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椒盐小饼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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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呼啸，帝国之北，
九座罪恶之城。
日日夜夜，魔族的残暴从不敛息。
它们从战士身边夺去挚友，
它们从母亲怀中抢走儿女。
寒风凛冽，帝国之北，
九座悲哀之城。
日日夜夜，人类的哀泣永不止息。
卑微的乞求者丢弃尊严，
勇敢的反抗者失去生命。【注1】
这首歌谣在人类国度流传甚广，就算是那些从来没有上过学的小毛头们都会唱——家长们经常用类似的歌谣来吓唬不听话的孩子。
不过，毕竟北方九城沦陷以后，基本就再没有人亲眼见过那些城市的情况，因此歌谣中还是有一些先入为主的臆想——比方说，即使是人类世界的最北方，也并非永远寒风呼号、冰天雪地。
至少现在绝对不是。
夏天来临的时候，这里的草地同样会开满五颜六色的花朵，灌木中也长满了红红绿绿的山莓。
在树上的水果成熟的时候，人们也会欢笑着摇动树干，女士们拉开自己的裙摆接住从天而降的果实，小孩们在树上爬上爬下或者四处捣蛋，人们家里养的猫猫狗狗也开始撒欢，到处一片欢声笑语。
等到了黄昏，各家开始做晚饭的时候，薄薄的白雾从数不清的烟囱中飘出，窗户里面映出温暖的色彩。
吃完饭以后，这里的居民们大多喜欢四处散散步，遇到认识的熟人就停下来聊一会儿天，还挺热闹的。
然而笛梵特此刻却仿佛深陷寒冷刺骨的冰雪之间。
附近的炉火依旧在燃烧着，却没能给他带来一点温暖的感觉。
笛梵特脑子里充斥着各种用于安魂、告别或者追悼的祷文，但是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房间当中有一个死人，还是他之前托付性命的队友亲手杀害的······
他们疯了吗！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笛梵特木木地看着倒在地上、没有生机的年轻人。
他并不是第一次见识死亡的降临，但是如此暴力地剥夺一个人的生命，还是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倒在地上的年轻人名叫戴勒，既有青年的傲气、又有些幼稚或者说傻气。尽管如此，戴勒依旧收留了他们这些来历不明的人，甚至打算煮黄豆汤给他们喝。
而现在这个年轻人就这样躺在地上，房间内弥漫着鲜血的气味，令人作呕。
为什么要这样做？
戴勒并没有什么错，他只是被欺骗、被眼前的和平蒙蔽了眼睛——他只是因为过于年轻而不了解人类的那段悲哀的历史，忘记了魔族是多么恐怖的灾难。他只是因为过于单纯而有些想当然，但是、但是也不应该——
原本这一切都不应该发生。
一开始，佐特只是因为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令对方摔倒而磕破了头。明明不是什么重伤，明明还有救，他、他却——
笛梵特缩成一团，压抑住自己喉咙深处传来的哭泣。
为什么······
我们都是人类啊······
“笃笃笃”。
房间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戴勒，你家什么东西焦了？”有谁在门外这样喊道。
笛梵特发出绝望的呜咽。
他已经开始预想自己的结局，他很快就会被杀掉，但却不是以一个英雄的身份死去，而是作为卑劣的杀人凶手······
这和他想过的不一样。这和他准备好的不一样。
一切都错了——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威尔森是戴勒的邻居，今年大概有六十多岁，平日里不太喜欢和别人来往。然而今天傍晚，他买完菜、经过那个小邻居家门口的时候，嗅到了很浓重的焦糊味。
今天是周末，戴勒是该回来了。不过这个味道是怎么回事，他做饭做到一半睡着了吗？
作为邻居，威尔森觉得自己有义务看看情况、提醒一下那位稍微有些莽撞的年轻人。
他敲了敲门，但是里面没有回应。
威尔森皱起眉头，直觉觉得有些不对。
他把手中的菜篮放到旁边的地上，顺手扶了扶篮子里的芹菜让它不要倒下，然后退后半步，小心地尝着推开那扇总是不上锁的门。
门缓缓打开了。
被浓烈的焦糊味掩盖的气味，也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
——血的味道。
威尔森立刻从腰间拔出短剑。
他早已经算不上是壮年，但一些技巧、习惯和经验还好好地保留着。
