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德先生》赤盏

2、好久不见

　　克瑞斯早些年还在哥谭的时候就听闻蝙蝠侠冷硬铁血的作风，他虽然不杀人，但却能让人感觉生不如死，恨不得一键去世，趁他还不打算追究她的责任，她确实该离开了——离开，然后消化她的罗宾男孩的离开这个她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一消化就是一夜时光从时钟嘀嗒声中流逝，克瑞斯呆愣愣得环抱自己，蜷缩在沙发上如同木生根，脑中小丑刺耳响亮的笑声猖狂又尖锐，以言语为利刃，狠狠搅动她的脑海，神经纤维兢兢业业的把痛觉传递，而她却四肢冰凉，无能颤栗。

　　她现在肯定就像那个夜晚一样糟糕，克瑞斯失落又难过的想，心脏盛满酸涩的悲伤，有只黑漆漆的小兽撕咬着怒吼着，宣泄着不满，密密麻麻的刺痛啃噬着突然空落大块的心。

　　整个屋子的家具似乎都长满了眼睛，冰凉讥笑的眼神如刺戳在她身上，“你好没用啊~去死啦~”“就只会哭吗？哇~好丢脸！”“哈哈哈哈哈哈他死啦！”“吃药吃药——你的药去哪里了啊啊啊啊！”——窃窃私语的杂音毫无章法的揉杂，明明已经是微光初显的白昼，她却看到粘稠的黑色影子勾勒成小丑邪恶的笑脸朝她扑来，可这回没有明黄色的披风扬起弧度替她挡住黑暗了。

　　潮湿的霉气混杂着血腥的铁锈气几乎阻塞她的气管，手上被飞镖割破的伤口已经结了血痂，伤口恢复的丝麻感骚挠着她的神经——然后这个把自己埋在自我厌恶的女孩抬起头来，机械的清洗飞镖上结块发黑的血迹。

　　她把那道光当做信仰，他在无数个被恶意淹没的梦中指导她突出重围，在孤身一人背井离乡时给她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在能力失控时成为勒马的缰绳。
　　他是照耀她的光，是她的执念，现在她也愿意为他成为复仇的恶鬼。早在那个只有他们两人相处的那个夜晚，她就已经忍不住擅自把自己的心丢在了那个火焰一般热情的男孩身上——为了给他人光亮，结局是牺牲了自己，火焰一般灼热鲜艳又那么容易熄灭。

　　身体不自主的颤栗终于过去，她已然面色惨白，冷汗遍布全身，她并不是那么在乎自己，是小丑在她的精神世界刻下了重重一笔，暴力与混乱被他根植于心，他在大笑“Why so serious !”，而她耳目清明也听得清清楚楚，甚至品到其中的肆意又荒谬的疯狂带来的罪恶快感。

　　但是现在，她需要出门打探现在哥谭的势力分布，克瑞斯强迫自己精神起来，重新梳洗打扮再次出了门。

　　克瑞斯漫无目的的闲逛，在光芒照射大地时，这个犯罪之城突然美丽得陌生起来，重新变得冠冕堂皇楚楚动人，但她知道那些脏污丑恶都埋藏其下，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那些晦涩恶意——疯狂才是人的本性。

　　杰森老早就发现了他的小粉丝在街上晃晃悠悠的，她的状态看起来糟糕透了，身形单薄孱弱不说，面无血色唇色苍白，眼神也失去神采变得有些空洞，不复昨夜清澈如湖的动人薄绿。

　　他昨夜花了点时间才从被拉萨路泉水搅得乱七八糟的记忆中找起来了她的身份，克瑞斯·奈尔，他作为二代罗宾刚出道不久时救到的被小丑绑架的人质。

　　这个不幸的女孩被单独捆满了炸弹抛在废弃大楼里，如果那时他再晚一点到，恐怕见到的就只能是大楼倒塌破碎形成的混凝土块，而不是哭花了脸的惨兮兮的受伤小猫一只。

　　她浅色衣裳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身上倒是没什么严重的伤，只有些淤青和擦口，那么只能是其他无辜人士的鲜血，也不知道她到底目睹了怎样惨烈的景象。

