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一、 ...


  •   宽永十八年的一个春天午后,我一袭青衣小帽在街市上玩乐。
      距离那件事情已经过了十二年,这十二年中,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先是我的母亲,在第二年,因为偶感风寒,延误了医治,居然撒手西去。皇帝在得到我父亲上奏的官员贪墨证据后,在朝廷内进行了大清洗,太师王楗一党屠杀殆尽,国舅流放永州,太后羞愤无比,从此在深宫礼佛,终日青灯常伴,不问世事。皇帝推崇父亲为官清正,先升了工部侍郎,后又拜工部尚书。从此小小员外郎平步青云,成了重臣。可是,更大的恩宠还在后头,皇帝把自己的孀居的姐姐下嫁给了父亲,这十分恩宠,让父亲成了当朝驸马。本朝是从外番入主中原,对男女礼教之类并不十分看重,反而更注重人伦之情。这个公主后母,温娩和善,和父亲相敬如宾,可惜的是居然也无所出,父亲中意的是诗词山水,对色之一字从来淡淡,所以就没有另立侧室。家中只得我一个孩子,便从小充男儿教养,除了读书写字,因了当年被掳劫一事,在骑射武功上也不敢懈怠,于是我便常常有了机会溜出府来,看看百姓的生活,免了做无趣的豪门闺秀的生活。
      我,工部尚书谢承恩之女,谢瑞瑶,便常常在长公主母亲的房内悄悄换了男装,成了谢锐,大摇大摆地从西边角门出了府,直奔花花世界而去。说到这为长公主也是很有趣的女子,本以为皇家公主一定沉静无趣,没想到她身上居然保持了最纯正的外番性格,虽然表面木讷,但是深交下来,自有魅力之处。她常说,做管家女或者皇家女是女子之大不幸,我们时常不能按照自己的本性而与自己喜爱之人结合,所以本朝贵族女子多有少年出家的,既然做了带发的尼姑道姑,那就有机会在府外设立庵堂,道观,便有了些许自由。几年后,可以还俗听父母之命嫁人,也有矢志不嫁,真的落发要逍遥一辈子的。她常说,世间男子多负心薄幸,言语无味,面目可憎之人;言之有物,有情有义,长相还看得过眼的,更是凤毛麟角。她和父亲,算是盲婚哑嫁的杰作,不能作为样板,于是常建议我多去外面看看,让她也回忆起当年自己的年少轻狂岁月,至于,将来会成为联姻的道具,那是肯定的,不过暂且享受现在的无忧时光好了。
      晃晃悠悠到了最老字号的糕饼铺天源记,却发现门前冷落,大门紧闭,仔细一看,居然已经关门大吉。环顾四周,整条前府街也不复往日繁华扰攘,这京城最热闹的街道居然有好几家铺子上了门板。随手抓了一个路人想要打听,对方却露出惊恐的眼神:“小爷,您不知道啊,这条街——闹——鬼——”他象是被骇住了,说出那个“鬼”字,立刻用手掩了嘴,再不肯多说一句。
      我的好奇之心大炽,问了卖糖葫芦的狗剩,卖梨的二蛋,卖菜的通泊,可是他们的表情如出一辙,都是睁大眼睛,捂着嘴,一副惊恐莫名的样子。想必再问下去也没什么结果,我一手提着一路买来的玩物,向着寄畅园悠然逛去。

      说到这寄畅园不单指一个园子,而是一片,由大大小小的楼房,花园组成,是京城中另一个十分出名的所在,如果说这前府街是热闹的商贾交易买卖的胜地的话,那么这个寄畅园便是京城中遍布十里烟花的销金窟。且不说这里鳞次栉比的酒楼饭馆,单说西面那一大片的风月勾栏,就是另一片风景;东面是一个京城,或者说的全国最大的戏园子;南面是一片小小的亭台馆榭,由翼然亭,风林馆,无极台,问月轩等组成,可以彼此看见旁边的客人,但又可以按照个人喜好各召了女乐,小戏和百戏等私自狎乐,并不互相影响。腰缠万贯的豪客门便在这些地方一掷千金,同时,因为这里品流复杂,所以各种小道消息也是漫天飞扬,要知道前府街闹鬼的事情,这里一定有这里的说法。
      我到寄畅园绝不会是第一次,在这里我是公子谢锐,对于一个耽于逸乐的败家公子来说,“瑞”字俗气,“瑶”字女气,是万万不能用的,于是,“锐”便是个好名字,多金而浑身充满了新鲜的尖利。刚走到南面的风林馆附近,跑堂的忙迎上来,打了个千,讨好道:“谢公子来了,不过今儿不巧,您没先打发人来留位子,风林馆正巧有客人在,给您预备了问月轩,您看成吗?”