——戴勒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而敌人也许还没有离开。
威尔森绷紧了心里的弦。
他听见某个角落似乎传来了细微的声响。威尔森没有轻举妄动也没有叫喊，而是暗暗转过视线——然后一眼就看见了一个有一半身子缩在橱柜里、满脸惊恐的年轻人。
威尔森还从来没见过躲柜子里只躲一半的。
——陷阱？
他年轻时遇到过不少看似简单明了的状况、实际是对方布下的圈套。狡诈的敌人会用一眼就能看见的诱饵吸引他的注意力，而真正的攻击则在暗中酝酿。
威尔森怀疑可能有更危险的敌人正藏在周围，然而他的感官告诉他，这个房间里没有其他活人的存在。
眼前这个年轻人面色惨白，眼眶发红，正惊恐地看着他。威尔森注意到他双手紧紧攥着衣摆，那件亚麻色的衣服几乎要抓破了。
从来没有在附近见过的人，威尔森皱起了眉头。
笛梵特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他在听见外面传来声音的时候，下意识想要爬进旁边的橱柜里。
然而在那一瞬间，笛梵特想起自己的同伴刚才的所作所为，想起那位可怜的男孩正躺在附近的地板上，脑海中浮现了这样一个念头：
我真的应该躲起来吗？
我是一个杀人犯、一个肮脏的凶手，难道我要做更加可耻、更加丑恶的事，为了逃避自己犯下的罪行躲起来吗？
于是笛梵特的动作迟疑了，一些纷杂的念头也随之而来——
在这座城市里，无论逃到哪里都跑不掉的，放弃吧。
我这么弱，无论怎么挣扎都没有用的。
本来就只是众多探路石当中无关紧要的的一颗而已······
从敲门声响起、到外面的人进来，只有短短十秒钟左右而已，没有时间让他纠结。
最终，笛梵特不上不下地一半身子躲在橱柜里，被眼泪模糊的视线看向门口，等待死亡的宣判降临。
威尔森确定房间内没有其他活人以后，小心地掩上了门，确认戴勒确实已经死亡，然后警惕地靠近陌生的年轻人。
——他看上去快要昏过去了。
笛梵特因为不住地抽泣而头晕眼花，他有些艰难地强迫自己抬起头，看向这位向自己靠近的人类。
他看上去相当壮实，但是绝不年轻。他的皮肤上满是岁月留下的刻痕，饱经风霜的眉头下方是一对灰蓝色的、如同天空般澄澈的眼睛；弯曲而苍白长发是他看上去像是一头老迈的雄狮。
对方皱着眉的样子十分严肃，但是却给人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安全感，让人想要信任他。
“孩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这样问道。
笛梵特终于无法再压抑自己的情绪。他扯着自己的头发、抓自己的脸，颠三倒四、翻来覆去地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期间还因为抽泣而断断续续。
威尔森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心中有些复杂，蹲下身、拍了拍年轻人的背，给这个情绪崩溃的孩子顺顺气。
等这个名叫“笛梵特”的青年稍微缓过来一些，威尔森搭上他的肩膀、让他转过身来面对自己，严肃地问道：
“你有什么拿手的食谱吗？点心也可以。”
原本准备好听见一连串质问的笛梵特傻乎乎看了他一会儿，抽了抽鼻子，才傻呆呆地回答：“我，我会做小饼干。”
五分钟后，笛梵特一脸呆滞地站在威尔森家里的烤炉边。
事情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子的？
就在刚才，威尔森急匆匆带他到自己家里的灶台边，快速介绍了一下每个罐子里装了什么调料、各种材料都在哪里，然后火急火燎地离开、说要去报案给他稍微拖一点时间。
——并且极度庄重地让他尽快烤好饼干。
？
笛梵特红眼圈还没有消退，就被推到了灶台边。
见习神官对城内的情况完全不了解，只能选择相信威尔森的话。
而且不相信又能怎么办呢。
年轻的神官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开始洗手。
不论洗多少次，依旧觉得有血的味道······
不，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笛梵特有些慌乱地收回了手。
他记得之前威尔森双手按住自己的肩膀、认真严肃的话语：
“过去从来没有任何人类从城外入侵，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理你，现在你最大的希望就是烤出好吃的饼干。”
······听上去一点关系也没有。
也许威尔森只是找一个借口让自己待在这里，实际上是去通知别人来抓自己——但是笛梵特觉得威尔森说的是实话，而且他比自己强得多，完全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就算真的只是想要稳住自己——我也不会逃避自己的罪责了。笛梵特这样想。
