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父的脚板儿印》查士丁妮

52、第 52 章

　　这两年由于签证问题，俞慈期间回过几次国。想要在日本很好地生活，更好地得到治疗，她不得不想各种办法留在这里。学习语言成了她独自生活里的唯一乐趣和出路，原来人以后要做什么可以不必想得太清楚，生活的压力逼着你，自然你就会在黑暗中摸打滚爬。
　　语言学校读了一年后，俞慈发现自己对学习新语言充满了热情，除了偶尔去医院复查拿药，她把自己完全地沉溺在学日语中。考上大学的第一年过得也很快，她越来越认清一个现实，接下去要做什么已经由不得自己了。
　　如果一切凭着喜欢，她想要直接读到博士，能留在大学当一个语言老师还不错。不需要交很多朋友，也不用太担心以后自己养不起自己。但这两年下来，学费、生活租房、医药费加起来已经是笔大开销了，还要再坚持读那么多年书，母亲留下的钱根本不能支撑自己用完。
　　俞慈算了笔账，如果自己能一直边打工边读书也只能勉强把书读完。荷包尽空的日子是俞慈不能想象的，只身来异国两年，她感触最深的就是，只有钱才能给她安全感，既然想要完全的自由就不得不完全地独立。
　　她反复想着这些问题，一路上都有些烦恼。又是去医院的复查的日期了，没有哪里比医院更让她觉得压抑，今天注定是不开心的一天了。
　　闵仔耘的生活并不比她精彩，俞慈一走，他也没有过多择学的烦恼了。为了爷爷，他还是留在了上海，报了本硕博连读的沪济医科大学。
　　不过，他一旦有空暇时间，就会飞去日本走一走看一看。茫茫一个国度怎么寻找一个人呢？走无数的便利店、去参观学校、或者免费的展馆、抑或医院的妇科门诊……
　　俞慈从来没有留过一句话给自己，可越是这样，闵仔耘就更想找到她，想知道她到底会过成什么样子。她走后，闵仔耘和爷爷就和俞家没有了太多牵扯。俞爸爸来长崁看过两次爷爷，都是感谢闵爷爷对俞慈和俞慈妈妈的上心，两次来都喝得大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可能是太过失态，俞爸爸也就没再来过了。
　　闵仔耘像以往的许多次那样，坐在一张长凳上背书。对面是一家妇科很著名的医院，他想不出俞慈为什么会选择日本，除非是看重这里的医疗和费用。所以闵仔耘相信俞慈一定会来这里，至于什么时候能碰见，就只能看天意了。
　　今天妇科内分泌的坐诊的医生中有一个出名的女医生，她在病人和业内口碑都很好。这不是闵仔耘第一次看到这位医生了，他想起来觉得很好笑，自己居然会对这几个医院这么熟悉了，如果来面试的话，应该都不需要再去网上查什么医院资料了。
　　他内心本来就不报什么希望，慵懒地背着蓝皮书，偶尔会走神乱想。
　　“片子上看起来还没有明显的好转，但体重保持的不错，要坚持少吃甜食和乳制品，多运动……”
　　“嗯，谢谢医生，谢谢你的照顾。”
　　俞慈拿着相似的一堆药，无非就是调节性激素。也拿着相似的检验报告，只觉得遥遥无期。医生总说，心情很影响女性的健康，可是俞慈也没有觉得自己过得不开心，顶多谈不上开心罢了。
　　难道是自己学得太投入，作息不规律？还是最近有点担忧学费的事。像每一个病人一样，看到没有明显好转就会失落，会纠结问题出在哪个环节。
　　俞慈咬着下嘴唇思索着走出医院，夏天的阳光刺眼，突然没适应过来的她用左手遮住了眼睛。她就站在那里，另一只手摸索着背包里的太阳伞。
　　在行人流动的伞中她显得有些单薄，闵仔耘看着这一幕，心里只道这个没有刘海的女孩大概是个中国人。就在俞慈摸出伞来撑开的那一瞬间，闵仔耘才觉得心在砰砰砰地跳动。脑海里全是“心律不齐”四个字。
　　“俞慈！”他没有丝毫犹豫，大声地喊出来，激动得破音。
　　俞慈听见一个很陌生的男人的声音，哥哥？跑——这是她的第一反应，倒不是还有多讨厌回到那个家，一时间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闵仔耘把书胡乱塞进书包想追上去，俞慈已经一头扎进地铁口，等闵仔耘跑进去时，俞慈已经消失在密密麻麻的人堆里了。
