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事王侯》五两三钱

149、血洗天清（四）

　　今日杀上无涯峰的上仙人多半在白帝京中盘踞多年，受谢家统辖，自然也熟识谢家剑法。

　　眼下他们教李无执一语点醒，方才明白张人凤的剑法虽变化多端，却跟谢家剑法出自同一路数。

　　剑法千变万化，本也不离其宗，单单相似还没什么，可这“一剑定乾坤”乃是谢家先祖谢君山成名的一剑，世世代代不外传的武学，谢家上下只有谢清风、谢断江能使出这一剑，后辈中也就谢玄度、谢玄鸿两位嫡公子配学这一剑。

　　张人凤如何会这一招？

　　不必问也猜得出，定是谢家传授。

　　其中一名上仙人忍不住愤然骂道:“花间谢氏竟向一个苦行境人私授剑法！我就说这等猪狗出身、连剑都不配使的东西，如何能精于剑道、踏入仙途？竟是谢家在暗中捣鬼，教这些下等奴隶毁我上仙人千秋功业！

　　“好！好啊！如今你们又跟狱界邪魔勾结，与中原为敌，背叛中原万千修士百姓！简直罪该万死！罪不容诛！”

　　这一席话像是一口热油泼在烈火上，仇恨在一众上仙人心中越烧越炽。

　　“说！到底是谁传授张人凤剑法？”

　　“谢清风？还是谢断江？！”

　　一声声质问，一句句猜疑，如同一座又一座山峰沉沉压下。

　　倘若谢家传授张人凤剑法一事传扬出去，所有上仙人都会将当年败退苦行境的旧账记在花间谢氏头上。

　　到了那时，中原上至名门世家，下至凡人百姓，或许都会将谢家视为仇敌、叛徒。

　　与天下为敌的罪名，与天下为敌的后果，没有谁能担得起，担不起，就是家破人亡。

　　谢家在场的弟子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张人凤的剑法，再难以置信，事实就是事实，他们百口莫辩，只是听那些上仙人一口一个“谢清风”、“谢断江”蛮横地质问着，心中大为耻辱。

　　有年轻的谢家弟子沉不住气，扬声反驳:“我们家主生前一心为百姓、为众生，怎可能做出有害中原的事？就连你们也曾受过他的恩惠，如今竟敢这般诋毁于他？！”

　　上仙人轻蔑冷笑，道:“从前是恩惠，如今看来，说不好就是谢清风心中有愧，才想着将功补过。”

　　这谢家弟子心里全是憋屈，气得涨红了脸:“你们！你们无耻！”

　　“怎么？你敢说张人凤这手‘一剑定乾坤’不是出自谢家剑法吗？！”

　　“一定是谢清风！当年张人凤向中原仙门世家下挑战书，一人一剑连胜二十八场，令咱们颜面扫地，独独谢家没有应战。如此想来，兴许那时候谢清风就跟苦行境串通一气了。”

　　“你胡说！从前在抱风山盟会上，仙门世家有一个算一个，统统败在张人凤剑下，若非我三师叔胜他一局，中原才真要颜面扫地。”这小弟子心想花间谢氏怎能跟张人凤扯上关系，需得尽快撇清，才不至于坏了谢家的清名，急于反驳，已有些口不择言，“何况我们家主是何等身份，怎可能收一个苦行境奴隶做弟子？”

　　“闭嘴！”谢玄度握着剧痛的右手，站起身，声音中藏着深沉的杀意，“再多说一句，我先杀你，再杀他们。”

　　这弟子撞上谢玄度一双凶残的眼，竟格外可怖，打了个冷噤，不敢再吭声。

　　绕梁走到谢玄度身边，想要扶他：“统领。”

　　谢玄度推开绕梁的手，示意无碍，目光投向了前方的张人凤。

　　风风雨雨还未休止，然这一刻，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

　　自始至终，张人凤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可自始至终，张人凤都挡在他的身前。

　　指鹿断在李无执的剑下，此人修为高深莫测，该是何等的厉害，张人凤却不顾性命，硬生生替他挡下那一记杀招。

　　他竟然来了。

　　明明在龙岗，谢玄度执意离去的那一刻，张人凤看他的眼神已然伤心失望至极，明明跟谢家之间有着深仇宿怨，明明知道来此面对的就是刀山火海——

　　可为着谢玄度，张人凤还是来了。

　　谢玄度嘴里发苦，心下更是酸涩。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不管不顾奔到张人凤身边，跟往常一样唤他一声“三哥”，抱住他，亲吻他，哄他欢喜，求他原谅。

