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之下部》白银庄主

12、第六回上

　　借刀杀人 秦二公子下毒计

　　话说这天夜里，叶示瑾还在园子里发愣，叶冰已被崖翁送回了了房。但见他进屋之后，只是呆呆地站在窗边，无神的望着残月不语。
　　崖翁见他不动，便道：“庄主，老翁有一事向请教。只是……”
　　“啊，”叶冰似回神过来，道：“崖先生，但说无妨。”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崖翁走到叶冰身后，示意该就寝了。又道：“说来，庄主也该是对此事有了安排的。老翁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
　　叶冰听罢，沉思片刻道：“不错，先生所说之事，本作确已有了安排。”
　　崖翁点头道：“也是。想来庄主是要好好栽培瑾少爷了。”
　　“正是，”叶冰坐在床边，道：“少庄主之位已空缺多年，本座也有意使其为之。”
　　“这……”崖翁一双白眉不禁微颦，道：“庄主可还记得济仁少爷之事？”
　　“济仁之事，错不在他。也是本座操之过急。”叶冰叹气道，“只可惜了他一番才干，亦随他而去了。”
　　崖翁又想了一想，道：“依老翁之见，此事庄主不必自责。也是他狼子野心咎由自取罢了。老翁只是对瑾少爷有些担心。”
　　“瑾儿……”叶冰思量着说道，“确实颇有当年济仁的才干。不过他为人过于刚直严重，难有容人之量，只怕将来……”
　　“老朽以小人之心度之，”崖翁忽然插道，“庄主予以瑾少爷为少庄主委实过急了。”
　　叶冰不答，叹了一口气，才缓缓道：“确实过急了。”又低头无奈道：“可是本座也只有赌他一把了。但愿他不同于济仁，也不枉我这番苦心了。”
　　“庄主还没想到他日要让哪位少爷堪当重任么？”崖翁低头道，“也是庄主宅心仁厚，不想让瑾少爷……”
　　“崖先生，”叶冰打断了崖翁的话，道：“下一任庄主至今尚未落地。示瑾至多也只能以少庄主为之。”
　　“是。”崖翁点了一点头，见叶冰虽无倦意，却也有就寝之意，便告退。回去的路上想到叶冰他今晚又是一夜无眠，心中颇多感慨，只暗自揣测不知叶冰何时将少庄主之事告知全庄。
　　原来，这白银山庄有个规矩，除了庄主之外，还会从家族里挑选个既有才干的子弟担当“少庄主”，以调管内外事宜。平时若是庄主不在，都可以由少庄主管着山庄。只是这“少庄主”有个要求，绝不可继承山庄。此例也非叶冰所创，乃是这山庄不成文的规矩。
　　三十多年前，“济”字辈中有个叫“仁”的孩子，聪明能干，常得族里的长辈看中，因此立为少庄主。不想这叶济仁竟是个忘恩负义之辈，欲除叶冰而自立。后东窗事发，为族人所不齿，终自尽。此后无人再言少庄主之事。
　　崖翁也知道叶冰看着族里的孩子一个个长大，心里有几个默默注意的，若叶示瑾这般。只是从前叶冰少有表示，如今突然之间开始重用他，不能不叫人心中有些想法。
　　“莫不是……”崖翁似又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远远的看着“天谴”，不言不语。
　　而此刻，叶示瑾才刚回房休息。他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常是早出晚归，回到房里发现夫人陈氏还未入睡，便过去问她：“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陈氏正在房中衲布鞋，一见他来就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正欲起身迎接，又被叶示瑾按住，只听他道：“你身上有喜，就该好好休息，老等我做什么？难道还怕那些丫头婆子偷懒不成？”说话间叫来了陈氏的随身丫头雀儿，似有责怪之意。
　　雀儿正端来了一个参汤，忙道：“瑾少爷别怪奴婢的不是呀，奴婢可是从酉时就劝奶奶休息了。可奶奶说了，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怕是忘了，一定要等瑾少爷您回来。瑾爷，您也多帮我们这些奴婢劝劝奶奶吧。奶奶自己不肯休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有好说什么呢？奴婢建奶奶这样不当心自己的身子，叫我们这些下人间了，心里也都是七上八下的。”
