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兄长是条龙》史官提笔

1、第一章

　　大梁天启十三年，夏至的正午。

　　“轰隆...”
　　随着几道闷雷滚过，乌云沉沉地压了下来。
　　艳阳高照的午后，顷刻之间竟入了夜。

　　“天助大梁，妖龙受了重伤，今日便是他的大限。”说话者是大梁新任国师，大梁皇室请来伏妖的道人。他眯眼掐算过后冷笑一声：“就要来了。”

　　话音刚落，果然有金光刺破天际、泄入皇城的御道上。

　　金光渐渐收敛，于光芒闪耀之处，一身华贵白裘的男子缓缓走出来，这便是龙帝皓晏。

　　而在下一刻，四面宫墙上便现出数百名弓箭手来，弓已拉满，就等那一声令下。

　　龙帝周身被莹光笼罩，不知才在何处受了重伤，新断了右臂，鲜血流了一路，整个皇城都被这腥味充斥着。

　　道人低声在指挥使耳边说：“小将军，他的内丹居然碎了，正是取鳞的好时机。”

　　指挥使了然地瞥了他一眼，夺了弓箭，以箭指着男子道：“妖龙，交出逆鳞，本将暂且饶你不死。”

　　龙帝却用仅有的左手拔出腰间的佩剑：“晋阳何在？”

　　“她既与你妖族有染，便再也不是大梁的公主。是你害了她，你也别想再见到她。”

　　正在这指挥使叽叽喳喳说话之时，龙帝似乎听到远处传来熟悉的低吟：“君上，君上…”
　　那是晋阳公主的声音，听起来她似乎很痛苦，大概就要分娩了。

　　龙帝闭目细辨，想要找出晋阳的所在，更是觉得耳边的说话声聒噪。
　　“住口！”

　　此话既落，方才还耀武扬威的指挥使的双手已被剑风斩断，凄厉的惨叫过后，万箭齐发。

　　只见一条金龙腾空而起，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向着呼声的方向寻了过去。

　　“君上，快停下，再这样下去，您会受不了的。”说话的是龙帝腕间念珠里的妖灵。

　　妖灵吸食主人的妖气为生，它能明显地感觉到龙帝的妖力在飞快地流逝。

　　这种感觉可怕至极，妖灵永生难忘，先帝羽化时亦有此兆。

　　自上古神兽相继应劫之后，仅剩龙族一脉尚存于世，龙族与生俱来的强大妖力，承担着维护三界秩序的职责。

　　历代龙帝都有一个共同的任务，便是守住昆仑洞里的魔气。那魔气是由凡人的邪念所化，一旦修炼成形定会毁天灭地，便是诸神再世也不能将其压制。因此每隔十年，龙帝便要以妖力累加封印，以防魔气外泄。

　　先龙帝羽化前，特地嘱咐皓晏，将加封印的期限缩短为五年一次。这也不是没有道理。

　　三千年前，皓晏历劫，生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他的妖力暂时大减，那魔气就趁机外泄，只是一小缕，就闹得凡间大旱，饿死数千名百姓。所幸后来皓晏将其抓了回来。

　　前几日皓晏又受天雷，伤势未愈，又遭冥界恶鬼偷袭，伤上加伤，竟不防魔气冲破结界跑出昆仑洞，欲借冥界少主的身体修炼成形。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皓晏祭出自己的内丹，才阻止了这泼天的祸事。

　　龙族虽被很多百姓奉为神龙，本质上却只是比较强大的妖，龙帝失去内丹，随时都有可能羽化。

　　但龙帝还是强撑着化出真身，他现在只想马上去见那个人。

　　妖灵带着哭腔喊着：“君上，我求您了，龙族离不开您，天下苍生也不能没有您.....我们去找君后吧，她定有法子救您的。”

