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招，竹叶青似绡》锦瑟吟

14、第十三章 转世

　　第二世，他成了修道之人，名叫辛义。

　　不要他再为情所苦，不要他再备受折磨，生不如死，情愿他一生一世，健康长寿、平静无波。
　　只是为了爱她，他便会永远活在地狱中，不能超生、不能解脱；只要记得她，看到她，他就永远不能放下，不能轻松。
　　所以，在他转世前，她为他亲手倒下了那杯茶，忘情茶，亲眼看他喝下。
　　从此，他不会再记得她，不会再思念她，不会为了她而受尽煎熬，神形俱毁。
　　不会了。

　　这山谷，与世隔绝。
　　她结庐而居，每日，只是守在这一汪小小的池边。
　　她，应该不能算是人了吧，否则怎么可以活这么久，久到她从前所认识的人全部都已经不在，她依然还活着，容颜不老。
　　这一汪池水，可以看见外面的世界，他的世界。
　　在山上修行的他，长身玉立、飘逸出尘，一袭白衫道服，犹如离世之仙。或许前世经历的磨难太多，这一世的他，平顺而幸运，他本身罕见的慧根加上努力，令他小小年纪便成为整个蜀山门内公认武功最高的大弟子，受人器重。他心性善良、为人公正，看得出，周围的人都很喜欢他。
　　这样就好。

　　为了化解前些日为他算出来的劫数，她终是出了山谷，来到了这里，苏杭。
　　街上行人众多。
　　撑着油伞，走在街上，很久没来这里了，慢慢走着，记忆如新。前前后后都是人，却都像不存在一般。
　　有人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她回身。
　　是他!
　　竟然是他!
　　一身月白道服，眉目依然清秀如昔。
　　看着他，上一世的种种，如风般刮过眼前，几乎遮住了整个视线。
　　“姑娘，真不好意思，在下认错人了。”他诚恳地道着歉，又朝前走去，形色匆匆。
　　果然，忘了。
　　果然，忘了她。
　　胸中的痛楚突然无法抑止，眼睛酸涩。
　　“姑娘不好意思，我还想问一下，刚才有没有……”依然是他，又匆匆返回，停在她面前，
　　她的眼泪滑过脸颊，怔怔看着他，那双眼，深深落入他眼中，血丝泛红，仿佛痛到极处，哀伤、疼惜、向往、痛楚，无数浓烈的感情都在她凝视的眼中、泪中，令他突地说不出话来，亦怔住。
　　她想，很想，很想开口告诉他，她好想念他，好想见到他，好想好想抱一抱他，感受他的温度，他活着的温度……
　　可是!……
　　她是他的罪，是他的折磨，是他最该忘记的人!
　　此生，不见。
　　答应过自己，此生，不见。
　　不见他。
　　泪决堤，几乎要痛哭出声，她用力咬住唇，不让那哭音溢出。
　　她转身，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飞奔，从他面前，消失。
　　不可以，不可以再爱他!不可以再打扰他!不可以再让他受折磨!不可以!

　　看着自己的头发，已经又多了几根白发，原来，她并不是不老不死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这个月，他被派下山，执行除妖的任务，他的武功很好，但，依然会受伤。
　　每次，她都会在他昏迷时，打退所有妖魔，再为他疗伤。
　　也许，是耗费了太多的真气吧，一百年没变的容颜开始了变化。
　　可是，有什么关系？
　　只要他这一世，好好的、平安地活着，把从前没有体会过的开心、幸福都体验一遍，那么她，便不再欠他了。
　　不用再牵挂、不用再心痛、不用再歉疚、不用再……放不下。

　　有姑娘喜欢上他了。
　　在小水池看着那姑娘为他所救，他斩妖除魔、正义凛然；他待人以诚，是个谦谦君子，个性温润如玉，要喜欢上他，确实很容易。
　　那，他呢？
　　心里，可也有了半分心动？
　　他与师弟为了除掉妖魔，暂住在这个镇上，因为搭救了员外的女儿，所以被当成上宾住在员外府。
　　每日，那姑娘，他一直称她为唐姑娘，都会命贴身丫环为他送去精致饭菜，时值节令，她还亲手缝制新衣和新鞋送给他。
　　心意可鉴。
　　有时，也可看到他们在花园里，相谈甚欢。
　　他眉目皆笑，温暖如春。
　　指触水面，那影像即化，收回手，景致依然。
　　这样也好。
　　他本不需要她，如今也有人牵挂着他，那她，也该放下了吧……

　　许多日，不去池边了。
　　躺在此谷里最高的树枝上，对月饮酒，消磨生命。
　　日日如此。
　　有时候，居然会有眼泪流下，便也当成洒出的酒般抹去。
　　举高酒杯，与月对饮，最近真是越发诗意了，她自失一笑。
　　蓦地，她心猛的痛缩，酒杯亦握不住，掉落树下。
　　蜷着身体，她努力克制着那阵抽痛，猛地想起，是他出事了!!
　　飞跃至小潭池水边，月里，水里，他眉目乌赤，被妖魔围攻，竟然是身中剧毒，无法支撑了。
　　意念转动中，她落到他身旁。
　　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受伤如此之重，竟然是他那个结伴而来的师弟，趁他对付妖魔之际，从后刺了他一剑，那剑早已淬炼了剧毒。
　　眼前也顾不得他尚未昏迷，她挡在他身前，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那些算不上有道行的妖魔。
　　“你还好吗？”转身探视他，他身上除了那一剑之外，还有数道抓痕，流出的血迹已呈黑色。
　　等不到去找人来救他了，她吐出本命原丹，为他驱毒。
　　“你是谁？”他眼中全是防备，竟不见从前那温暖清彻的神情。
　　她一窒，心下，有些难过。
　　想必是因为他的师弟临阵背叛，令他开始怀疑人性了吧，转世的他，洁白如婴孩，修行的也是仙人之术，不染尘垢，而现在……
　　“你是妖？”他再问，是疑惑也是肯定。
　　收回本命丹，丹已成了黑色，她要回谷用日月精华来净化它。
　　“想收妖，先养好伤吧!”她只留了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