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云》失云

1、第 1 章

　　宫里一大早就派了人来烈王府宣旨，云曼知道她逃不掉了。
　　“恭贺郡主新婚之喜，请郡主领旨谢恩。”内监的声音响起，把云曼叫的抬起了头，伸手接了那道圣旨。
　　作为亲王府的郡主，她一早便知，婚事不过是皇室博弈的筹码，幸得这林家的公子算是良人，若不是林相此次惹了麻烦，他那样傲岸的人大抵也是不愿娶个郡主，落了个攀附的名声的。
　　“皇上知道太后舍不得，特意备了公主规格的嫁妆，也是叫亲王妃宽心，这王府里唯一的郡主，皇上的亲侄女，定不会委屈了。”那内监得了赏，嘴也越发的甜。
　　“多谢皇上体恤，有劳公公走这一趟，随管家去喝口茶再回宫也不迟。”烈亲王妃客气地说。
　　“那就多谢王妃了。”内监随管家去喝茶，他们王府一家则是进了内厅商议。
　　“这林家娶曼儿不是权宜之计吗，皇上怎的赏了公主的仪制？”王府的老大，世子云景质疑道。
　　“那咱们曼儿好歹是父王唯一的女儿，我朝唯一的郡主，皇叔说嫁就嫁，完全不顾咱家的意思，多半也是给自己留脸呢。”二哥云晏道。
　　“管他公主郡主的，只要曼儿过得好就行。曼儿，兹要是林家那小子有半点看不上你的意思，你二哥我必让他跪着给你道歉。”云晏才不管皇上还是林相谋划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他只要小妹过得舒心就好。
　　“放心吧二哥，我好歹是个郡主，哪能叫人欺负了去。”云曼倒是个大气的，丝毫不因要嫁个不熟知的人而愁怨。
　　“说到底，还不是欺负我们王府没人。”云晏愤愤道。
　　“行了，就算你父王在世，皇命不可违，你妹妹还是要嫁。”木已成舟，王妃不愿再说此事。
　　“母妃，您放心吧。再有三个月，等我加冠承了亲王爵，王府的日子会好过的。”云景安慰道。
　　“他可不就是趁着大哥还没袭爵，赶紧着要嫁曼儿吗！”云晏讥讽着。
　　“少说没来由的话。”王妃神色暗了暗，最怕云晏哪个口无遮拦，传到皇上耳朵里，整个王府不保。
　　如今嫁云曼虽是无奈，但也算是让她有了多一重保全，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保全有一天会不会变成风险。
　　“罢了二哥，我都没说不愿呢，你且安心着吧。别忘了把二嫂叫回来，我要嫁，还有的二位嫂嫂忙呢。”云曼把话题引开，这亲王府流着皇家的血，个个是一顶一的人精，唯独出了个她二哥这样直率的，反倒不好办了。
　　“行了，都各干各的吧。老三，你也是，别总出去招摇，我们烈王府嫁女，别给我听到你又上哪寻欢作乐的事情，凭白影响了小妹的名声。”云景发话，整个王府都是听的。
　　云易最怕大哥，口上连连称是。
　　只可惜转头就领着云曼在自家院子里笑闹。
　　王府四个孩子，老大云景是世子，马上要承亲王位了，老二是个脑子没拐弯的，成天舞刀弄枪，跟着大将军身边混了个军营里的职。这两位还算不辱没门楣，再看看老三，活脱脱的纨绔，不怪他大哥数落，整个王府里就他没出息，小四虽是女儿，却也是得了太后疼爱，养在宫里好几年的。
　　不过云易自己不以为意，每每被大哥教训，不是找母妃就是找大嫂，撒撒娇就过去了。
　　“唉，曼儿，你怎么说服皇奶奶的？今次要不是你，林家早完了。”云易和云曼在凉亭闲聊，说话的内容却与刚才大相径庭。
　　“不是我，是林襄宸自己说他有办法，让我等着圣旨就行了。”云曼也口气十分随意，好像讲得不是她自己的事一般。
　　“行吧，不管他怎么打算，你也总要为自己打算。我把宁霜宁霖给你，让他们暗中跟着就是。”云易抿了口茶。
　　“还是三哥好，我出嫁那日，定是要你背我上花轿的。”云曼没有拒绝三哥派人给她，毕竟她身份特殊，嫁的人家也特殊，难保日日太平。
　　“那是自然，不过二哥铁定要吃醋的。”云易笑笑。
　　“三哥，不管我嫁谁，在哪儿，你总要记着我这个小妹，我总要站在你这一处的。”云曼拿着果钎，拨弄着盘里的水果，却不吃。
　　云易摸摸云曼的头，笑道：“这话叫襄宸听见定要吃醋的。你好好的嫁过去便是，别想着为我谋什么，我说过，王府的人才够多了，我不出仕，做个纨绔就好。”
　　“胡闹。父王要是还在，定要被你气死。明明三哥你才是……”
　　“省了。我志不在此，你也需体谅大哥为整个王府的进退权宜。”云易断了云曼的话。
　　“我知大哥他不易，我心里也敬重他如同父王，只是我终究是偏向三哥你的。”云曼说。
