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父的脚板儿印》查士丁妮

5、第 5 章

　　天气转凉，淅淅沥沥的秋雨下过，刮起了西北凛冽的冬风。
　　俞慈的体重不知不觉中闯过了两位数，颇有种蓄势待发的意思。胖雪松再也没有办法挤她一点点，反而，俞慈又慢慢挤回来了一些。他们俩紧紧靠着，俞慈觉得自己连动弹都有些费力。穿了毛衣的两个人，就像一棵铺满雪的硕大松树和一颗裹满白霜的圆润松果。
　　俞慈对于这种送出去又拿回来的行径感到颇为羞耻。
　　“对不起啊，你不得不还一些位置给我”。她怯怯的地说，头低垂着，像个犯错的孩子。语气里是尴尬和愧疚。
　　“没关系，冬天不囤点脂肪会冻坏的，长胖点更像一家人嘛。”胖雪松乐呵呵地安慰她。
　　“那挤着你不难受吗？”她还是不能心安理得。
　　“天气冷，这样暖和。”他笑，眼睛都只剩下一条缝了。
　　看着他白嫩嫩的脸，俞慈想起渝城的泡粑，暖腾腾的。只是，这个话，让她恍惚以为自己是胖雪松暖炕的小媳妇儿。
　　她对着这个泡粑脸，尴尬地笑了笑。
　　心里盘算等天气暖些，不用再裹这么臃肿时，一定要去减肥。
　　节食是万万不可的，会变笨，她相信大脑还在发育需要营养。
　　化学卷子发下来了，俞慈这次考的一塌糊涂，不得不留下来上互助班。领导规定教师不得补课，所以他们就产生了互助班，每个年级开班，六个科目各占一个教室。说是互助，其实就是成绩好的同学被老师拜托给同学当小老师。起初优生家长还会反对，认为这样做会耽搁学生学习，后来发现自己的孩子在传播知识中温故知新，被人夸奖着又兴趣陡增，家长也都支持了。
　　俞慈第一次来，颇有小辈的样子，自觉地坐在最后面的位置，安静沉默。
　　闵仔耘在讲台上准备资料，今天是他为大家讲解这张试卷。他看到圆嘟嘟的俞慈坐在了他放物品的座位上，本就温文内敛的他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
　　傍晚的余辉倾斜进来，在投影屏上划过亮晃晃的一痕。每移一下卷子，核对答案解析时，闵仔耘就背对窗户举一本书遮挡那一束阳光。阳光在他身上破碎斑驳，大冬天里，他后颈透剔的细汗晶亮。空气烦闷，大家都在忙于誊抄格式正确的标准答案，只有他颀长的身影端正的伫立。
　　他评讲起题来耐心得就像教小朋友，“锌扔到稀硫酸里要溶解冒泡的，为什么要冒泡呢，那是什么气体呢？只有硫酸里的氢离子跟锌发生反应，锌比氢活泼所以把它拉出来了，锌自己呢？变成二价的阳离子跟硫酸根离子结合了，锌是二价的吧，所以一个锌能置换出两个氢离子生成一个氢气，配平自然就会了吧？为什么浓硫酸又不行呢？因为浓硫酸里没有水啊，你可以想起透明的黏糊糊的浓硫酸的模样，没有水就没有氢离子，怎么反应呢？但是浓硫酸是强氧化剂啊，能融化铜啊，它怎么可能不和锌反应呢？原来锌扔进去就会生成致密的氧化物薄膜……”
　　又是他啊，同班的学霸小哥，俞慈以前觉得他像个沉闷小神仙，原来他还可以这么絮叨。但这种啰嗦却很适合基础不好的互助班，冥冥中他又会扩展很多知识点，俞慈心生敬仰。
　　之前见他总是彬彬有礼的，感觉很疏远。只是这一次，这个少年眼窝里都是天真烂漫，她才惊觉他的好看。原来这就是强大的学霸光环，原来真的有很喜欢读书的人存在，她想。
　　林恭果下课后看到校门口有个裹着棉袄的老大爷在卖烤红薯，他缩在三轮车座位上对抗寒风，喇叭空洞地重复播着“烤红薯烤玉米，烤红薯烤玉米…”。林恭果见他可怜，便买了两个红薯，老大爷搓搓手，开心地把红薯从大铁门门缝中递给他。
