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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孽缘情动为谁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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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光四射,青龙的冥灵自鳞形的石头之中盘绕而出,附着在了青鳞之上。一瞬间的激昂使得异样的光线从洞口与各细小的通风口中射出,像是新生的卵即将被内部的什么东西撑破。青龙在刀身上盘绕一周,然后呼啸而去,在洞穴的顶部穿透了一个大洞,直入云霄。
刹那间,青鳞与闪着华光的石头一起掉落到了已经熄灭的灰烬之中。刀柄上沾满了鲜血,因那只握着它的手也早已被高温灼伤。握住刀柄的那只手中的皮已隔着厚实的布料化掉,与布条沾在一起,血慢慢地渗出来,染红了整只手。
“云!”
风行的声音从洞外传来,然而云出岫却无法回答他。因为在他所看不到的身后,一只钩爪在青龙冲出云霄的同时刺入了他的脖子!
云出岫知道那是谁。只在七年前隔着一段距离见识过的恐惧现在却来到了如此近的地方,五只钩爪自后往前穿透了脖子,精确地擦着喉管与大血管的边缘而过,不伤及要害,却让人丝毫不敢动弹!
当初那人就是在他眼前这样对待风行,而现在却轮到了自己!
然而异样的兴奋却在身体里回旋不去。伴随着恐惧的兴奋使云出岫的手臂上起了一层疙瘩。他在脑中想像着许许多多的方法,使他有可能从险境之中逃脱出来,并与身后的人一决死战的方法。他盼望着有这样的机会,但在疾如闪电的思绪之中,他却没能找到那个万分之一。
“云!我进来了!”
云出岫心里一惊,只觉到身后的恐惧之源微微动了下,然后钩爪便像幻觉那样消失掉。云出岫立即动起手指,却连半个印都没结好,双手就被拎到一起。眼前一花,整个人已经被推到了洞穴的岩壁之上。
背靠着岩壁,双手被绞在一起压在头顶,身体正面却是令人类闻风丧胆的冥妖之王!云出岫知道,只要抬起头,就能立即与那双血色的眸子对视,因为现在那双眸子的主人就在与他没有任何间隙的地方!
他只看见妖王的另一只手牵着斗蓬的一角抬起,然后将二人笼罩在阴暗之处。周围的气息有所变化,云出岫知道这里已经形成了一个小范围的结界,从外面看这里只能看到一片空气,连影子都不会留下一片。当然,只要结界之中发出任何响动,这个简易的结界立即就会被打破。
眼前是有着银色繁复花纹的黑衣,贴得如此之近却不能感受到丝毫的心跳与气息。冥妖是没有心脏的,气息也极为阴冷。低级冥妖只需将它们砍成碎片便可消灭,而高级冥妖却必需把他们的头砍下来才能彻底地杀死,否则超强的生命力又能使他们立即复原。
那妖王呢?妖王的弱点是否也与那些能够幻化人形的高级冥妖一样?这个问题没有人知道,妖王在过去的历史中都只是一个传说,在七年前魍罗现世以前,没有任何人类书写的与他相关的记载。
艰难地将头抬起一点,视线来到了对方的脖子。从严实地包裹着身体的领口之中露出的仅有一小截看起来与人类相同的部分,苍白得如同未上色的白蜡,让人几乎能产生看到了脖子下流淌着的紫色的鲜血的幻觉。
云出岫将视线往旁边移了移,越过对方的肩,他看到风行出现在了洞穴之中。他找到了修好的青鳞,他找到了自己的腰佩,他在洞中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但他却看不到自己,他焦躁地在洞穴之中走来走去,几次都从自己身边擦身而过。他走路的气息带起了黑色斗蓬的边角,微微的晃动却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风……”
刚刚张开嘴,如同耳语的呢喃那般发出连头发也无法拂动的音节。但仅此而已,似乎有一只巨大的手掐住了他的声音,将之扼杀在口腔之中。
事实上没有手能够掐住他的声音,他的双手都被控制在头顶,而魍罗的手一只正制着他的双手,另一只则牵着斗蓬。魍罗只是在看着他,从近在咫尺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他没有与魍罗对视,因为仅仅只是感觉到魍罗的视线,他就已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得喘不过气。
这就是妖王所特有的压迫感,没有人能够抵挡,没有人能够逃脱。
“风将军!云大人呢?!”
