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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他日相逢客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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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
一个云蒸霞蔚,富丽繁盛的城池。
从最久远的西周开始,她就已经与中原国祚紧密相连。
扫平六合的秦,威加海内的汉,刹那芳华的隋……
而如今,恰是她最盛大的时刻。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卢照邻《长安古意》
长安城门。
许多人正等候着通过。
“这就是长安吗?真大啊,德州,你说我们去哪里能找到少主啊?”
“这个……”
“哇——!”小汤圆望着城门惊叹道,“好高啊!”
“哈哈,这还哪到哪呢!等会我带你去西市,保管叫你大饱眼福!”
“这里就已经好厉害了,西市,是怎么样的?”
“这个嘛,西市是南来北往的商人的聚集之地,更是西域胡人落脚的地方,在这里,各种稀罕的物件应有尽有,与黄金等价的香料,用整块俏色玛瑙雕成的牛角杯,拥有奇异传闻的古器……”
崔少卿想了想一般孩童喜欢的东西,接着道:“还有各式各样的杂耍,胡姬酒肆里,西域舞者的胡旋舞也是一绝。”
“还有很多好吃的,像是延寿曹家的胡饼,衣冠家的萧家馄饨、庚家粽子、樱桃毕罗、冷胡突鲙,还有驼蹄羹、金齑玉脍、鹅鸭炙、生羊脍、饆饠、透花糍、槐叶冷淘、清风饭等等。”
听着崔少卿的介绍,小汤圆的眼睛越发明亮,憧憬之色愈浓。
“崔哥哥,崔哥哥!我想去!想吃好吃的!还有杂耍!”
“好好好,带你去,一会……马上就去!”
“快走,快走!我和大白都等不及啦!”
崔少卿低头看看小汤圆怀中的娇小乖巧的白狮子,又回想起它高大威猛的真身,不由一阵无语。
“走啦,走啦!”
“来了。”
“这位……公子,烦请留步!”
崔少卿转身,看着跑近的二人。
“你们是……刚才排在我们后面的大哥哥?”小汤圆疑惑地歪着头问。
“抱歉,介绍一下,我是德平斋,这是我的弟弟阿符,我们是从很远的地方来长安寻人。初来乍到,想找个地方落脚,刚才我们听见,两位是要去西市对吗?能不能,也带我们过去?”自称“德平斋”的男子略带羞涩地问道。
“寻人?二位看打扮,不是中原人吧。”崔少卿看了看二人身上的稍显奇异的服饰,以及那位兄长的银发,弟弟的棕发,“若是从西域而来,该是从西门进城才对,那里离西市不过数百步。”
“我们……”
“你哪来那么多话!我们爱从哪个门进就从哪个门进!”
“阿符!对不住,公子,阿符他……”
“德州你干什么?我又没说错!”
“阿符,你忘了我们正事要紧吗?”
“……”
“抱歉,公子,实不相瞒,我们并非西域人士,虽然,也不是大唐之人……我们是从天津……渔阳一路寻到长安,故而从南门入城。”
“原来如此,抱歉,是我多疑了。”崔少卿道,“这样吧,我在西市附近正好有个落脚处,若不嫌弃的话,便借给你们暂住如何?”
“一个住处就想打发我们……”
“阿符!”德州训斥道,见阿符扭头不言,这才看向崔少卿,“那就劳烦公子了。”
行过半个长安,一行人终于来到了西市。
路过延寿坊,崔少卿买下几块新出炉的胡饼,分别递给身旁之人。
“这家店的店主是从西域曹国而来的胡人,他的手艺可以说是这附近最正宗的了,尝尝?”
“好香!好好吃!这就是崔哥哥你之前提到的延寿曹家吗?”
“崔公子说的不错,这胡饼味道果然上佳。”
“也就不错吧。”
“哈哈,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们会吃不惯呢!”
“这倒不会,以前,我家少主空闲时练习厨艺,时常拿薄胡饼来练习火候,多一分则焦,少一分则粘,必须要薄如蝉翼,入口酥香。做出来的成品,为了不浪费,大部分都是我们吃掉的。”
“原来如此,若有机会,真想试试你家少主的手艺,能如此精益求精,做出来的菜肴,想来定是上佳。”
“那当然,他可是未来的食神呢!”
“是吗?这可叫我更加期盼了!”
“会有机会的,等我们找到少主,他一定乐于结交公子这样的朋友,我家少主向来喜欢为友人做菜的。”
“原来你们来长安是为了寻主吗?”
“是的,之前,因为我们保护不周,害得少主受伤,还下落不明,实在是失职……好在后来寻到了少主的一丝踪迹,因此,除了几人留守家里的餐馆,其他人都分散开来寻人了。”
“你家少主吉人天相,想来要不了多久,你们就能团聚了。”
“借公子吉言。”
黄昏与暮色中,是今日西市最后的热闹,再过不久,只是来西市玩闹的人们会匆匆往回赶,以免误了时辰被关在坊外。意犹未尽的京都侠少,风流才子们,则会结伴去往平康坊,或寻欢作乐,饮酒作诗,或去找个相好,共度良宵。
摊贩们收拾回家,酒肆商铺亦准备好关门,杂耍卖艺的开始拱手谢客,人潮渐渐散去。日落之后,除了平康坊内,西市的喧嚣将如尘埃飘散,一切归于寂静。
此刻,西市中,尚有一间酒楼的饭市未过,这家店菜品多如繁星,时不时还会推陈出新,加上大厨手艺亦不同凡响,素来是西市最受欢迎的酒楼,若非提前定席,连常客都很难得到位子。
“远朋阁?这不是酒楼吗?这里有地方住吗?”