　　真拿她没办法啊，谁让她那么崇拜他呢，杰森扪心自问，对于这个女孩他做不到视而不见，说来也算可笑，她也算是那时见到他时唯一一个没有脱口而出就是神奇男孩去哪里的人，不管是罪犯们还是受害者们都怀念那个给夜晚带来无限活力的黄金男孩，那对“活力双雄”的完美组合……

　　那些肯定与赞扬，嗤——从来与他无关。

　　在所有人都不看好他时，起码最初是这个女孩给了他肯定，紧紧揪住他衣角不放的时候就像只被欺负惨了的小猫黏着他，虽抽抽搭搭却也足够可人，给了他继续坚持下去面对那些打量的与不认可目光的勇气。

　　唉——他可真是造孽了，杰森无奈叹气，大步上前挡在她的身侧，重重拍开从她旁边经过贼眉鼠眼的男人意图偷窃的手，眉眼一竖便染上了凶神恶煞的意味，他冷冰冰的警告道，“滚。”

　　男人不甘地啐了一口，悻悻的快步离开了，他还遗憾没摸到口袋里那个闪着点金光的东西呢。

　　克瑞斯慢半拍的意识到是这个高大健壮的青年帮助她免受盗窃，她有些呆滞的盯着眼如绿玛瑙般透亮而深邃的青年，低血糖的视野的给她蒙上了一层烟黑的滤镜，却使他的五官如同油画般厚重又立体，他如画的眉眼中薄怒未消，性感又少分血色的薄唇微抿，像极了一只不高兴的黑色大猫。

　　“谢谢你。”眼神有些涣散的姑娘努力提起精神朝他道谢，但声音还显得有气无力，她糟糕的状态这让杰森深感复杂，既为有萍水相逢的人替他难过而动容，又为明明朝夕相处却连信任都难以交付而痛苦。

　　他还能怎么办呢？

　　杰森·陶德由许多尖锐又无聊的言辞，无穷无尽熊熊燃烧着的怒火以及带着暴力血腥的死亡组成，他不是满怀道义的超级英雄，不是正义的使者。他只是被迫复活的二代罗宾，只是被所有人忌惮防备的罪犯，他只不过是一个出生在犯罪巷的没有选择的孩子罢了。

　　在他尚且弱小时他从来都没有主动选择的权利，现今他身怀技艺武力高超也依旧被爱束缚，杰森一面渴求着那点微薄的爱与肯定，一面又为自己这番卑微懦弱的渴求模样感到厌恶，欺骗自己生活在被爱的谎言中。

　　太难看了，他想，这个操蛋的世界，从未善待过任何人。

　　本来是想关心她的，结果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夹杂冷嘲的讽刺:“你不知道这里是哥谭？拖着个这种弱不禁风的身体还敢在街上神游，你是嫌身上的钱不够多？”看到她似乎因为惊吓而骤然收缩的瞳孔，杰森只感一阵懊恼，他的本意不是那样——他张了张口，可他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于是他又闭上了嘴。

　　“嗯。”克瑞斯从青年生硬的话语中品尝到了别扭的关心，她也没有错过青年脱口后的瞬间那一闪而过的有些后悔的神色，不是“我不该替陌生人出头”的后悔而是“我该说得更委婉的”的小男孩搞砸派对式的不满，他的眼神明明白白的展现着这一点，这让克瑞斯的心中忍不住腾起那么一点微妙的暖意——看啊，我的罗宾男孩，哥谭还也没有那么糟糕，还是有那些微光般的人在拼命闪烁散发光芒，为照亮这座腐朽城市。

　　她对他也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和隐约的熟悉感，何况她急需要些别的情绪压制那股仿佛从灵魂深处传来的疲惫与失落感，于是克瑞斯决定顺从这份感觉。
　　因此她只是努力调整状态企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失礼，朝这位青年露出一个感谢的微笑，“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