　　“去去去，就你这张嘴会说，赶明儿等我撕了你这张嘴，看你还说！”陈氏嗔怪道，又抿嘴一笑，道：“这儿没你的事儿了，下去吧。”
　　“是——”雀儿放下了汤，正要转身离开，又回头多说了一句：“瑾爷，您可别忘了劝劝奶奶呀！”
　　叶示瑾见她如此调皮，不禁笑道：“知道了知道了，雀儿姐姐你就放心的去吧。”
　　“嗯！”雀儿这才放心似的出去了，又小心的关上了门，下去了。
　　“雀儿也真是调皮的紧，真该好好的训训她才是。”陈氏见叶示瑾展了愁颜，撒娇般说道。
　　“调皮怎么了，正好也给你解解闷。”叶示瑾脸上笑意未退，“不然也要闷坏了身子。我又没什么空儿来陪你。”
　　陈氏低头一笑，抬眼道：“你忙你的去，我好的很。对了，今天比往日晚了许多时候，是被庄主留住了吧？”
　　叶示瑾点了点头。忽然想到十天常卫的事情，神色又凝重了起来。陈氏一见，忙问：“今天的事情……是不是太棘手了？”
　　“啊，正是。”叶示瑾回神想到庄主曾有嘱咐，不可与他人说起十天常卫之事，就话锋一转，接过陈氏的话，说道：“也是，山庄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确实是麻烦。庄主似乎身上也不大好。”
　　“庄主身上还是不好吗？”陈氏脸上也布满了担忧之情，又道：“说来也是，庄主那病才刚好，又出了这些事故。”
　　“对了，刚才雀儿说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和我说？”叶示瑾问道。
　　陈氏道：“今天那萧煊……”
　　才说道“萧煊”二字，叶示瑾就有些变了脸色。陈氏知道他极反感那人，自觉失言，就改口道：“早上发生那些事情后，如影就哭得跟泪人似的，劝也劝不住。说什么也要出去寻……寻她师兄去。好在有李嫂子稳住了她，找了几个丫头看住了，索性还没出什么乱子。你们今天也都是忙得脚不沾地，李嫂子找不着你的人，就来找我商量，说是就不要去麻烦庄主了，叫我问问你怎么办好。”
　　叶示瑾听罢，仔细想了一想，问：“你想呢？”
　　“不如就由她寻去。”陈氏说，“到底她也不是我们山庄的人，别叫人说是我们关着不放人一样。不如找几个人陪她在云乡里晃晃，反正这里里外外都会有人照应着，应该不用担心出什么事情吧？”
　　“我也这么想，”叶示瑾道，“明儿早你让雀儿去和李嫂子说，让她找几个人陪她出去逛逛。”回头一想，又道：“记得叫上紫云那丫头。”
　　陈氏一听就笑了：“你放心李嫂子，还不放心我么？”
　　叶示瑾摇摇头，道：“我是不放心如影。你想想看，一个姑娘家的，为了寻她师兄，竟然可以千里迢迢的跑来我们山庄里。你说，这叫人怎么放得了心？紫云一向小心谨慎，有能随机应变，和各个铺子里的人又都熟悉。我怕李嫂子一忙，没能留心好。”
　　“那好，这我就记下了。”陈氏说罢，便吹灯睡下了。
　　次日，何如影一早醒来，就被告知可以出庄去寻她师兄，急忙梳洗好了准备出门去。却被他父亲何璀知道后，拦住不答应。后来李氏出面，保证不会出事，何如影这才出了山庄的大门。这一出去直到黄昏了才回来。
　　才回了山庄进屋见了母亲红云夫人，就说要找她父亲。却听说被庄主叫去了。
　　“什么？被庄主叫去了？”何如影听后，大惊失色。
　　“怎么？”他母亲红云夫人见她失色，不解问道：“庄主正你爹商量怎么找你师兄去，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何如影嘴上说没什么，可神色中却分明有许多心思。“我……我去看看……”
　　红云夫人急忙说道：“他们大人说话呢，你去做什么！给我回来！”
　　无奈何如影也只得作罢。可不知为何，何璀竟然去了一个多时辰还没回来。这下如影就急了，趁她母亲不注意，就自己溜出去跑到了屋外。正好看见一个小厮端着一壶茶过来，便上前招呼他，问她父亲是不是和庄主在一起。
　　那小厮点头道：“正是呢，刚才崖先生吩咐小人送茶去。”
　　“哦？”如影又问，“他们那是在做什么呢？我等我爹爹他好久，都不回来。”
　　小厮笑道：“姑娘才回来不是？他们都谈了一下午了呢。”
　　“一下午？”
