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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弃绝 ...

  •   陈述之正在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雍州会馆的老板娘敲开他的门,给他端来一碗青菜粥。

      青菜粥……他愣愣地盯着那个碗。

      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满身伤痕,又淋了雨。自己怕他没力气,让会馆的伙计随便弄点给病人吃的东西,就弄了一碗青菜粥。

      那时候只觉得他很可怜,同情的感情怎么之后发展成了那样?

      意识到自己在想这些,他赶紧管住自己的思绪。

      “陈公子,你在收拾东西?是我这儿住得不舒坦吗?”老板娘看到他放在桌上的包袱,疑惑地问。

      “不是,我……”陈述之回头,若无其事地笑笑,“我要走了,离开京城。”

      老板娘一惊,皱着眉问:“还没到授官的日子吧?陈公子去哪?”

      “没想好去哪,就打算先离开这里。我不当官了。”

      “为什么?”

      陈述之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静谧的夜晚,雍州会馆整栋楼都格外安静。陈述之虽然努力地放轻,那一堆书还是砸出了不小的声音,附近几个屋子的人都听得清楚。

      一位房客听见声响探出脑袋,正好遇见老板娘经过,便问她:“那是那个陈公子的房间吧?他做什么呢?”

      老板娘随口回答:“他收拾家当呢,明日要离开京城了。”

      那房客“哦”了一声,知道这声音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便缩回房间里去了。然而他俩都没看到,楼梯上站着的一个人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这个人名叫王潜,是雍州除了陈述之以外另一个取中的考生。他会试时成绩还不错,殿试却掉到了三甲末尾。

      他看着陈述之的成绩十分眼红,再加上从前就与他有过节,所以时常对他冷嘲热讽。陈述之却并不跟他计较,还算是礼貌相待,也并不知道他对自己有多少怨恨。

      待到走廊里没有人了,王潜便走到陈述之房间门口,敲了敲门问:“行离,你在吗?”

      收拾东西的声音一停,陈述之轻轻打开门,把王潜让了进来。

      王潜打量了一圈,发现房间里确实乱七八糟地放了好多东西,便问:“你弄这么乱,是要搬走吗?”

      “是啊,”陈述之淡淡地笑着,“明天一早我就离开京城。”

      王潜颇为讶异,“为什么这时候走?你要去哪里?”

      “也不知能去哪,就先回家吧。”陈述之没有回答他的前一个问题,但后一个问题他说的是实话。虽然他知道王潜看不惯自己,但也不能拦着自己不让走吧。

      “好不容易考中,现在走还怎么做官?”王潜还是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陈述之就知道他会这么问,雍州的这帮人里,最官迷的就属王潜了。他轻描淡写地回答:“我原本也没有很想做官,走了,不做了。”

      王潜当然不可能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问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

      王潜花钱托了人。

      他找的是远近闻名的贪官,御史大夫张鑫田。他是最高级别的御史,手中有大量人脉。市井传闻,只要给钱,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王潜所托之事非常简单:把陈述之要走的消息报上去,让人来抓他。

      他对于陈述之的仇恨十分微妙,不想看他离开京城告别朝堂,而只想看他受到惩罚,被羞辱,被剥夺功名,这才能为他带来快感。

      张鑫田作为一个言官,拿到这样的事情也只能通个风报个信。新科进士提前离开京城,既然还没有授予官职,那就该管殿试的那帮人管。

      于是张鑫田把王潜的话写了张条子,让人带给殿试副主考官罗煜看,还暗示他要把这人拿回来治罪。

      罗煜拿到这么一件事,本打算按张鑫田说的办,可当他看到陈述之这个名字时,他迟疑了。

      这个人嘛……有点来头。

      当时高开延带着一帮考官在未央宫门口跪了一夜,都没改掉这个人名次。如果真的拿了这人治罪,他不保证自己不会被打死。

      罗煜知道张鑫田那个见钱眼开的家伙肯定又是收谁的好处了,反正这事做不成人家也是去找他算账,跟自己没啥关系。

      但这事他也不敢憋在手里,他另写了张条子,让人直接送进宫去。只说事实,没说什么治罪的话。

      *

      清晨,陈述之走得很早,天还没亮就拎着个包袱出了房间。

      他看见老板娘正趴在柜台上睡觉,便轻轻将她拍醒,问:“可否帮我保管一下东西?”

      “什么东西啊……”老板娘揉揉惺忪睡眼。

      陈述之递上去一个木盒子和一摞折起来的纸,怕她没睡醒记不清,趴在她耳边说:“这是给林未央的,如果他来找我就给他。不来的话,就帮我扔了吧。”

      “林未央……好,知道了。”老板娘收起东西,又趴了回去。

      见她答应,陈述之再回头望了一眼这家店,推门离开。

      如果自己离开了,他还或多或少有些在意的话,那告诉他也无妨。反正人都走了,知道也无所谓了,总不能把自己从雍州抓回来算账吧。

      这天早上凉意透骨,一吐气,面前就起了一团雾。陈述之裹紧厚重的斗篷,借着微弱的月光踏上去往码头的路。

      一步步走着,他意识到这是自己在京城走过的最后一段路了,也许一生都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与之相关的回忆也尽数抛在脑后。

