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厂做皮划艇的日子》江尽时

2、第二章

　　灯光明亮的导师讨论室内，一张张青春好看的脸庞不时从大屏幕上闪过，随之而来的还有他们照片底下附录的简历。下座一位娇俏妩媚的女子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托腮道：“看起来这一季选手的资质可比前几季好太多了。”
　　对面的男子也戏谑地附和道：“可不是嘛，起码没有那种训练十几天、一个月就来参加节目的，每次碰上那种选手，我都不知道该夸他勇敢还是说他自讨没趣。”
　　这两位便是此次节目的声乐和说唱导师段妍辛和吴钦，他们也曾参与过前几期《破茧》节目的录制，因此对选手水平有更深的体会，也能略微比较出个高低来。话罢二人齐向尾座那人看去，想让他说些什么，但那人似乎一直没有感受到他们二人热切的眼神，只自顾自地低头盯着手里的资料看。
　　“林州泽？”段妍辛喊了好几声，林州泽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来，素来冷峻的容颜也浮上几抹歉色：“欸，不好意思妍辛姐，我刚在看资料……”
　　论年龄和出道时长，段妍辛都长于林州泽，因此称她一声“妍辛姐”倒也是应该的。
　　“哈哈哈哈哈哈没事，就是想知道就目前来看，你觉得这季选手怎么样？”吴钦又笑问道。
　　导师讨论室在六楼，未关的窗户大开，可以看到簌簌的风夹杂着片片黄叶坠落，一不留神闯进的风吹得纸页翻飞，林州泽走过去关上窗户，也阻住那些误入的寒风。他就那样倚在窗边沉思，清冽的嗓音慢慢响起：“说实话，就现在的简历来看都差不多，但很多时候，不是光看这些东西就可以的，”他忽而指指自己的眼睛：“还是要看这里，眼见为实，现在下结论有些为时尚早。”
　　段妍辛听他这一番话，倒也对他有几分赞许。她上下打量着窗边的青年，一袭黑色风衣掩映着他高挑的身段，嘴角含笑，看似绵不胜防，惹人亲近，藏在金边眼镜后的双眼却有如深邃古井，幽深无波，再加上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分明勾出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面容来。她原以为少年成名，多半会生出几分众星捧月的骄纵来，也难免会被花花世界迷了双眼，自以为世界便是自己认为的那样，现在看来，眼前的青年却没有历来当红顶流那样的毛病，难得。
　　“是有一点，那我们还是再看他们初评级舞台的表现吧，”段妍辛指了指还在不断自动播放的大屏幕：“你有期待的选手吗？”
　　吴钦激动地答道：“有！我真的还挺期待无限娱乐这次会送来什么样的选手参赛，要知道他们公司可是国内顶尖专门做偶像的娱乐公司，水平肯定在业内也是顶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段妍辛打断了，她瞪了他一眼，冲林州泽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语气稍不耐烦：“没问你，问林州泽呢。”吴钦委屈巴巴地“哦”了一声，也看向林州泽，再不言语。
　　林州泽看他俩这吵吵闹闹的样子有些好笑，看来俩人关系真的很好，他拿起桌上的一沓简历又细细翻起，随手拎出一张来放在桌上：“这个吧。”
　　段妍辛和吴钦凑过去看，入目一张精致乖巧的脸，标准的八颗牙齿笑法，桃花眼弯弯，是能当偶像的长相，但可惜在没有任何记忆点，过目即忘的好看路人。“新星娱乐陆焉行……”吴钦皱着眉念出名字，十分不解为什么林州泽要特别把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练习生挑出来，再向下看去，他有些明白了，指着简历中一条问道：“是你的学弟吗？”
　　林州泽点点头，段妍辛了然一笑，打趣道：“原来如此，林老师可不要以权谋私啊，”似要专门提醒林州泽般以食指屈起的关节敲了敲桌：“选秀节目，比的就是一个公平。”
　　公平吗？他好久没听过这个词了，林州泽清浅一笑，倒也不辩驳，只若无其事地问道：“这样吗？我第一次参加这种节目，如果有不妥当之处还请前辈们多多指教，”他叹了一口气，摆出颇为忧心地表情：“我当然知道不能以权谋私，只是我在想，即便我们做到了完全的公平公正，在整个节目运作的过程中，就没有权力和资本不能插足的地方吗？”
　　他背过身去看楼下不停进去的训练生们，内心忽然真的涌出了无限地凄苦，不知道是为自己这么多年，还是为那些一无所知满怀梦想的孩子们。段妍辛和吴钦不知想到了什么，也不说一句，刹那间寂静弥漫，只有楼下嬉闹的声音隐约传来。
　　“州泽，”段妍辛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眼神中也流露出几分哀伤来：“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左右的，说到底我们也只是被利用的工具罢了，我知道你明白。”她看着楼下，无奈地叹气：“不求尽善尽美，但求无愧于心，这是我们唯一能为他们做的。”
　　林州泽摊开手掌，上面有清晰而错综的掌纹，修长的手指上几乎每个指腹处都有薄薄的一层茧，那是练舞、练琴留下的痕迹。他十八岁进公司，二十岁出道，至今已四年过去，时间堆积的耀眼光芒背后却只有无边的黑暗，台上的光鲜亮丽却要台下数以万计的泪与汗去偿还，资本的吹捧、粉丝的热爱也伴随着无缘无故的谩骂与非议。曾以为一条路走到尽头便是光明，普通人站在聚光灯下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万众宠爱便是人生高峰，可当鲜花和掌声呼啸而来的时候，他内心却生出无边的荒芜与空虚来，他大好的青春皆已过去，只留下美丽背后的千疮百孔，这一路的跌跌撞撞又是为了什么？
　　如今却要他来见证这群如白纸一般纯洁的孩子们希望的破碎，谈何残忍。
　　“我知道了。”他收回掌攥起，看不见的衣袖下，边缘整齐的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