　　路上，遇到一个女生，她走路很奇怪，摇摇晃晃又缓慢。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发现她的肩膀都有几分颤抖，面色苍白。她突然蹲了下去，林恭果走上前去：“同学，你怎么了？我送你去医务室。”
　　“我低血糖，有点走不动。”她虚弱地说。
　　“那你先吃个烤红薯，在这儿等着。”林恭果分了一个红薯出来掰成两半儿拿给她，然后跑开了。
　　她啃了几口地瓜，回忆着刚刚林恭果脸上担忧的神情。不知是地瓜很甜，还是他很甜，面前东倒西歪的树和眩晕的天地全都安分了，她感觉自己好了许多。
　　林恭果再跑过来时，手里握着一盒葡萄糖，“给，医务室开的。”
　　“谢谢你。我好多了。”
　　“嗯，你一个人走没关系吧？”
　　“可以的。”
　　“好，我先走了，还有人等着呢。”
　　“嗯！去吧。哦，对了，下次碰到你，请你吃饭。”她的声音已恢复正常，像风铃一样充满生机活泼。
　　“那就先谢谢了，下次再见。”林恭果看了一眼这个个儿小小像小妹妹的女生，转身走了，顺手把另一个烤红薯放进衣服兜里保温。
　　她看着他走远，看着另一个被安放好的地瓜。她拍拍脑门，突然想起什么，“哎，我还没问他名字，我也没告诉他名字。”
　　林恭果是来找俞慈吃晚饭的，没找到人，便去互助班找，一定是从数学到化学到物理这个顺序的。在第二个教室就找到了这个认真补课的乖宝宝，他悄悄走进去，旁边没有了空位，他就半蹲在她傍边。
　　俞慈看到他很高兴，咧嘴笑了，“你怎么来了？”
　　林恭果掏出兜里的烤红薯，笑着说：“给你送烤红薯，啧啧啧，我就知道你不在数学班就在化学班。我找第二个教室就找到你了，厉害吧。”
　　俞慈眼睛弯弯的，表示感激涕零。她偻着背，埋着头，藏在课桌下偷吃起来。
　　“好吃吗？”
　　“臭甜臭甜的。”
　　“怎么会？”
　　俞慈觉得也还好，继续吃着说：“可能你这身羽绒服是新买的吧，有点鸭绒的味道。”
　　林恭果一把抓过来啃了一口，“日碗儿。”什么奇怪的反应？只见他拧巴着脸，五官极为难受的样子，呕了一下，“这个还温嘟嘟的，就像在啃生鸭子。”
　　温嘟嘟这个词语是俞慈教的。她一听这个描述，极为贴切，瞬间倒了胃口，感觉嘴里全是鸭膻味，嘴里的红薯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大概茹毛饮血就是这种滋味了。
　　闵仔耘自然是看到了他们，两颗脑袋东摇西晃，唧唧歪歪。俞慈看起来似乎有点可爱，他的笑容浓了几分，抿了抿嘴，继续认真详细地讲着接下来的题。
　　“我先溜了，在我教室等你。认真听啊。”林恭果压着声音说。
　　“好，去吧去吧。”俞慈也认真地听起课来。
　　要跟着小老师的思路思考，可是俞慈没带草稿纸啊。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叠书，最上面有个草稿本，她就很不自觉地在上面写了起来。
　　第二天上课，当闵仔耘做作业翻开草稿纸时，上面有密密麻麻娟秀的小字，看得出来她听课认真。在这中间有醒目一点的红色字迹“来的匆忙，忘了带纸，借用了你的一下，抱歉抱歉。二班俞慈。”
　　他把这页纸撕下来，折好，漫不经心塞入了书包。
　　再看坐在前面那两个惹眼的肉圆子，那个粘着糖霜的松果，闵仔耘突然想起了《冰河世纪》那只傻冒松鼠整日追着一颗松果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