      至少来了一趟,在会试卷子上写过一篇忧国忧民的文章,算是尽了自己应尽的义务。至于有没有用,也没来得及问。

      再有其它的,便都该忘记。

      他不由自主地把打算忘记的东西又想了一遍。从初到京城的那场大雨,到琼林苑中的枯枝败叶,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想着这些,仍旧觉得肝肠寸断。泪水凝结在脸颊,被寒风吹干时隐隐作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寒冷,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

      京城的码头上,开往雍州的第一班船卯时就要出发。陈述之站在岸边望着茫茫江水里暗淡的月色,又回头看看尚未醒来的京城,百感交集一阵,到底还是向前迈出一步,稳稳地站在了船上。

      这一步迈出去了,就和身后的一切一刀两断了。不论是人还是事,都不再相关。

      他付了钱进到船舱里坐着,用斗篷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周围都是等待开船的旅人。闭目假寐一会儿,却忽然听见外面一阵骚乱,几个大嗓门到处喊着,好像是在找人。

      船家也没理会岸上的事,往舱里看了一眼,数数人数,道:“好了,人够了,我们这就走了。”

      他说着便站到船尾去,将桩子上的绳圈取下来,然后再回去划船,缠绕在桩子上的缆绳就一圈圈地松开来,船就可以离岸了。

      然而他划了半天,发现船居然一点没走,只好回到船尾去察看,才看到缆绳被岸上的一个人踩住了。

      “这位小兄弟!”船家朝岸上喊道,“你让一让,踩着我的绳子了!”

      岸上那人扫了他一眼,转身向后面喊道:“好像在这条船上,大家都过来!”

      听到这话,船家恐慌地往船舱里看了一眼,哆哆嗦嗦地说:“咱们这里没有什么逃犯吧,可别连累了一船的人……”

      外面的动静,陈述之都听到了,但他此刻心如止水,觉得左右与自己无关,不是很关心。

      然而他正闭着眼睛,突然感到这条船上来了人,脚步声很重。这下他终于开始好奇,睁眼去看时,那上来的人刚好也看到了他。

      那是个膀大腰圆的男子,看到他后又看看手上拿的一张纸,问他:“是姓陈吗?”

      “是我,什么事?”

      那人往后退了半步,做个“请”的手势,话音里没什么语气:“出来一下吧,有话说。”

      陈述之皱了皱眉道:“要开船了,就在这说吧。”

      那人的话音不容置疑:“您得跟我们过去一趟。”

      “去哪?”

      “进宫。”

      陈述之一愣,却忽然发现自己已没了那许多情绪。

      “去做什么?”

      “我们只管带您过去,您去了自己问吧。”

      话说到这,他便知道不去不行。反正开往雍州的船明早还有,也不在乎这一日两日的。

      陈述之下船随那些人去了。重回岸上,明明根本没离开过,他却觉得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也许那一脚迈到船上,很多东西就改变了。

      这时刚好赶上早朝,他就在未央宫门口等着。未央宫是梁焕在宫里主要待的地方,正厅用于接见臣子,晚上就去里头的屋子睡觉。

      陈述之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他觉得要是以前的自己,肯定会想方设法地打量这宫殿里的一切。但现在,他只想知道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到底还能不能走成。

      今日的早朝如往常一样充满废话,梁焕通常都很有耐心,可今天却把那个讲话又臭又长的老臣骂了一顿。他一生气,接下来所有人的奏报都变得言简意赅,才让早朝在太阳完全升起前就结束了。

      卢隐过来说人带到了,梁焕便径直往未央宫走去。他远远便看见那人站在门口,不由自主地像此前无数次见到他一样眉开眼笑,却又忽然反应过来,这个时候要表现得生气一些,不能给他好脸色。

      卢隐关上未央宫的窗,生起两盆炭火,拉开帘子,薄薄的阳光透进了屋。

      梁焕到正厅的主座上坐下,便看见陈述之过来跪在下面。他望着那个一身素色衣衫的人,他的骨架仿佛撑不起宽大的衣袍,袖口和衣摆凌乱地铺在地上。他低眉顺眼的模样显得十分卑弱,与这辉煌宫室极不相称。

      梁焕死死盯着他,前额紧皱,瞋目切齿道:“陈行离,你为什么要离开京城?”

      听他这样叫自己,陈述之便知道他并没有多生气。不过他生气与否,对自己来说好像也不是很要紧。

      “也没什么特别的缘由,就是不想待下去了。”他的话音清清淡淡的。

      “无缘无故就走了是吗?”梁焕身子前倾,从牙缝里挤出话音,“我捞出你的会试卷子,为了你的殿试名次赶走了一个尚书,结果你随随便便就不干了,就走了,我到底为谁操的这份心?!”

      陈述之被他说得有些不满,没有人让他帮忙,甚至根本就不想考中。他给了自己不想要的东西,凭什么要求自己珍惜?

      但是这些话也说不得。他低了低头,抽走了话音中所有的情绪:“臣不知道这些事,您不让走,臣不走就是了。”

      看他这个模样,听他说这样的话,梁焕虽然还想再骂他两句,却觉得自己没道理。沉默半晌,他再开口时话音已软了不少:“行离,你跟我说实话,为什么要走?”

  • 作者有话要说:  梁焕瘪着嘴,眨了眨盛满可怜的眼睛,恳求道:点一下收藏吧,求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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