　　“觉得难过的话就别笑了，”杰森看着小姑娘勉强勾起的微笑，只觉得有些碍眼，他不觉得这种僵硬带着点抑郁的死板微笑应该出现在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孩身上，她应该笑得更灿烂带着青春朝气的肆无忌惮。

　　希望看到更多人能在哥谭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能在哥谭晚上的七点后出行，这些都是他成为红头罩的原因，蝙蝠侠的理念拯救不了这座罪恶又疯狂奢靡的城市，“也许你可以和我聊聊天？勉强可以当你一回心灵垃圾桶，我保证不会说出去。”

　　直白的话语狠狠地撞了过来，明明是轻飘飘的话语，克瑞斯却像被什么重物击中了一般，没忍住向后挪了挪步子，抬头看向皱着眉看着她的俊朗青年，半晌，她才垂下纤长的眼睫，语气轻飘飘的似乎带着点甜意，“好呀，那你别嫌我麻烦哦。”

　　这也就是他们现在别扭的坐在安静咖啡馆隐蔽角落的原因，不，别扭的只有杰森，他看着乖巧坐在对面捧着热牛奶，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女孩，不知该如何开口，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蹚这水啊，他有些恼怒的想，老蝙蝠他们那群家伙肯定会看他笑话。

　　在郁郁的沉静中，还是她恍惚开了口打破了它，语气犹豫到轻缓，如同天边舒卷而过的薄云，“……我认识一个人，他很厉害，在我遇到危险感到绝望的时候救了我。”

　　“……最初我以为很多人都喜欢他的，但是我后来知道，他们不是那么欢迎他，”她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骤然复杂了起来，杰森甚至敏锐得感受到了一点其中夹杂在悲伤中的欣喜，她在高兴什么，“他不被他们接受，尽管他总是精力充沛的样子，但是我觉得他不像表面上那样活泼。”

　　克瑞斯隐藏了其中大半部分的真相，若是真的陌生谈心人可能只会觉得她所说的人是个不受欢迎的同学之类的人物。但杰森不是，他甚至是当事人之一呢，那些模糊不清的代词所代表的人物也能被他轻松猜出来，然后随着她的陈述心情逐渐变得复杂杰森就听到了突如其来的告白，“但我觉得没有关系，我只要知道我喜欢他就可以了，特别特别喜欢。”她着重强调。

　　杰森惊骇地瞪大了眼睛，女孩还在断断续续得继续她的阐述，声音带上了点哽咽，“我回来只是想看他一眼，可我没有想到……他居然已经死了。”她忽得抬头看他，湖绿的眼睛又蒙上了一层水光，“他还那么年轻，就已经不在了——我真替他感到不值。”杰森能察觉到她语言逻辑已然混乱，变得前言不搭后语，只是一味地孩子气的把自己的难过通过一些破碎的言语和咸味的泪水散发出来。

　　但他能理解她说的每一句话，是因为他是当事人的原因吗？他意味不明的看着自己生满老茧的手，一双青年的，握枪战斗的手。

　　这是属于反英雄红头罩的沾满鲜血的手，而不是那个会生硬安慰受害者给予他们救助的罗宾的手。

　　哈——死罗宾。

　　克瑞斯向这个有着莫名熟悉感的青年倾诉着她的烦恼，哭得像丢了糖果的小女孩，而且还是个花猫脸蛋的。

　　真奇怪啊，平时她没有那么矫情的，才不会哭哭啼啼的呢，她想，一定是因为没有吃药的原因，可是这不是她的错，最有用的药已经没有了啊，世界上再也找不到那么有用的药了。

　　她委屈巴巴的转了转手中的猫爪形状的杯子，肯定是低血糖和精神上的刺激让她的心智下降，以至于连脑子都变得不太清楚啦，所以她才会抬头的时候看见她已经死去的罗宾男孩朝她微笑的脸吧，但她还是下意识露出了一个夹杂着带着久别重逢意味的喜悦笑容。

　　“Hi——Rob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