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紫禁》豌豆兔

33、回三三 长夜漫漫

　　“二宝，二宝，醒醒，爷爷呢，人呢，健怡，健怡快起来，带我去找……”我语无伦次地摇晃着那个大水缸，二宝身上冰凉，显是被冻了一宿，嘴唇微微发紫，双眼紧闭，我怎么都摇不醒他……

　　“四哥，救救他，救救他……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要是早点把大堤堵住……我应该走快一点……再快一点……”

　　“胤祥！胤祥！！你冷静点！跟我说清楚！你认得这个男孩？健怡怎么会跟他在一起？昨晚你到底去哪了？”四哥把我从水缸边拉开，扶住我的双肩，强迫我直视他的眼睛。可我怎么也无法聚焦已经涣散的眼神，四哥在我眼前只剩一团模糊的人影……

　　“李实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四哥发现跟我无法沟通只好去问李实恭。

　　我趁他们说话的工夫挣开四哥又挤到水缸边，二宝已经被抱了出来，不知谁从营里端来一碗热水，撬开二宝的牙给灌了下去！

　　不大会儿工夫，二宝转了转眼珠，终于醒了过来。他环顾着周围，眼光最后定在我面前，他轻轻地叫道：“姐姐……”

　　顾不得周围的抽气声，我欣喜地抱住他：“谢天谢地！你醒了！快告诉我爷爷去哪儿了？”

　　二宝懵懂地看着我摇头。

　　“那……谁将你放进缸里的？谁给你的令牌？”

　　二宝脸上现出惊惧的神情：“大水来了……爷爷……爷爷让我拿着……这个……别松手……”

　　“然后爷爷去哪儿了？村里的人都去哪儿了？”

　　二宝仍是摇头！

　　“船！船！快备船……”我慌了，乱了，崩溃了，我只知道要去找，找到天边也要找！

　　四哥一把抓过我：“胤祥！你冷静点！”

　　“四哥，你别拦我！让我去……”我拼命一挣，四哥没能抓得住……“砰！”我的头重重地磕在水缸沿儿上！

　　我没晕，我很清醒，只是身体已经不停使唤地向后倒去……

　　“胤祥！！！”

　　“胤祥！你信得过四哥吗？四哥替你去找！一定把他们都安然无恙的带回来……胤祥……”

　　“胤祥……”

　　他叫了这个名字好多遍，我才意识到他是在跟我说话，我艰难地点了点头，他慢慢放开我的手……

　　我看见天又暗了下来，阴沉的乌云在头顶聚合，直到天边最后一缕光亮被这无边的黑暗吞没……

　　我原以为自己会昏睡很久，因为我太想昏睡过去别醒过来，然后告诉自己这是一场漫长离奇的梦……可是……命运永远不会按我设定的轨迹去走，因为我不是那个覆手为雨的上帝……

　　当我睁开眼睛，正是他们刚把我抬上木板要送回营地的时候，我挣扎着翻身起来，看见四哥的船正消失在水天之间……

　　我头疼的厉害，话也说不出来，麻木地一步步往前走，四肢仿佛没了知觉，不觉得累也不觉得冷。我走向健怡，她已经无力地倒在地上，我蹲在她旁边，用手轻轻抚摸着她颈上深深的鞭痕，她轻轻地嘶叫着想站起来，我想撑起她却半点力气也使不上，最后还是她自己一步三滑地挣了起来。我一手抱着从李实恭怀里接过的二宝，一手牵起我的健怡，向着营地的方向走去……

　　“哗~哗~” 我看着二宝睡熟的脸，数着营外永定河水的浪涛……

　　二百七十一天……我来到清朝的日子……

　　五个时辰零三刻……四哥离开的时间……

　　“啪！”一个烛花爆开，烛光摇摇曳曳，映在营帐上的影子摆摆停停，短了又长……手中的令牌被我摩挲了千百遍，依然温不热那个冰凉的“祥”字……

　　营中的更鼓敲了四下，我仍是倦意全无。只有干涩的眼睛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侵扰着我本不平静的心绪……

　　“呼~”营外的风声好像烈了起来，我已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惊起，只是警觉地竖起耳朵，怕漏掉任何一个微弱的讯号！四哥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于大人又伤在腿上动弹不得，若是洪水再来，我即使再跳一次河又能有几分把握？我不是水利工程师，我只是一个电脑公司的小职员……

　　营外响声更大了一些，听着确是从堤上传来，不过不是水声，而是许多人匆匆的脚步声……

　　终于知道自己的心还是在跳动的！我刚冲到门前，帘子正被掀起，四哥带着一身寒冷潮湿的味道站在我面前……

　　我抬头看向他，纠结的眉心，如锋的眉尖，沉郁的眼神，紧闭的嘴角……如果有什么能比天边的乌云更阴抑，那就是他的脸——“愁聚两眉端，又叠起、千山万山”……

　　他略带伤痛的目光在我的两眼间徘徊，额头上的水珠顺着瘦削的脸颊缓缓滑落……

　　帐外的风吹起他的长袍和略显散乱的头发，他没说话，只是将嘴角抿的更紧，可掀起帘子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哗……哗……”

　　浪涛一声……又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才发觉我们就这样一眼不错地看着对方，似已万年……

　　对于那个答案，心下早已了然。我错开他的眼神，微微点了下头，踉跄地转过身去。他伸手拉住我，转头又迎上他沉痛的目光，我摇摇头表示我没事，拼命挤出一个笑给他，如果那也算笑的话……

　　我走进帐内，倒了一杯清水。昏暗的灯影晃来晃去，害我弄撒了很多……平静了一下情绪，回头看四哥已在二宝身边坐下，握着他的小手。我将水递给他，看他喝下。

　　外面鼓敲五更，帐内的烛火似已烧尽，帐内光线更愈加黯淡。

　　“四哥，”我哑着嗓子说打破沉默，“我……还得求您件事儿——这孩子我没法儿带进宫，可他爷爷救过我，我不能……”

　　四哥捏着杯子轻声说：“你放心，等他烧退了，我就派人护送到我府上，让你四嫂亲自照看！”

　　“谢谢你，四哥！”

　　“不要谢我，是四哥对不起你，我答应你把他们都平安带回来，可是……”

　　“不是你的错，是我……如果我能走快一点……如果能早一点堵住决口……如果……”我双手抵住混沌的头颅！感觉疼得快要炸开！“如果……昨天我没跑出去而是和你们一起守在这里巩固堤坝……”

　　“胤祥！你听我说——我们刚才从一个快要被漫过的小山丘上救下了十几个妇女孩子，他们都是被赵老伯驾着马车送到高地的！你想想，若不是你把健怡留下，又怎么救得了这十几条人命？若没有你的以身御水阻住决口，那小山丘早已被洪峰漫过，又怎能撑到我们去救？若没有你和健怡，二宝还能安然的躺在这里么？”四哥边说边压着剧烈的咳嗽，显是受了风寒！

　　我赶忙起身替四哥扶背，良久才开口道：“其实，您没必要亲自跑这一趟的，都是因为我……”

　　“咳咳，你堂堂的皇十三子都跳进河里与大堤共存亡了，我去救咱们大清国的百姓不更是天经地义？”

　　“四哥！看您累了一宿，又受了风寒，赶紧歇歇吧……”

　　“不歇了，这天马上就亮了，我不放心堤上的情况，还得再去看看。你在这陪着二宝吧，我已经传令下游的州县加派人手在河面巡视，若是找到了其他人的下落，会立即来报！”

　　“四哥……”我千言万语在心中翻腾。

　　他只是拍了拍我肩膀，起身整整肩上的披风，大踏步走出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