“云大人哪儿去了?这上面……这是怎么回事!!”
“外面那只怪物也不见了,云大人去哪儿了?!”
“够了!!”风行大喝一声,涌入洞穴的人们这才安静下来,“立即搜查整座山!一定还没有走远……马上!立即!”
说着,风行转头便第一个冲出了洞穴,其他人也迅速地跟着他离开。外面传来一阵喧哗,风行利落地将兵力从各个方位派发而出,大队人马迅速地飞驰而去。
当喧哗渐渐远去,云出岫的心也跟着慢慢地凉了下来。他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哼笑,然后双手的禁锢被松开,黑色的人影也随之离去,轻飘飘地落到火堆前。云出岫无力地滑坐到地上,目光追着魍罗的脚跟。然而他的心又立即被提了起来,因为柴火的灰烬之上,青鳞却被遗落在那里!
——那个笨蛋!居然就这样把青鳞……!!
黑色的斗蓬边角轻轻地动了起来,魍罗已经走到了灰烬边缘!云出岫挣扎着爬起来,然而在他还没能站起来之前,魍罗便已经向青鳞弯下了腰!
“不……!!”
在苍白而修长的手指接触到青鳞的一刹那,青光从刀身之上四射而出,如同利刃一般疾闪而过!只听到一声闷哼,魍罗便被青色的气旋冲得向后倒去,失去平恒的身体歪在地上,那只苍白的手上已经满是紫色的鲜血!
云出岫迅速起身向青鳞的方向跑去,但还没跑到灰烬旁边,身侧便猛地扑来一阵冰寒的气息。云出岫侧身躲过,随之而来的却是直指脚踝的会被误认为是细雨一般的银针!
腾空跃起躲过了暗器,半空中的身体却因缠绕上来的旋风而失了平恒。云出岫狼狈地跌到了地上,刚要直起身,黑色的靴子便狠狠地踩上了因穿了五个细小的洞而正流着艳红色的鲜血的脖子!
疼痛与被压制在喉间的呼吸让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死掉,眼前一阵阵地发白,余光看到仍在不远处泛着青光的长刀。看来青龙的幽灵仍然附着在刀身上而尚未完全消散,不过这种效果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云出岫在心里把风行骂了个狗血淋头,然而现在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魍罗抬起了脚,空气流入干涩的肺部,云出岫蜷在地上难受地咳起来。只是下一刻,妖王又单手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提起。脚悬在空中,像一条死鱼一样,任人宰割。
被迫仰起的脖子让他的视线与那双血红的眸子对视!呼吸在瞬间被夺走,灵魂深深地望进那潭血色的深渊之中。云出岫看着自己在那双眼中的倒影,身体因恐惧而战栗起来!不是因妖王的力量而恐惧,而是在那双血红色的眸子里的自己的眼神,竟是如此的痴迷!
妖王的嘴边勾起残酷的笑意,然后向云出岫的方向俯下了脸。他将脸埋在云出岫的脖子上,伸出殷红的舌头舔上了脖子上鲜艳的血色。粘腻的腥味刺激着妖王的感官,下一刻,他便将嘴唇贴到了染血的脖子上,在自己制造的伤口上激烈地吸吮着与自己体内所不同的液体!
云出岫的头皮猛地炸开,神经似乎快要痉挛起来。他大张着口想要喊出来,然而在妖王强大的力场之中,他仍然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像是连灵魂也要被吞噬的恐惧与异样的触感所带来的兴奋交织在一起,他就像一条被甩上了岸的鱼,只能徒劳地大张着嘴,向原本不属于他的空气求救。
他想喊风行的名字,却又不希望得到友人的回应。他不愿就这样死去却又着魔般地痴迷于恐惧中的快感。他的灵魂在疯狂地叫嚣着,理性却又生生地将它往现实的方向撕扯。他在矛盾中激烈地挣扎着,却不知自己到底想要去哪一边。
另一只冰冷的手抱住了他无力的腰,下一刻便将他并不算瘦弱的身体扯向了黑色的怀抱。妖王用几乎要将他揉进身体的力道把他抱得死紧,松开的口中上下颌的犬齿骤然伸长,然后张口便向看起来已经血肉模糊的脖子咬去!
