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苹果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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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天空总是黑得特别早。
这对于没有钱点火照明的劳作者们而言是一个坏消息，更何况温度一天天降下来了，他们却还没有准备好抗寒的被褥。
但是对于拥有一座小农庄的埃尔文家，冬天的来临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影响。
明亮的烛火、温暖的壁炉。厚重的绒衣，还有热气腾腾的食物。
埃尔文家的仆人们也能得沾一点光。就算是没有资格睡在农庄里的下人，也能够得到好心的埃尔文夫人分发的面粉和腊肉，有的时候甚至还会有一小瓶酒。
瑞德是一个幸运的男孩，他和埃尔文家的小少爷年龄相仿，又长得漂亮，从“厨娘的儿子”升格成了半个玩伴，每天还能给自己的母亲带回来一点小零食。
晚上的时候，他和母亲住在农庄外面的小棚屋里。并不是因为瑞德的母亲地位太低——埃尔文农庄所有人都知道，克里莎一直是夫人最喜欢的厨娘。当初克里莎让自己的老公在外头盖了房子住，不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嘲笑他们傻。
不过瑞德并不会因为哪些嘲笑而感到烦恼。他能够得到夫人和小少爷的欢心，也不仅仅是因为他足够幸运。很小的时候，克里莎就教导他绝对不能指着别人的好意过活、更不能为了过得舒服就做一些让人不齿的事情，那才叫人看不起。
瑞德不是只能攀附在大树上的爬藤，但是他也不介意偶尔让自己开心一下。
今天上午的时候他和小少爷一起听了一节历史课，然后用“骑马打仗”的方式帮淘气包小少爷记住了帝国统一的故事。夫人听说后欣喜非常，亲自到地窖里给他挑了几颗饱满的苹果，还有一罐果酱。
瑞德把果酱藏好，苹果挑了两颗分给马夫的女儿和园丁的儿子，然后抱着剩下的苹果快快乐乐地回家了。
克丽莎大展身手，用儿子带回来的苹果做了一份苹果派。她一边嘱咐瑞德明天记得带一块给小少爷，一边把派切成漂亮的扇形，然后把最漂亮、最饱满的那一块递给了瑞德，让他去外面玩。
瑞德家的小棚屋后边用篱笆划了一块地作后院。现在院子里停放着两颗砍好的松木，都是上好的木料，等到月底要托人帮忙运出去，好到集市上去买个好价钱。
不过现在它们也只是木材，不是闪闪发光的钱币，不必对它们过于尊重。
瑞德坐在木头上，一边吃苹果派，晃着两条腿。
天上的星星闪啊闪，像是埃尔文夫人披肩上的亮粉。
星星究竟是镶嵌在黑夜中的钻石碎屑，还是神明那位小女儿的眼泪？
真是永恒的谜题。
不过，不论星星到底是什么，它们一定不会为了现在危险的“局势”发愁。
星星永远高高悬挂，无论地上的人类是喜是忧。
瑞德抬着头看天空，看得入了迷，半块苹果派举在嘴边都忘了咬下去。
这时候，他忽然听见一个低低的气音：
“好香啊······”
谁？
他从木头上跳了起来，四下张望。
然后，撞进了一对金色的眼睛里。
那是一对很大的眼睛，但是绝对不是通常夸赞女孩眼睛水灵的那种“大”法——这双金色的眼睛比普通人类的要大上一圈，反而让人生出极大的恐惧。
在不成比例的眼睛之下，是一张咧开的嘴——它看上去让人想起过节的时候戏班子里那种大笑的面具，但是没有哪张面具会有这样尖锐锋利、排列紧密的牙齿，仿佛天生是用来咬碎坚硬的骨头的。
瑞德吓得发出尖叫，慌乱地想要向后退。但是在恐惧之下他忘记自己身后是砍好的树，后仰着头摔倒了地上。
“看上去······有点好吃。”
外形惊悚的生物喃喃自语着，一点点移动着，缓缓靠近跌倒在地的男孩，一双金色的眼睛盯着他不放，“给我吃一点吧。”
瑞德经常被夸赞“机灵”的脑袋里面已经一片浆糊。
他会被吃掉吗？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妈妈在后面的房子里，她也会被吃掉吗？
瑞德努力想站起来，腿却软得像是面团，只能手脚并用地向后退。
“瑞德——？怎么了？”
屋子里的克丽莎听见儿子的声音，不安地走出小屋张望，然后同样发出了尖叫。
屋子后面有一个长着宽阔的翅膀的人形怪物，面目稍微有些像是人类女性但可怕得多——至少没有哪位人类少女会长着一张血盆大口，头顶还竖着一对犄角。
而她的儿子就在怪物的脚边。
克丽莎爆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扑过去抱住了小孩，但也仅限于此。
她毕竟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
克丽莎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把锅铲带上，虽然肯定也没有什么用，但至少能给她一点勇气。
关于这些怪物的故事已经扑灭了她反抗的念头。