　　云曼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烈王府的兄妹都是一母同胞，感情很好从不起间隙，可再好也到底不是对每个兄长都一样。三哥云易和她差的年岁少，性格脾气也相投，她是王府唯一的女儿，人人都宠她爱她，可三哥也是最小的儿子，却没得到该有的重视。
　　“什么偏向不偏向的。还没嫁呢，就学会妇人那一套小性儿了，你可真行，将来有襄宸受得。”云易把那块儿快被云曼戳烂的果子拾起来吃了。
　　“我是郡主，他要是想给后院添人就尽管试试。”想到林襄宸，云易总算能带点笑意。他们是皇上指婚不错，但她二人提前运作了此事。
　　云易猜皇上必定会在大哥袭爵之前指婚给云曼，就问了云曼的意思，可小郡主心里没女儿家的弯弯绕绕，说找个不烦人的就行。
　　正巧林家被人弹劾，燃眉之急无可解，云易有心帮好友林襄宸，就问自己有个妹妹你要且不要？这林家的也是个心里没情爱，清高的主儿，一心只想救父，一来二去同意了。还承诺了一堆条件，云易看自己妹妹不会吃亏，就问了云曼的意思。
　　叫他们二人书信往来，自己想办法去。
　　这些事王府里除了他兄妹二人也就传信的宁霜宁霖知道，虽然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谋划着自己怎么嫁给他这种事很奇怪，不过云曼觉得这样总比被指给哪个废物强。
　　云曼是皇室的血脉，天生带着她父王的风骨，她不想要一辈子困在宅子里等着夫君，对着长辈的日子。
　　林襄宸，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至少，他把她当做同等的人看待，而不是一个娇滴滴的郡主。他们共同谋划着如何挣脱这被皇上操控的命运，他让她觉得是可以与他携手站在一起，而不是身后的人。
　　“哟，之前你二人还心里坦荡，皆不谈情爱呢，如今到好起来了？”云易想着这样也好，不然凭云曼男儿一般的个性，还不知要怎样，如今有人能让她挂牵着，也好。
　　“随便吧，盟友之情，爱情，左右是与他的情，左右是我们两个自己要绑在一处的。
　　云曼这话叫她母亲听去定要心惊。女儿家怎可这么不脸红不害羞地随意说着情不情，爱不爱的。
　　只是云易习惯自家小妹如此，说来还是他教坏的，云曼自小与他亲近，他把云曼教的和自己一个样子，说这样的话自然不稀奇。
　　“你要嫁，金银首饰自是不缺，三哥送你点儿风雅的。为你画几幅扇面吧。”云易问着小妹。
　　“当然好啊，谁不知道小郡王的字京城一绝啊，连及第的状元都比不了呢。”云曼笑道。
　　云易戳了云曼的脑门：“就你嘴甜。”
　　烈亲王府到今天不得不嫁女这步，也是无奈，世事无常，云易他们的父王在三年前战死边疆，原来的封号也不是烈，是因为当今皇上感念自己的亲兄弟死在战场，特意赐了烈字，即使这样，太后闻得亲王死讯，也当即病了过去，此后身子骨也一直不见硬朗，对本就小时候在宫里待过的孙女云曼格外上心。发了话云曼的婚事将来定是要她老人家同意，不能随便指了人家的。
　　林家此番，是得了太后的助力了。
　　在女人家被轻慢忽视的境况下，这是他能为小妹做得最大限度了，不求恩爱，但求尊重。求一个平等而视的盟友，比把他妹妹当做一个漂亮装饰来的好的多。
　　如有一天，他寻得一人，必得要敬他爱他，让他知道，他与他等同，并不是他的附属。
　　与云曼闲聊完，云易召了身边的护卫宁霁来：“你去隐阁，再选几个功夫好的来，这段日子直到大哥袭爵，怕都不会太平。”
　　那人应了是，便去办事了。
　　隐阁是专门培养刺客，护卫的地方，京城里的世家没有不知道，或不去买人的。他们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从小洗脑式培养成杀人或者护人的工具，死亡是他们唯一的终局。
　　若是被寻常大户人家买去看家护院，倒也算安稳一生。若是被人买去暗杀他人，无论成败否，都是没有命的买卖。
　　没有人叹息他们被变成工具，因为这世间本就诸多不公，女人，男人，平民，贵胄，都不过是那一个人的工具罢了。
　　利用的直白或者曲折，不过都是如此罢了。
　　云易能看透这一点，所以他想让更多人得到尊重，可他也深知，是他的身份才让他凌驾之上看到了这些不公。他改变不了，甚至去利用。他买了隐阁的人，去保护妹妹，保护王府。
　　他在磨灭别人的灵魂和意志去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的周全。
　　他那样清醒着，矛盾着，所以他宁愿别人如何劝说或者鄙夷也不肯入仕，他怕他被同化，也怕掀起波澜。他能成全的从来都不是整个天下，他能成全的，不过是限于他身边的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