　　大敌当前又如何？生死关头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张人凤在他身边，还愿意对他笑上一笑，哪怕下一刻当真死了，却也无憾了。

　　但谢玄度迈不出这一步。

　　因张人凤在他眼前，不在他身后，他的身后是狱界，是谢家。

　　刚才那些上仙人一顿吵闹，焦尾已不耐烦，此刻他展开枯骨刀，问道:“真是聒噪，还打不打？”

　　绿绮也跟着一笑:“你们这些仙门中人真没意思，今日杀上无涯峰，不就是想谢家死么？还非要寻个好名头，争这个道理，争那个道理。要我说，就算谢家真教了张境主剑法又怎的？与中原为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傀夜姬，这是我们中原的恩怨，轮不到你来插嘴！”

　　绿绮冷笑:“姓谢的臭小子已经是狱界统领了，谁也不能欺负了他，他想要谢家活，你们就没本事从狱界眼皮子底下再杀一人。趁早滚出无涯峰，否则姑奶奶对你们不客气！”

　　焦尾抬刀指向林立的上仙人，也指向李无执，道:“本尊倒很想接你下一剑。”

　　李无执方才展露的剑法称得上举世无双，他手中那把不欲剑更是世间难寻的神武，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焦尾也没有绝对的胜算。

　　正因如此，焦尾才更想痛痛快快地战上一场。

　　李无执轻蔑一笑:“忠威将军不过一介臣子，还没资格接我的剑。”

　　他可不像焦尾一样是个好战之人，被一两句挑衅就绊住了脚，一味逞凶斗狠，于大计无益。

　　他现身是为了除掉谢玄度，如今张人凤也要算一个。

　　李无执定住目光，随手挥展出不欲剑，锋芒对向张人凤。

　　顷刻间，剑芒森寒。

　　“说出你师父的名字，我让你活。”

　　“你不配知道。”

　　张人凤的杀心更深，凤目中少见地流出一丝狠色，一招先发制人，来仪剑直接刺向李无执！

　　李无执这次没有再守势，正面迎上来仪的剑锋。

　　张人凤剑法超绝，藏着多般神通变化，每一剑出都似啸着冰雪，威势惊人，倘若换了寻常剑修，三招之内定败在来仪剑下。

　　可李无执似乎比谁都要熟悉谢家剑法，防守时游刃有余，一出剑又准能寻着破绽，专刺张人凤的要害。

　　张人凤侧身一避，李无执收剑时又瞬间变势，剑尖往上狠狠一挑！

　　“张人凤！”谢玄度已看出这刁钻的变招。心下一震。

　　张人凤猝不及防，胳膊上绽开一道血痕。

　　他眉目一拧，后撤两步，一呼一吸之间，忽听谢玄度喊道:“好醉！”

　　没有任何犹豫，也不需要多想，张人凤相信谢玄度，正如相信他自己，反手就杀出好醉剑法中的一式“酒浇春愁”。

　　剑势主大开大合，又在应战时变化多端。

　　李无执硬接这一连套看似错乱无章、实则神鬼莫测的剑招，险些失手。

　　“这招倒有点意思了。”李无执喘息片刻，难得被杀出火气，“一介苦行境人能将剑练到这种程度，实在少见，我且接你两招。”

　　两个人打得天昏地暗，不可开交，剑与剑之间密如雨织，旁人就算想帮忙，都难以掺和进这神妙的战局当中。

　　谢玄度还有一战之力，可他失了指鹿剑，一时没有趁手的兵器，正要借焦尾的“万骨枯”一使，忽而，从他身后传来一声少年急切的呼喊，

　　“谢玄度！”

　　谢玄度回头，见梅开云骑在狸奴背上，跳出连接两界的雾团，直奔他而来。

　　“谢玄度，你怎么了？你受伤了么！”梅开云远远瞧见他身上、脸上尽是血迹，泪水都险些涌出眼眶。

　　他身上还负着剑鞘，谢玄度灵机一动，大喊一声:“开云，剑！”

　　梅开云听谢玄度这一句，心领神会，忙解下剑，掷向谢玄度:“接着！”

　　谢玄度纵身一跃，踏空去取，精准地捉住剑柄，反手抽出红牙剑！

　　剑刃出鞘时发出一阵刺耳的冷鸣，令人心肺寒彻。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的难度有点超过了，我尽力交代清楚……铺垫一下当年谢断江为什么胜了以后，还要废去张人凤一半的修为。
祝大家小年快乐呀！=w=
感谢在2024-01-30 20:59:12~2024-02-02 23:5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牛奶仔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酒罢倾颓、宥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气映明 10瓶；岚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