“我饿了。”像是从幽冥之处传来的声音。
母子两人绝望地抱在一起瑟瑟发抖，面颊上流下恐惧的泪水。
怪物发话了，声音堪称“温和”：“——别害怕呀，我不会白吃你们的。”
是硬币摩擦的声音。克丽莎在恐惧中抬起眼，看见怪物漆黑的手爪之间夹了两枚金币，轻轻地揉搓着，让它们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动。
她听说过，有的怪物就是喜欢玩弄人心，以折磨人类取乐。
古老的歌谣中，这些恐怖的生物诱使人类背叛自己的导师，于是人类失去了庇护，只能任其宰割。
恶魔欺骗人类将士杀死自己的主君，这种故事也不少。
但这些故事中，共同的一点就是，无论故事中的人类如何挣扎求生，最终总是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
克丽莎抱着自己的孩子，带着哭音绝望地喊：“不卖、不卖，多少钱我都不卖的。”
自己一定激怒它了······它可能会连自己也一起吃了。但是克丽莎绝对不会牺牲自己的孩子来让自己活下去，更何况那必定是恶魔的谎言。
上方那飘飘忽忽的声音继续着：“我又不买你的秘方——”
“什、什么秘方？”
克丽莎的牙齿在打颤。这是什么黑话吗？它究竟想要什么？
她鼓起全身的勇气，抬起头望向对方的面孔。对方那比人类大得多的金黄色眼睛在夜色下显得更加骇人，一张巨大的、开裂的嘴使它看上去像是在笑。
“苹果派的秘方呀——我只要一个派就好啦——”
啥······苹果派？
克丽莎懵懵地向瑞德的左手看去，他手中紧紧攥着的正是吃到一半的苹果派。
瑞德也傻了。他摊开手，发现自己刚才因为恐惧，下意识地抓紧了手里的东西、就像抓着救命稻草。现在，这半块苹果派已经被捏得快要散开了。
······？
这是什么恶魔的伎俩吗？
不管对方是不是在戏弄自己，克丽莎绝对不想放弃这个突然闪过的求生机会。
“屋、屋子里还有剩下的，您，您······或者我可以再给、给您现烤一块。这块，这块咬过了，捏坏了，不好吃的······”
她用尽全力才发出了细细弱弱的声音。
“可以现烤？”怪物的眼睛动了动，盯住了她。
克丽莎心里拼命给自己打气才没有吓得失去语言能力。
“可以、可以。”
她这样说着，尝试着站立，一边抓紧瑞德让他也站起来。
怪物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动作而进行攻击。
克丽莎胆子稍微大了一些，带着怪物往自家小棚屋的方向走，暗地里对瑞德用力一推。
这是最好的机会了，可能也是唯一的机会。在那个怪物现在注意力不在小孩身上，瑞德还有可能跑得掉······
但是瑞德咬着牙，拽住了克丽莎的衣角不肯撒手。
他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他得保护妈妈。
于是在外人开来有些好笑的一幕出现了，尽管娘俩都吓得要命，却一个也不肯跑，还把怪兽引进了自己家。
之前克丽莎没舍得点灯，整个小屋子都靠着忽明忽灭的炉火照亮。但这也比外面要亮堂得多了——怪物的身上，那些原本在外面看不清的细节都一一展现在两个人类眼前。
这个怪物有一条长长的深色尾巴，尾巴上还有小刺。但是它并没有人的腿脚，有的是一双看上去十分粗壮有力的鸟儿爪子，进门的时候在门口地上放的那块条石上印下了深深的痕迹。
克丽莎吓得直打哆嗦，完全放弃了呼救和战斗的念头。
低矮的木桌上放着一个篮子，里面有剩下的苹果派和两瓶山梨汁。这都是克丽莎之前收拾好、打算让儿子和其他人打好关系用的。
长着翅膀、鸟爪和犄角的怪物相当不客气，苹果派以很快的速度消失在那张巨大的嘴里。
克丽莎撑着对方吃东西的机会平定了心神，把炉火捣旺，取出了另外一个没有烤过的派。
还好之前留了一个胚子。
这个派本来是打算等到过冬日节的时候烤来吃的，不过要是过不了现在这一关，就别说什么冬日节了。
之前留下来的苹果派很快吃完了，瑞德把梨子汁递过去，没过多久梨子汁也喝尽了。
克丽莎满头是汗，也不知道是因为炉火烧得太热，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还好怪物好像并不着急。它就在低矮的小木凳上坐着，翘着一条腿，托着下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克丽莎的背影。
翅膀上的羽毛微微扇动着，尾巴尖一晃一晃，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
为了不要让自己显得没有事做，瑞德慢慢点上了餐桌上方挂着的油灯，然后又飞速缩了回去。他压抑着内心不断冒出的恐慌，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观察起这个恐怖的生物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瑞德心里认定她是一个女性——也许是因为脸的关系，还是有一些像人的。她的眼睛似乎和刚才有一些不一样了，原本幽深得像是要把人的灵魂吞吃进去的瞳孔，现在拉得长长的，看上去有些像夏天河边石头上趴着的蜥蜴。