　　陆焉行和赵预度过了一天平静而美好的二人宿舍时光后，另外两个舍友才姗姗来迟，分别是艺心文化的白臻和陈嘉原，至此3-12宿舍全部集齐。
　　彼此做完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大家便要开始准备明天的个人介绍录制。所谓个人介绍就是在正式节目开始之前放出的物料，基本上以表现选手的特点为宗旨，要尽可能地在短短一分钟内让粉丝记住你，并愿意为你投出属于自己的那一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于一些有能力的选手，个人介绍也是一个圈粉的好机会，而从99位选手个人介绍放出的那一刻开始，第一阶段的投票便开始了，残酷的竞争终于拉开帷幕。
　　“怎么办啊焉行，我好紧张。”赵预跑过来蹲下拽起他的手，眼泪汪汪地看他，陆焉行付之尴尬地一笑，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背在身后：“说话就好好说话，少给我动手动脚的。”
　　赵预努努嘴，又乖乖的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一旁的白臻哈哈大笑：“你还紧张，别担心，我看你本人就够有特点的了，明天在镜头前冲粉丝撒个娇，保准让人过目不忘。”
　　“你给我闭嘴！”赵预闻言炸起，拎起桌上的抱枕和白臻开始旷日持久的枕头大战，陈嘉原看了他俩一眼，向陆焉行伸出了寻求安宁的橄榄枝：“要出去转转吗？”
　　陆焉行忙不迭地点头，俩人蹑手蹑脚地逃离了乌烟瘴气羽毛横飞的战场。

　　“你明天打算怎么做自我介绍呀？”陈嘉原问，陆焉行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一个劲摇头：“我还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当节目组通知下达的那一刻起就发愁到现在，据他所知，一分钟之内能让人记住的，不是非常优秀就是非常傻逼，而两个他都做不出来。
　　“实在不行，我就规规矩矩跳段舞吧，也不整什么幺蛾子了。”陆焉行沉思道，孰料陈嘉原忽然煞有介事地问他：“你看过《海贼王》吗？”
　　他点头，陈嘉原挑眉一笑，语气神秘：“我打算Cos路飞，等着瞧吧。”
　　陆焉行看他志得意满的样子也不好打击，但是Cosplay这件事，Cos的好是“太帅了，这简直就是我心中的XXX！”，Cos的不好就是“什么玩意这么辣眼睛？毁我经典！”，然后成为微博上大家津津乐道的搞笑谈资。
　　他朝陈嘉原回以欣赏的附和：“你加油。”虽然但是，这句话是真心的。