　　“是呀！”小厮道，“怎么，姑娘奇怪是么？刚才小人也觉得奇怪，可听崖先生说，从前独衣山老来看望庄主，他们可以谈上几天几夜呢！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庄主和独衣山老也是多年故友，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罢，就准备离开。
　　“哎！”如影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叫住了他。小厮问道：“姑娘还有什么事情么？”
　　“呃……你这泡的是什么茶？好像从来没闻到过这香味！”
　　“这是小人煮的功夫茶。”小厮道，“小人别的本事没有，也就凭这点小手艺，好在庄主身边服侍着。”
　　“哦……”如影点头道，“好让我看看么？”
　　小厮道：“这怕是不行，姑娘若是碰着哪里，叫这茶水走了味。小人就不好向庄主交待了。好姑娘，你还是放过小人把。”
　　如影轻轻一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不过是随便问问，你紧张什么？”
　　之后，那小厮就去了庄主的屋子。如影躲在远远的地方，悄悄的看着他进去。不过一会儿那小厮就出来了，手上不见了那壶茶水。如影见此，就转身离开，也没有细听庄主在和她父亲说些什么。
　　另一边，叶冰支开了小厮之后，就为何璀和自己都倒了茶。何璀一闻茶香，感叹道：“这许多年来物是人非，倒是庄主如同盘时一般，无甚变故，非平常之人。”
　　叶冰浅浅的尝了一口香茶之后，道：“从前，总是由丝娘亲自为本座煮茶，那味道本座叫人至今念念不忘。后来玉儿来了，也喜欢这味道。真是难为崖先生了，竟然可以叫人煮出一模一样的味道来。”停了一下，叶冰又说道：“何先生可知，玉儿以前对这茶有何评价？”
　　“不知，但闻请教。”
　　“玉儿小时候说，他虽然喜欢这茶香，但总觉得这茶中少了点什么，喝起来总觉得有些欠缺。”
　　何璀叹道：“萧煊这孩子自小就聪明过人，只是……”
　　“何先生，”叶冰道，“玉儿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这……”何璀道，“这老朽不知，庄主。”
　　叶冰道：“本座也原先以为先生确实是不知道的，不过刚才又仔细想一想，玉儿出入云乡三郡，如入无人之境，若无高人指点，恐怕凭他一己之力，应该是插翅难飞吧？”
　　何璀不答，却说：“劣徒出走，事先的确是老朽解了他的身上的牵魂隐丝。可是老朽真的不知道他……”
　　“何璀……”叶冰打断了他之后，又停顿了一下，才说：“不，应该说是游南江……”
　　“啪！”何璀听了“游南江”这三字，惊得掉了手中的茶杯，大气不敢出。
　　叶冰起身，踱步到他身边，问道：“游南江，你可忘了你这一双飞腿，当年是怎么被废了的么？”
　　“庄主……”何璀听得只觉背上冷汗连连。
　　可叶冰似乎仍不能肯善罢甘休，吟道：“游南江，江南游，三月游尽三十春……”
　　“庄主！”何璀心惊肉跳，差点从木轮椅上摔倒在地，连声求道：“庄主饶命阿！庄主！”
　　“本座记得红云夫人似乎都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叶冰冷冷道，“要不要本座告诉她，她一见钟情的何璀何大侠——其实就是当年名震江南的采花大盗游南江呢？”
　　何璀吓得连话怎么说也不知道了，只呆呆的愣在那里。
　　“游南江，本座也知道，萧煊是你极疼爱的弟子。”叶冰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本座自然也与你一样是疼爱他的，怎么可能会加害于他呢？你还是说出他的下落比较好。”
　　“庄……”何璀倒吸了一口冷气，似回神之后，才道：“庄主，那夜萧煊对老朽说，说他也是迫不得已才一走了之的。他不想和如影成亲，他只想留在庄主的身边。做什么都好，哪怕……哪怕只是做庄主的……只是做庄主的男宠……”
　　“啪！！！”
　　何璀惊诧的看着叶冰捏碎了手中茶杯。“庄主……”
　　“没事……”叶冰依然面无表情。淡淡地道：“你只管说下去。”
　　“遵命。”何璀低下头，静了静心神。才道：“老朽窃以为此事不合人伦。便将他怒斥了一顿。又问他今后如何打算。他只说庄主一再要赶走他，甚至要他和师妹成亲，他一想这事情，就觉得还不如死了才好。
　　“老朽想来，他不过是一时孩子的胡言乱语。若今后分开一段时间。或许就不会有如此想法了。因此便叫他去……”