威尔森的话语不知不觉让他安定下来、能够清晰地思考了。
能够挽救自己的性命也好，马上就要死掉也好，最后再做一次饼干，也挺好呀。
首先是搅拌鸡蛋、化开黄油，再加一点糖——盐最好也加一些，但是绝对不能太多，否则鸡蛋会有一些凝固、和面粉混合的时候就会有细小的颗粒，这样做出来的成品就不够酥脆了。
然后，加入一些面粉和牛奶，开始搅拌。热牛奶是最好的，方便之后和面。
唔，威尔森先生家里的牛奶质量好高啊，都没有什么腥味······笛梵特这样想着，略微抬起头，嗅了嗅空气中的奶香。
在搅拌的过程中，一点点地加入能够提升口感的香料，这样的话调味品的味道会更加均匀。
如果有奶油的话可能更好些，但是也不能奢求太多······
面团逐渐开始成形，这时候就要用力揉捏。
差不多了······
等待发酵的时间里，可以先点火，让炉膛里面热起来。
然后取下一小团面，捏出形状来，再用擀面杖压得薄薄的【注2】。
这根擀面杖完全是一根没有任何突出部位的木棍，和珍娜女士的那一根不一样呢······
珍娜女士和西撒女士一样是一位女神官。
和稍微有些严厉、更像是一位教师的西撒女士相比，珍娜女士是一位相当慈祥的老奶奶，有着红红的脸颊，总是笑眯眯的。她会在每个打雷的晚上来到孩子们的睡房，给他们唱一些很老很老的儿歌，也会在波普先生犯迷糊的时候提醒他“你的眼镜不就在你脸上？”
珍娜女士还精通药草，还会用毛线给孩子们织新的裤子······
可是她的年纪实在太大了，寿命终于走到了尽头。
她一直很健康、很幸福。
想起这些，笛梵特有些想哭。
但是他快速擦了一下眼睛，集中注意力继续盯着炉子里面的情况。
烤制饼干的时候，必须时刻注意火候！
他不想回忆起刚才发生在眼前的惨剧，干脆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饼干上——反正被抓到了也没办法逃，趁现在溜走也肯定会被抓，说不定还会直接被杀。
见习神官把铁盘从烤炉中取出、脱下厚手套的时候，威尔森回来了。
他看上去稍微放松了一些。
“已经完成了？”
笛梵特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哦，还有动物的形象啊。这是熊头？”
“呃，那个是猫······”
“细节上有些不太相似呢。”老人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又看向另一块，“不过这块花朵倒是做的蛮精致的？”
“那个、那个也是猫······我加了胡须······”
笛梵特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补充道，“这些、这些全是猫······”
小时候他很想养猫咪，却没有条件，所以有一回珍娜女士专门做了猫猫头饼干给他。
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笛梵特也想学着做做看。但是好奇怪，明明捏面团的时候做得好好的，放进烤箱里以后怎么就变形了······
威尔森抽了抽嘴角：“······有些抽象啊。”
笛梵特有些没听明白，傻乎乎地看着他。
“呃，抽象这个词，是那些学院里的那些年轻人常用的——大概就是和实物不太像的意思吧。”威尔森有些不太确定地解释道。
笛梵特脸一下子涨红了：“虽然形状不太行——但是味道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这是仅剩的自信······
威尔森却自言自语一般低声说道：“唔，只要不难吃，她应该都会接受吧······”
笛梵特刚刚因为“只要不难吃”这句话而感到有些沮丧，突然注意到一个词——
“她”？“她”是指谁？
外来的见习神官是多么希望威尔森能稍微解释一下。到现在为止，他除了哪个罐子放着什么调料之外，对这座城市的运作方式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看上去很有故事的老人开始叮嘱：“我带你去找贪食小姐。到时候，你上前把这个交给她，然后就什么都不要说，等我帮你说完。之后他们会有人带你去法庭——不要害怕，不要逃跑，更不要尝试反抗，只要听从他们的安排、实话实说就可以了。”
笛梵特终于抓住机会，鼓起勇气问到：“那、那个，请问‘贪食小姐’究竟是——？”
威尔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回答：
“是这座城市目前的主人。”
黄昏将尽，街道上陆陆续续亮起了奇特的灯，似乎是利用魔法完成照明的。