“是啊,”崔少卿点点头,“远朋阁后面的院子,是我为友人准备的休憩之处,休沐的时候,我也经常会来这里。”
“哎?”
正当阿符还要问些什么,一人刚巧走到门边送客,正好看见门口的崔少卿,眼光一亮,连忙伸出手道。
“崔老板,您可算回来了,半个月前你朋友在这里赊了一千钱的酒水,说是记到您账上,您看什么时候帮他还一下?”
“……”
面对阿符怀疑的目光,崔少卿勉强笑了笑。
“团团,我记得,这家店还是我托阿泉帮开的……”
“是啊,你是老板跟你欠了酒债有关系吗?现在还不到月底分红的时候呢老板!”
“……好吧。”崔少卿掏出钱袋放到范传佑手里,“剩下的都记到我帐上,就当我朋友日后的酒钱,对了,送些吃食到我院子里,钱从这里出。”
“没问题!老板你们就等着吧,我范传佑做的团油饭可是咱远朋阁的一绝!”
“团团,前堂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兄长他们呢?”
“雕大哥去旁边酒肆送膳了,阿靖不知道。你找他们有事吗?”
“嗯——倒也没事,只是难得见他们不在你附近。”
“崔老板,你可别小瞧人!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需要人一天十二时辰地盯着!”范传佑炸毛一般跳起来,“你等着,我会用我的厨艺来证明的!!!”
如此宣誓完毕,范传佑“噔噔噔”地向后堂走去。
崔少卿看着人跑远了,这才眨眨眼睛,对身旁的小汤圆和德州兄弟笑着道:
“走吧,我们去后院等吃的吧。”
“……”
从远朋阁的后门出去,又经过一片种有各类叶菜和草药的庭院。不远处,两棵茂密的桃树下,一座三间四架的四合舍映入眼帘。
四合舍的外部中规中矩,朴实无华,内部却布置得极为舒适,别有洞天。无论是绘有雾气蒸腾,险峰峻岭的屏风,还是琳琅满目又颇显奇趣、相得益彰的摆件,抑或是窗前垂枝,一枝红艳入室来,都能体会到布设之人的巧思。
“旁边那两间屋子惯常是我朋友住的,尚有私物存放,这间充作客房,我偶尔也会在此留宿。”
“可是,这是主屋吧……”
“因为我一般不在这边住的,所以便当成客房了。”崔少卿微微一笑,“其他朋友来访,我也是让他们住这里的,你们放心住便是。”
“如此,多谢公子了。”
不久,范传佑提着一份食盒过来,崔少卿好生夸赞了他一番,他便又得意洋洋起来,昂着头回厨房了。
真的,非常好哄。
“鹅鸭炙,桂鱼汤,驼蹄羹,百花糕,还有团油饭。”崔少卿将食盒里的菜肴摆上桌,而后拿起酒壶轻嗅,“旧年酿制的石榴花酒,倒也……哎哎,小汤圆,小孩子可不能喝酒!”
“香香的……”
“等你长大再喝,乖。”
“呜嗯……”
“这!居然这么好吃!”阿符试着尝了一块鹅鸭炙,立时瞪大了眼睛。
“是吧,”崔少卿笑眯眯道,“再尝尝其他的?”
“嗯……这鱼汤简直要鲜掉舌头,呜,好烫好烫!”
“阿符你慢点吃。”
“这个是什么来着,哦,驼蹄羹,原来骆驼是这个味道吗?有点怪怪的,还不错,这个点心……怎么花里胡俏的,哇,这个……这个是用什么花做的?桃花,芍药,牡丹?还有……我再尝一个……”
阿符看着小汤圆鼓着脸瞪着他,委屈巴巴又气呼呼的样子,讪讪地放下第四块百花糕。
“好啦好啦,不就是一些花点心,也就你们小孩子喜欢!”
“你都吃三块了!一共才八块!你再吃,大哥哥和崔哥哥都没有了!”
“……那就不吃了呗,又不是什么稀罕物!”
“……来,阿符,我的份给你。”德州夹了一块放到阿符碗里。
“我,我不要,你自己吃吧。”
“可我不是很喜欢甜的,阿符你替我吃吧,不要浪费了。”
“那,那好吧,这可是你说的。”阿符这么说着,状似勉为其难地夹起百花糕,小口小口地快速吃下,眼睛却已然笑弯。
“来,小汤圆,我的这份给你,就当补偿你还没办法喝酒吧。”
“嗯,谢谢崔哥哥!”
“不客气。”
德州兄弟似乎不大喜欢饮酒,只略略小酌一杯,剩余的酒大部分是崔少卿自己喝的,用完膳食,已是微醺。
把哭唧唧的小汤圆和大白托付给晚归的范家二哥范庆靖,崔少卿便与众人告别。
“我一般住在北衙禁军龙武军驻地,若有需要,你们可往北衙,就说是龙武军司阶崔白卿的朋友,我自会知晓。”崔少卿对德州兄弟说道。
离开远朋阁,崔少卿并未立刻往北衙而去。却是七拐八弯地走入一座藏在小巷子里的后院。
这是一间极为精致的小店。
水精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