我可从来没有扯过蜥蜴的尾巴，神明作证，我也从来没有捏死过小鸟！
瑞德在心里不着边际地祈祷起来。
在灯光下他才发现那一口恐怖的牙齿似乎还不止一排。当对方的舌头有意无意地从内侧舔上牙齿的时候，瑞德忍不住“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口水，强迫自己转过头不要再去回想，免得自己忍不住尖叫出声、害得自己和妈妈丢了命。
屋子里安静得过分，只有燃料燃烧的“吡吡剥剥”、还有带着恐惧的呼吸声。
这样等待着，实在太考验人的精神了。
“咕咚”。
——怪物在吞口水的声音。
像是催命符。
瑞德觉得自己可能要疯了。
克丽莎的手颤抖着，小心地用铁棍移动苹果派，生怕哪里烤得不好，惹得这个怪物不快，拿自己和儿子打牙祭。
她在苹果派上奢侈地刷了一层又一层的油，唯恐对方不满意。
优秀的厨娘一边抵抗住恐惧努力展现自己的手艺、一边暗自后悔。
其实上，“魔族占领了普尔罗斯”这个流言，从上个月就开始愈传愈烈。
有不少人陷入绝望，连农庄里的管家都偷了主家的东西连夜跑了。还有一个下人发了失心疯，想要伤害夫人，最后被老爷和其他一些仆人及时拿下。夫人没有受什么伤，但是整个农庄却人心惶惶。心肠一直很好的夫人也开始揪自己的头发，露出可怕的表情，不住地念叨着什么。
村子里也有人开始到处放火抢劫，到处乱成一团。瑞德也是在那个时候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家里没有男人，实在太过危险。他们娘俩打算过几天就搬去农庄住——现在那些摇摆不定、心术不正的仆人基本都已经逃了个干净，又有忠心的强壮仆人守夜，附近没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了。老爷和夫人都点头同意、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
为此克丽莎还努力和其他仆人打好关系——她不指望遇到危险的时候有谁能来救自己，只希望能够在“最后的日子”里过得安心舒适一些。
但是谁能料到那些怪物今晚就来了。
而更加荒谬的就是，他们的命运就系在一块苹果派上。
甜香味逐渐弥漫开来。
油加热过后产生的香气叫瑞德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怪物也开始有了动静。她甩动起尾巴，但是似乎并不是出于焦躁，而是······看上去有些期待？
瑞德觉得自己一定中了让人陷入迷幻的魔法。
在苹果派出炉之前最后一段时间是最难熬的，克丽莎甚至不敢眨眼，她怕自己一闭眼脑海里就出现怪物咬断儿子喉咙的画面。
终于完成了。
克丽莎战战兢兢地等烤炉的温度下降，用布裹好手，把做好的派端了出来。
她诚惶诚恐地请求看上去有些急不可耐的“客人”再等一会儿，好让自己把刚出炉的苹果派切开。
幸好长着翅膀和鸟腿的可怕生物并没有发疯，在克丽莎切开派的时候，它甚至相当“有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
苹果派在温馨的灯光下泛出可爱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的香甜气息更是令人垂涎三尺。
要烤出酥脆的外皮，必须小心控制温度不要太高。在出炉之后也需要稍微等一会儿才最好吃。
克丽莎慢慢地转身去取刀具。
要是它还吃不饱，我手里至少有了一把刀，她心里想。
她擦拭着刀子，一边在脑海里做预演，要站在什么地方，要怎么进攻，怎么保护瑞德。
等她把小刀擦了好几遍再回来，苹果派表皮的温度已经差不多了。
克丽莎讨好地笑了笑，将刀子插进了派里。
馅料的温度依旧很高，在派被切开的瞬间，水蒸气冲了出来，在灯火中漫开优雅美丽、香气四溢的图案。
苹果的酸甜清香也扑鼻而来。
克丽莎紧握着刀具，绷直身体，看着怪物贪婪地深吸一口气，然后，长吐出满足的叹息。
它一把抓起一块苹果派，完全没有被烫到的样子，然后小小地咬了一口。
······虽然这“小小的一口”实际上相当于成年人了男性的一大口了，但是依旧有一种和它的外表不太相符的违和感。
它慢慢咀嚼着，似乎像是在仔细品尝。
克丽莎觉得自己的手指抽筋了——不然为什么它们抖得那么厉害？
但是她的担心有些多余。长得有一丝像人类女性的怪物很快放开大吃起来。
苹果依旧保留了汁水，所以即使没有配饮料也并不会觉得干。
酸甜滚烫的汁水与香脆的酥皮、软糯的派盘混合，交织出绝妙的口感。
唯一的问题是含有糖分的汁水流到指缝里了······
唉，真是甜蜜的烦恼呀。
克丽莎和瑞德有些惶恐地看着怪物飞速消灭了苹果派，然后开始慢悠悠地舔自己的爪子。
就算没有说话，也能感觉到它很满意。
它、它这算是吃饱了吗？
这样想着的时候，克丽莎看见它抬起头来，金色的眼睛又一次盯住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苹果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