　　为什么要躲自己，我有什么好躲的，她根本不知道有人为了找她每来一次日本要协调多久事情，要计算多少时间。
　　这就是两年来第一次再见到俞慈，她脸色苍白，瘦了许多。
　　俞慈平复了心情后，偷偷地从另一个出口绕回来看情况。一个背着双肩包清瘦的背影看起来有种熟悉感，但怎么看都不是很像庄合圆。还没等到她看到正脸，那个追自己的男人就径直进站了。
　　俞慈一路跟着他，隔着两个车厢，她看到了他的侧脸。“闵仔耘哦，都长大这么多了，比高中的时候成熟不少。啧啧，看起来还没长残。”她像个长辈一样发出感慨，在日本呆久了才发现像闵仔耘这种长相也是老天恩宠了。
　　“又去日本了？”奚音发来信息问。
　　“嗯。”
　　“可以帮忙带点东西吗？”
　　“嗯。”
　　几张化妆品的照片传过来，“其他的没碰到就算了，这只口红帮我好好留意下哦，新色号，国内都卖空了，是想送给朋友的礼物。”
　　“嗯。”
　　俞慈就一直跟着闵仔耘，刚刚自己已经逃跑了，现在就更不好意思出现，而且当初走的时候好像还在和他冷战。大概是自己的生活单调，俞慈觉得这两年也就是前不久的事。
　　但是在这片土地看见熟悉的人，免不了刺激到她的乡情，她就想这样跟着闵仔耘。哪怕就看着他，也是满足的。
　　她看着闵仔耘走进免税店，精心挑选了口红和水乳，看起来已经很熟练了。这是都谈恋爱了吗，也不奇怪，早就该了，也不知道爷爷会不会反对大学恋爱。那庄合圆更该有女朋友了吧，都多大年纪了。
　　想起这一刻俞慈意识到，原来自己内心还是很孤独的。
　　她默默地走开了。经过这件事，俞慈的心情反而没有出门时那么沉闷。搬家好了，没什么过不去的，俞慈就在那天搬到了郊区,开始了每天往返乘坐电车六个小时的生活。
　　搬一次家就要舍弃不少的行李，俞慈已经习惯像这样一直丢东西了。
　　等到大四快结束时，俞慈从一个兼职的教师助理转正了，挂职于一家教育机构当在线中文老师。她放弃了继续求学，就这样也挺好的，更自己当初的打算并没有差得太远。
　　这一次她索性搬到乡下去住，一个人租了一整间木房子。由于每天只需要工作四个小时，俞慈又自己开了自己的日语网课班。
　　班里有个孩子和她私聊询问怎么去日本留学。一番交谈下来才发现这个高中生跟自己情况很像，想学日语想摆脱家庭。不幸的是，这个女生并不像俞慈有经济支撑，家里重男轻女，全家都指望着她读个实用点的专业，早些出身社会好补贴家用。
　　自己生活也稳定了很多，辗转反侧一晚上，俞慈就决定要资助她。她告诉小孩：“别想着只身一人出国，没钱横竖都走不通，你就安安心心留在国内读日语，国内好的大学多的是，争气点。家里不同意的话，姐姐给你出费用。”
　　“你不怕我是骗子吗？”
　　“怎么不怕，把你所有的成绩、作业本、学校班级、家里的照片都发给我，同意我就资助你。”
　　“那，你不会是骗子吗？”对面的女孩有点迟疑。
　　“去公安局吧，这么大的人了遇到这种事第一要想到的就是警察叔叔啊。”
　　“去公安局做什么呢？”
　　“……”俞慈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找警察叔叔怎么解决？自己也还没想好呢，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我也没想好，那你先别想这么多，等高考成绩出来我们再商量好吗？万一到时候你分数很高读个日语也是亏了。”俞慈只能这样说。
　　可是一张又一张的照片私信了过来。
　　“姐姐，我信你。”
　　白墙灰泛黄，老旧的窗帘破破烂烂地挂在一根绳子上，排成一排的课本上都工整地写着两个字“邱卉”。还有一张截图显示了照片拍于一分钟前。少女的脸颊肤色暗淡，却有着最单纯可爱的笑容。
　　越是饱含希望的人，就越是最容易被骗的人吧，俞慈想给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带去希望。
　　她也拍了张照片回过去，是一个画在纸上的笑脸，下面写了“乖，加油。”还有她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