　　“我想见她。”
　　说话时，龙帝的目光如水，虽看起来仍是面无表情，方才的肃杀之气却荡然无存。

　　妖灵愣了愣，他知道主人口中的“她”是晋阳，一个凡人女子。他不明白，一向恬淡冷漠的主人，怎么也有这样温柔的一面，而这份温柔给得不是别人，竟是一个区区的凡人女子。

　　在妖灵看来，龙帝不仅爱上了那个凡人女子，还将自己高贵的血统给了她——让她怀上龙族的血脉，并在血脉中下了永生咒。这就意味着，那凡人女子从此要和龙帝同生共死。

　　一脉托生死，这是龙族最深刻的祝福。

　　龙帝皓晏有着纯正的龙族血统，又天赋异禀，妖力胜过历任龙帝，不出意外，寿命可达数万年。

　　所以他有心令自己心爱的凡人女子同他一起长生，但他不曾想过，自己这么快就要应劫去了。既然同生共死，那个凡人也要为他殉葬。

　　龙帝不禁心生感慨，原本赠她的好运，而今却成了害她早夭的大劫。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便是由皓晏本人用他腰间的配剑将他们共同拥有的孩子斩杀，方可救下晋阳。

　　妖灵叹了口气：“晋阳公主真的那么重要吗？那龙后呢？还有太子殿下，他是您唯一的儿子……就算要。”

　　就算要应劫。这句话妖灵说不出口，就省略了。他哽咽着继续说，“也应该去见见他啊。”

　　龙帝眸光微烁：“小灵珠，你不懂。”

　　语毕，他将念珠握在爪中。这一握间，小妖灵只觉得头晕目眩，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乌云翻滚的天边，有星星闪了几闪，旋即滑落云端，暗淡在龙太子的视线里。

　　上古时期，龙族皇室曾与神族通婚，因此龙帝有着神族血脉。与神族一样，龙帝羽化之时，属于他的命星自会凋零。

　　龙帝的命星落了，年轻的储君站在洛霖湖畔，仰头望着水天相接处，神情漠然。

　　这时候有个赤皮小妖颤抖着身子跑到他的身后，哭着禀道：“殿下，不好了，君上用内丹生祭了昆仑山的魔气。”

　　另一个绿皮小妖将其拽住：“不可能，区区小魔，君上何至于用内丹去祭，你再乱说，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我亲耳听到君后同长老说的。君后还说，君上离开昆仑山后，就匆匆去了凡间，要斩破他留在凡人身上的永生咒。”

　　此话一出，周遭变得格外安静，耳畔只有细浪拍岸的声音。

　　两小妖齐齐望向不远处的高大背影，然后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思忖良久，才蹑手蹑脚地上前问询：“殿下？”

　　太子没有回应，背对着小妖，独自站在岸边。

　　小妖大着胆子走过去，方看清其周身笼着的银光，才知道眼前人的元神已经离开了。

　　龙帝没有了内丹，却为了寻人，强行化了龙身，嘴角衔血穿梭在凡间。

　　又兼他将要羽化，山川河流有了感应，开始摇晃起来，山崩地裂、江河逆流，人间正是一片混乱。

　　大片大片的房屋接连倒塌，百姓全都跑到街上，一眼望去，街头乌压压的，全是攒动的人头。

　　“妖怪！是妖怪！”
　　“妖怪吃人了！”
　　街上有人如是喊着，一时间沸反盈天。

　　街上人挤人，有人趁乱洗劫当铺，瘸腿的老板追着小贼满街跑，人们挤着、逃着、骂喊着。

　　俯瞰这样混乱的众生，龙帝心中反平静下来，他回过头，不远处有银色小龙向他这方飞来，拦住他的去路。

　　“父亲。”

　　龙帝侧身一闪，避过小龙，径自往前去了。

　　这一刻他似乎听到婴孩响亮的啼哭声，那是他刚出生的孩子，他顺着声音一路找过去。

　　他要找到她，然后杀了她。

　　终于，他在一户偏僻的官宅顶上落了下来。

　　“父亲，别去。”