要是在别的地方看到这样的灯，笛梵特大概会好奇地围着它们转圈，仰着头看个不停。但是现在，见习神官规规矩矩地端着装了饼干的纸袋，把脑袋埋得低低的，像个不太会走路的玩偶一样亦步亦趋跟在威尔森后面。
附近有不少人类和魔族在街上闲逛，景象出乎意料的和谐。
自然也少不了闲聊。
“你说那些家伙到底怎么回事啊，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哇。反正肯定是从城外来的，嘎嘎。”
“诶，贪食小姐原来平时都是在笑啊，我以前一直以为她本来就长那样······”
“对哦，突然不笑了感觉相当吓人呢。”
“话说回来,那几个暴徒胆子也太大了吧。居然想煽动大家‘推翻恶魔的统治’？且不说有多少人会听他们的胡话，就算整座城市里的魔族和人类绑在一起，也赢不了贪食小姐一个啊。”
“这么夸张？我觉得赞巴沙将军应该不会比她差太多吧······”
“啧啧啧，你还是太年轻，整天看着贪食小姐到处跑来跑去找吃的所以忘记她可是九大统领之一了吧？就算是最弱的统领，也绝对不是我们能够企及的······”
一些对话的内容实在让笛梵特这个在逃犯人心底发凉，他把头埋得更低了，加快脚步跟紧了威尔森。
然后差点在威尔森放缓脚步的时候撞到他的后背上去。
笛梵特赶紧停在原地，听着威尔森喊出“贪食小姐”的时候，只觉得心如擂鼓。
这、这么快就在街上碰见了？我、我还以为会是在城堡里······
居然是在煎饼摊旁边吗？原来她其实会跑到城堡外面来买煎饼？我还以为她会在城堡里等着食物被一盘一盘端上来。不过有的食物确实是吃现做的最好······不不不，集中精神、集中精神，不要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笛梵特压下恐惧，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这位传说中的“统领”。
虽然两者之间还有好几步的距离，但是笛梵特可以肯定，这位统领长得比他还要高一些。另外，比起周围其他一些魔族，她和人类的相似程度高得有些出乎意料。
她的面部甚至能够清楚地认出一些人类女性的特征，除了一对大得有些过分的黄色眼睛，和那张咧开的、满口尖牙的嘴。
笛梵特似乎瞥见她的喉咙深处也有无数细密的牙齿······
正在他僵在原地等时候，威尔森隐蔽地用手肘推了他一下，示意他把饼干递过去。
笛梵特过于紧张，以至于仅仅是机械地双手呈上热乎乎的纸袋，根本没记得对方是怎么接过去的。
等他稍微找回了思维能力，才缩回双手，有些担惊受怕地看着近在眼前的、传说中的“九大统领”之一。
她长着一对相当强健的棕色的翅膀，还有漆黑的犄角和仿佛泛着寒光的锐爪。长长的尾巴同样是墨色，数道由无数细小的利刺组成的长线一直蜿蜒至尾巴尖。这位统领的脚下是一双尺码不小的黑色金属长靴，不知道里面包裹着的是铁蹄还是钩爪。当她那一对金色的眼睛缓缓转过来的时候，恍惚间笛梵特还以为自己在看神殿里的壁画。
然而，她的身上大部分区域都披着浅棕色的柔顺羽毛，无形中驱散了那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势。
她打开纸袋、望向饼干的神态同样如此。
烤制的食物出炉后通常需要稍微放置一会儿——不仅是因为烫嘴，也是为了让表皮变硬变脆。
威尔森带着笛梵特一路走来，饼干也正好差不多放凉了，但是香味不减。
唔，好香啊。咸口的饼干也很棒的！感觉好像还保留了不少牛奶的味道，香料的量也控制的很不错！
而且看着就很酥脆呢！
嗯？好像还专门做了什么形状——？
“诶呀，是小猫咪？”
见习神官有些惊讶地看去，发现那位魔族的统领手中的正是那个被威尔森当成“花朵”的饼干。
我做的那么丑，居然还能看出来猫咪的形状吗？
笛梵特还没有来得及细想，猫咪饼干就被暴食之城的主人欢快地丢进了嘴里。
饼干在牙齿之间一层层崩碎的声音传来，空气中也弥漫着麦香和椒盐散发的香味。魔族统领的脸上露出了相当愉快的表情。
她很快又往纸袋里探出手指，抓出了另一块饼干。
“小熊？”
······果然刚才只是碰巧吧。
“哇，还有猪猪耶。”
笛梵特露出了沧桑的表情。
【注1】：改编自《吉尔伽美什》中“第一块泥板”的部分内容。目前这篇史诗的中文译版（赵乐牲译）对比英文版本有很多删节，建议中文版和英文版一起看，会感觉更加有趣！
就是好多单词不认识······
【注2】：做饼干的时候最好要用牙签或者叉子在表面弄几个小洞，不然会涨出“泡泡”来，而且很容易变形。
PS，初学者捏个面团就好了，动物形状什么的不要做得太精细，对出炉的形象期望不要太高，最后烤出来肯定会变形的······好吃就行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5 椒盐小饼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