然而利齿刚刚插入皮肤,妖王便感到背后传来了一道凶狠的杀气!他抱着云出岫翻腾着躲开,正面对上的,是不知何时出现的风行!
风行双目圆瞪,视线死死地落在云出岫的脖子上。除了五个淌血的细洞,因刚才的动作,已经刺入皮肤的尖牙又在云出岫的脖子上划了两道血痕。风行眼里满是血丝,他的眼里看到了被折磨得软弱地倒在魍罗手臂之中的云出岫,而他的心里却看到了七年前在自己眼前被杀的父亲和无能地任由魍罗折磨的自己!
感受到了风行的怒火,魍罗的嘴边却是愉悦的笑意。他挑衅地伸出舌头舔食着云出岫的鲜血,血色映在殷红的眸子里,像是跃动的火焰!
风行向魍罗的方向疾跑了几步,妖王抱着云出岫往一旁闪身而去。只是风行并没有跟上他的脚步,而是直扑因魍罗的闪避而露出的柴火灰烬中的青鳞!
血色的眸子中闪现出不快,妖王出手回击,然而掌中射出的雷电却被青鳞的刀刃生生地撞了回来。风行在几个折线闪身之后便如同鬼魅般贴近了妖王的身前,魍罗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伸手格挡。只是挡出去的手臂却没有承受到丝毫的重量,反而是怀里一空,风行巧妙地避开了挡出的手,灵活地抢走了魍罗另一只手中的云出岫!
光洁却也同样苍白的额头起了些微的褶皱,风行立即将青鳞横在身前,不过迎接到的却只是一阵冰寒的旋风。回神一看,洞穴之中早已失去了妖王的身影,只有怀中无力地垂着头的云出岫在证实着刚才并非又一场噩梦。
“云!”
立即蹲下身把云出岫平放好,风行将第一击时扯下的妖王的斗蓬撕成了布条,把不断流着血的脖子包了起来。还好没伤到大动脉和喉管,魍罗的这个喜欢在别人脖子上开洞的坏习惯却为救援赢得了时间。否则不但是云出岫,他风行也早死上了几百次。
“……你刚才……你刚才就在这里……是吗……”
风行一边颤抖着手包扎着云出岫的脖子,一边颤抖着声音说着支离破碎的话。
“……你怎么不叫我……不……你被魍罗抓到了吧……所以才没出声……我竟然……我竟然没发现……该死!我真是……真是笨……”
云出岫扯出个虚弱的笑容,然而他自己却不知道这比哭还难看。风行的手啰嗦得更厉害,只得慌乱地将云出岫抱出洞穴,跨上了等在外面的自己的坐骑。
“……笨……蛋……”
风行惊喜地低头看着好不容易找回了声音的云出岫,然后连忙从袖中抽出一支细笛管,吹出尖细而悠长的笛音。这是收兵的号角,在山间听起来像是鸟鸣,只是战士们都知道它所代表的含义。
“你没事对吧……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没事……你别说话了……我们马上……马上就能到营地了……”
俊马飞跑起来,蹄下的烟尘让人会错以为它是在云端飞行。只是风行却仍嫌不够,死命地抽着鞭子。
“……别……慌……”
“……我知道……我知道……”风行用自己听着都不保险的颤音连声说着,“我不慌……你别担心……我们马上就到……”
“……我……死不了……”
“……我知道……云……我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眼角闪出液体,却在飞驰的风中瞬间消散,“……马上就能到了……就快到了……”
一星湿意滴落云出岫的唇角,却如同幻觉一般转瞬而逝。云出岫抬起视线看到了风行的眼,心里闪过一丝悔意。这个男人是真的拿自己当同命的兄弟,然而刚才被魍罗制住之时,自己心里想的却是就那样死掉也无所谓!
在自我满足中死去之后的事,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云出岫从未想过。云启然或许会万分可惜自己少了一枚好用的棋子,炎帝或许会悲叹少年薄命。而持法皇庙里那位似乎不食人间烟火的巫女又会怎么样呢?只怕是早已忘断前尘了吧?
可这个男人会哭,这个认识了八年却一共与他相处不到数日的人,会因为他的死而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