　　叶冰正听他说着，忽然听到一声悲鸣。再一看，何璀竟已口吐白沫而亡。见此惨状，叶冰却像是没事似的，拿起茶壶看了看，心知是被人下毒了。只是不知道是何人敢如此大胆所为。
　　这时候，崖翁正在门口敲门，说有事相告。一迈进门，就看到何璀已经咽气了，只好无奈的叹气道：“老朽来晚了一步，何先生已去了……”
　　叶冰猜想崖翁一定知道了什么，便问道：“先生已知是何人下毒了？”
　　“是。”崖翁道，“是何姑娘。”
　　“噢？”叶冰想了一下，道：“难道说她是要置本座于死地？”
　　崖翁点头道：“之前示瑾少爷来报，说今天何姑娘出门后，和紫云他们走开了会儿。方才查出何姑娘那会儿去了何处遇到何人。”
　　叶冰道：“该是遇到秦太守的人了吧。”
　　“正是。”崖翁道，“何姑娘那会儿遇到了秦二公子秦桅，应该是那时候被他怂恿了吧。”
　　“查到他和何姑娘说了些什么吗？”
　　“查是查到了些，也不算是很清楚。”崖翁道，“秦桅公子大约说是庄主您把萧煊给逼走了，还说什么您是夺人所爱。”
　　“本座夺人所爱？”叶冰脸上掠过一丝冷笑。
　　“也是，那何姑娘对庄主您不了解。”崖翁道，“她听信秦桅的话，以为您要萧公子娶她，是为了拆散萧公子和叶落姑娘，如此一来逼得萧公子携叶落姑娘私奔去了。又怕您对她爹爹下毒手，因此才被秦桅利用了去的。”
　　叶冰看着何璀的尸体，道：“他从前就说过，何如影这女孩未嫁克父、出嫁克夫。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周仁堂不愧是教出了个好弟子。”
　　“好在庄主百毒不侵，否则就遭人毒手了。”
　　“说到底，何如影也不过是被秦桅走了一步的小卒罢了。”叶冰道。
　　“那事到如今，该如何处置？”崖翁问道。
　　叶冰不急不慢的说道：“只需静候些许时间，秦桅自然有所作为。如今之记，你须得如此如此。”
　　崖翁听候，便领命而去。
　　其实此事说来也巧的很。这天下午，何如影不小心和紫云他们走散了，迷了路却又遇到了秦桅。那秦桅一见如影，不禁起了色心。便假装上前问候，套她说话。何如影自小和爹娘住在山上，也不懂人面兽心之理。一来二去，就被秦桅打听的清清楚楚。如此一来，秦桅心里就又有了打算，想要利用这丫头去搅得山庄不安生。
　　也是何如影单纯，就这样听信了他的谗言。以为叶冰庄主要加害他们一家，便急忙赶回去要“救”她爹爹。
　　他们乌一派最擅用毒，其门人也经常食些许毒，以防意外中毒。至于其掌门何璀，不但平时自己小心，也督促弟子们小心饮食饮水，尤其是下山外出之时。
　　这一次，何如影本以为他爹爹也和平常一样，会留心茶水中是否有毒。却不知她爹爹在庄主面前从不理会这些事情。更何况，这天早上小童打扫药箱时，还放错了药。何如影本想拿慢性发作的毒药，却错拿了即刻便让人毙命的毒药。
　　这般阴差阳错之后，何璀便死于爱女之手。叶冰向来百毒不侵，因此倒也无事，此事惟有崖翁知道，他人不知。
　　只是何璀这一死，山庄便更要不太平了。叶冰估摸着，次日秦桅便会找借口来山庄闹事。不过在他眼里，秦桅只是条乱吠的狗，而他父亲秦贯才是个真正棘手的麻烦。
　　秦贯与叶冰之间的积怨由来已久。当年，秦贯其实是山庄里某个少爷的书童，因为犯了点小错，被狠狠地罚了一顿。叶冰当时知道后，也只是淡淡地说这点小错罚的太重了，也没有追究什么人。于是秦贯便逃出山庄，后来又被人抓回来。按说被抓回的奴仆要被处于重罪，可是叶冰只是淡然的说道：“若不想留，便放你走吧。”
　　那神情在秦贯看来，满是不屑与轻蔑。似乎是说看他离开山庄还能不能活下去。果然，云乡三郡的人听说他是被山庄赶出来的，都不愿收留他。最后历经千辛万苦，秦贯去了外地，一次偶然为人赏识而被举荐做了小吏，后来又凭借自己的能力，终于回到云乡三郡当了太守，自认为出了口恶气。
　　可回到云乡三郡任职之后，秦贯才明白自己是墙头草压不过地头蛇，只要叶冰在云乡三郡一天，他这个太守就形同虚设。因此，表面上与白银山庄客气，实际上处处与山庄作对。叶冰对此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还尚未到撕破脸的地步。
　　若说起此事，秦贯与秦桅将会如何行动，叶冰如何应对，两方是否在此刻会撕破脸，恐怕还得看另一个关键的人如何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