赖尔……”
      赖尔一怔,连神色都带着些意料之外。他伸出手,拉了拉袖子,眼见着袖子牢牢地攥在诵殊的手里怎样都揪不出来。眉心微微一蹙,唇角却弯成了一道浅弧:“大王要我们散了?”
      诵殊点头。
      赖尔便笑道:“大王要散了旁人还说的上什么话?散便散了吧。”
      诵殊眼神游移地瞥到了身边两只貌似悠闲自在实则暗看好戏的无关人员。
      赖尔道:“花厅后面还有两间屋子,两位可否暂且移步歇息?”
      花世转身便走,顺手把某只犹犹豫豫一起拎走,完全不顾这只此时在心里哀嚎“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山啊……”的愤懑。全然便把手上的杏黄人儿当成了包袱来拎。
      凤眼微微一眯,花世笑得好不开心:
      “你还要留下来看什么?嗯?看人家小两口打情骂俏?”
      风色呆了一呆。
      花世便又道:“有时候精得跟猴儿似的,有时候却又呆得让人真看不下去。”揉了揉眉心,花世纤纤素指便点了点不远处的花厅,悠悠然道:“要我把你送回去然后再被那姓赖的当成档人姻缘的烂石头给踢出来吗?”
      “……他们是……两只……公的……没错吧……”
      犹豫了半晌的话在舌尖打了几个滚,风色面色绯红地悄声问道。
      花世“咦”了一声,听着有趣,一下没忍住,“扑哧”一声便笑得打跌。
      “你不知道……公的,也可以那样的?”
      “……”
      “不过好可惜,你是只母的,不然我一定让你明白明白两只公的是怎么弄的。”
      “……”
      逗弄够了,花世的指尖顺着风色脸颊一侧滑了下来。指尖带着一种微微地灼烫感,有些痒人。花世展了展眉眼,问道:“想不想下山去?”
      风色先是一怔,后又便惊道:“你有法子?”
      花世眼底的神色略略一转,笑道:“没有法子逃走,只是下山去玩玩,去不去?”
      没法子跑,只有法子下山去玩?!
      这是哪家子的鬼道理!
      瞪着眼前这张笑得祸害无比的脸,风色咬了咬牙:“你不要忘了你还要带我去皇都!”
      花世眯起眼。
      “你到底……要不要去?”
      话可以乱说,废话可以乱讲,但是惹人嫌的废话……还是暂且滚进肚子里面慢慢消化吧。
      “……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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