　　进厂录制虽是全封闭式，园区也不大，但幸在各类功能区应有尽有，节目正式开始录制之后估计就不能经常出来逛了，陆焉行和陈嘉原合计了一下，打算去便利店买点吃的给宿舍囤上，以备不时之需。
　　不料甫一推开店门他便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巨大的冲击力令他一个趔趄差点从五层台阶上摔下去，幸亏陈嘉原在旁边扶了自己一把。陆焉行堪堪站定，来不及抬头道歉便脱口而出：“不好意思……”
　　和他对撞那人却半天没有言语，陆焉行抬眼对上一双让他一个激灵的眼眸，别具特色的单眼皮加三白眼使这人显得目露凶光，而他个子极高，甚至比陆焉行还高上一头，要知道陆焉行起码也有183，这人比他还高上一头，估计要在190左右，此时这张极富侵略性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浑身也散发着“莫挨老子”的气息，端的是一派凶神恶煞。
　　陆焉行心里暗自盘算着，这是哪里来的□□老大？
　　“让开。”“□□老大”开口了，嗓音暗沉，还算悦耳，只是颇不耐烦了些，陆焉行连忙给他把路让开。目送“□□老大”提着大包小包离去后，陆焉行和陈嘉原几乎是同时松了一口气，陈嘉原愤愤道：“太过分了！这人什么态度啊。”
　　陆焉行拽了拽陈嘉原的袖子，示意他别再议论，不料更过分的还在后面，待二人踏入便利店，却发现所有的零食货架都被扫荡一空，连包饼干都没给他俩剩下。绝望的气息在心田蔓延，陆焉行几乎是颤声发问：“你好，请问这是都卖完了吗？”
　　店员端坐在收银台玩手机，闻言冲他们愉悦一笑：“是啊，刚才那个帅哥来了好几趟，把整个货架都给清空了，”他又摇摇头，惋惜道：“你们还是下手太晚了，每年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被人家捷足先登，剩下的人就只能喝西北风喽。”
　　陆焉行和陈嘉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达成共识：敢情还是个富二代！
　　两人垂头丧气地空手而归，尽管店员再三保证过几天还会补货，但几天后就是初评级舞台了，就算有心，彼此也不会允许自己把时间浪费在吃喝闲逛上，到时候泡练习室都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吃什么。
　　回去的时候白臻已经不在了，赵预正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陆焉行凑过去看，只见他十分认真地写道：“上场先微笑，再说‘大家好’……”也不禁莞尔：“赵导，您这是写剧本呢？”
　　赵预慌忙捂住自己的纸条，结结巴巴地瞪着陆焉行：“你怎么偷看人家写Tips！”
　　“行”，陆焉行一挑眉，举起双手背过身去示意自己不会再看，憋笑问道：“白臻怎么不在？”
　　“哼，”赵预简直是从鼻子里挤出这一声来：“他说要和大家拉近距离，走亲民路线，挨家挨户拜访去了。”似是写了个错别字，笔尖沙沙在粗糙的纸上快速划过：“我说他都不嫌累，这么多选手，该认识的总会认识，不该认识的也不必强求，也不是来交朋友的，节目一结束肯定都桥归桥路归路。”
　　看不出来，赵预看得还挺透，只是这种话在心里想想也就罢，这样直白的说出来未免也有点寒周围人的心，只怕他是生性天真，说话从来口无遮拦，陆焉行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赵预似是也感觉到自己这样说不妥，慌忙“呵呵”两声：“不过对于演员来说，积攒人脉也是必修的课程，无可厚非，无可厚非。”
　　陆焉行以为他已点评完毕，突然间听到他来这么一句，也是大吃一惊：“哈？白臻原来是演员吗？”
　　赵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猛地一捂嘴拼命摇头，他求助地看向陈嘉原，本想让他打个圆场，见他却点点头：“是。”赵预垂头丧气地放下手，完了完了完了，白臻要是知道了肯定饶不了他。
　　陈嘉原只顾上边整理衣服边笑：“你也别太担心，他既然来了肯定也不怕被人说，况且公司本来就是让他来刷脸蹭热度的，”他将衣服放进衣柜，向陆焉行解释道：“能走到什么地步谁也不知道，当然要趁有机会的时候向前多走几步。”
　　陆焉行了然于胸，也笑道：“原来如此，我就说感觉你们两个人气质不太搭。”这么一看，白臻是标准的演员脸，不去演戏确实有些可惜，正想着，听得陈嘉原叫他过去帮忙，离得近了才听见陈嘉原噎在喉咙里那句沉重的心声：“我也只不过是，太子的陪读罢了。”
　　陆焉行惊诧地抬头，陈嘉原眼神中似乎有水光转瞬即逝，快得像一场错觉，他冲陆焉行眨眨眼，故作轻松道：“别愣着了，帮我把被角拽住。”
　　所谓队友，所谓舍友，到头来在现实面前，诡异又好笑的各怀心思。陆焉行总以为，离真正的竞争开始的那一天还早，原来对有些人来说，这场比赛，早就已为他们吹响了号角，是抵力相争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