　　出声的是一个白衣少年，他的面相干净，眉心一点朱砂，生着剑眉，此时正蹙眉盯着龙帝。

　　龙帝垂眸，抵在他身前的是他亲铸的魂灭剑，他将这妖剑送给了太子。

　　而今他的好儿子竟要拿这剑来杀他。龙帝因此笑了笑：“潮生，你不是一直想要为父的逆鳞吗？那便拿去吧。”

　　话音未落，少年手中一空，魂灭剑哐当落地，一起落下的，还有金光闪闪的龙鳞。

　　少年错愕地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手里握着的，正是龙帝的逆鳞。

　　不等他反应过来，龙帝一摆手，将少年的元神打送回去。自己纵身缓缓落到庭中，来到一个屋前，又施了净术稍正衣冠，然后才推门走了进去。

　　房子晃得厉害，花瓶、摆件碎了一地，所有人都逃走了，唯有里屋的床上还静静地躺着两个人。

　　龙帝拨开淡黄的纱幔，看到虚弱不堪却嘴角带笑的女子，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与此同时，晋阳也见到面色苍白、空悬着右袖的龙帝，笑容当即僵在了脸上。

　　他们说，妖怪铁血无情，最是喜怒无常。他们还说，龙帝杀人如麻、作恶多端，所到之处横尸遍地。

　　可在晋阳的心中，眼前的男人最是温和干净，从未见他疾言厉色，不管发生什么事，他总是这样平和宁静、一尘不染。

　　龙帝摩挲着晋阳的脸颊，他的指腹干燥温暖，让她觉得很安心。

　　房子就要塌了，但有他在，晋阳就不害怕。因为她知道，无论何时，这个男人都会保护她，不会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怕吗？”
　　晋阳摇头，笑笑：“我知道君上一定会来。”

　　龙帝勾着嘴角“嗯”了一声，随后俯下身来，亲吻晋阳的嘴唇。

　　乍看起来是很亲密的举动，晋阳却感觉头晕目眩，有一股雄厚的力量从舌尖冲到额头，强势地将她的思绪搅乱。

　　他想彻底消除她的记忆。

　　察觉到这一点的晋阳用尽全身力气将龙帝推开，不可置信地诘问他：“你又想抹掉我的记忆吗？”

　　龙帝怔了怔，她居然…已经知道了。

　　五年前龙帝剿杀蜥蜴精，无意在这凡人女孩面前现了原身，就曾以此法消过她的记忆。
　　也许是因为如今他妖力大失，之前的法术失了效用。

　　他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又曾看过妖族典籍，想必他要应劫的事是瞒不过她的。

　　所以他只有再次抹去她的记忆，让她彻底忘了他，他才能安心地离开。

　　只是没想到，她已经全部记起来了。

　　龙帝没了奈何，握起晋阳的手，温声道：“对不起...我给你下了永生咒。”

　　事到如今，只得将实情告诉她。

　　晋阳兀自念道：“永生咒。是将你我的性命结合在一起的上古神咒吗？难怪你从未正眼瞧过我们的孩子，你已做好杀了她的打算。”

　　晋阳虽为人类，亦想要多多了解自己的夫君，曾在龙帝那里借了许多妖族典籍看。关于永生咒，她了解的不多，却足以勘破龙帝话中的奥义。

　　晋阳的表情有一瞬的哀伤，但很快又重新展露出开朗的笑意，望着里侧熟睡的婴孩，低声道：“你看，我们的女儿多漂亮，眉眼都很像你。”

　　龙帝闻言，犹豫了一下才将襁褓之中的婴孩轻轻抱起来。她是那样的小、那样的软…

　　晋阳微笑着说道：“能同君上一起应劫，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无论是否白头，我们总算一起走到了最后，这样很好。君上，你现在就给她赐个名儿吧。”

　　龙帝似乎早就想好了，当即复道：“向阳，如何？”

　　晋阳公主闭了闭眼睛，依旧笑着说：“向阳，真是个好名字。”

　　又道：“君上，我看到很多向日葵......”

　　龙帝正要好好瞧瞧新生的孩儿，听晋阳前言不搭后语，他心中一沉，移目望去，果然见她的手滑落在身侧，含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