      风林馆是这里最大的一间,依着假山,建在半山腰,有一半险险架在假山缝隙之中,另一半却是凌空的,虽然不高,却自有妙处。风林馆内四下阔朗,当地一张极大的卧榻,几张矮几和条案上陈列着茶水糕饼,一个说书的女先生正说得起劲。今天的客人应该很有钱,平素顶多有一张毯子的卧榻上铺满了小毛的毯子,毯子的毛色乌黑透亮,虽然不是狐狸,紫貂之类,但也应该是猞猁,狸猫之类的上品,居然被这样用来大块铺在塌上,想来价值不菲;黑色的丝绸被制成了约莫二尺见方的靠枕,一个男人懒散地靠在上面。黑色的丝绸长袍,本色织的云头花纹,广袖如云也四散在黑色皮毛的毯子上,成为黑色的波涛;乌黑的长发也不梳成发髻,只是松松用黑色锻带拢起;一双比女人更白的脚在黑色的丝绸旋涡里面若隐若现。他的脸也很白,仿佛盹着了似的,在黑色的风毛里面安静如水,两个漂亮干净的小厮正给他轻轻锤着腿,另外两个小大姐一个持着扇子看着炉子上的水,另一个却把帕子铺在小几上,一个一个剥着核桃,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说书先生的胡掰,偶尔还互相调笑几句。好一群漂亮的人儿,这家主人想必来历不凡。我点点头,准备随着跑堂去问月轩。
      好一个大黑影朝我压过来,还满身的酒气和脂粉味道,我定睛一看,一个红脸膛的胖子,发髻上还簪了一朵牡丹,估计酒喝多了,混杂着自己本身衣裳上的熏香,窑子里粉头的脂粉香,冲得人发晕。他半睁色迷迷,晕乎乎一双眼朝我上下打量,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暗黄崎岖的牙齿,间或还夹着几条肉丝的残渣,一双油腻腻的大掌就朝我摸来,嘴里还笑道“好个清俊的小倌,今夜可有人陪,要不让哥哥带你去看看世面?”我心下厌恶,用双掌当胸一推,把他结结实实推转了个向,谁知他并不放弃,一抬眼看见了风林馆里的人,当下忘了我,径直朝他走去。
      他脚步轻浮,嘴里却更轻浮:“小乖乖,哥哥今天运气真好,不,不,你今天运气才好,跟哥哥好好乐乐,哥哥带你去领略人生极乐之处——对,别忘了带上这两个,还有这两个——”他指指那两个小童和丫鬟,“我们来一个床头大战如何?哈哈哈哈——”他的笑声嘎然而止,嘴角却有一丝血迹顺着络腮胡子留了下来,他似乎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眼睛朝着滴落的血滴瞪着,情形诡异可怖。榻上的男子却已经坐了起来,正用一方丝绢擦着手,原来他早已经从卧榻上跃起,到胖子跟前生生拔了胖子舌头,这一下如鬼魅般迅速,好多人竟然没发现这一来一去是如何发生的。他擦过手,把帕子放到火盆里烧了,轻轻道:“太脏了,扔掉吧!”
      小童近前奉上茶水,另一个则朝着胖子道“我家主人说你舌头太脏,留着也没用,帮你扔了。你要是不服,随时可以到三二一楼来找我家公子。”
      话音方落,只见公子盖上茶碗,一声,“回去了。”青衣丫鬟捧上鞋袜,跪下,把托盘举过头,蓝衣丫鬟却单膝跪下,在另一个膝盖上铺了一个锦垫,托起公子的一只脚,轻轻放在上面,穿上白绫袜子,用一根金色丝带扎紧了裤腿,然后在套上了鸦头丝履,把脚放在地上。两只脚都穿戴停当,小厮扶起公子,这派头极大的黑衣公子便弱不禁风似的扶着小厮一径离开,丫鬟姐紧随其后,留下类似苔藓,松针的清新气息。如若不是那胖子的嘴角依旧滴血,谁都不会相信刚才在这里发生的一切。胖子这才感觉到疼痛,张着嘴,呵呵怪叫起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