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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46-微末之迹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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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的水揉在脸上,降温效果微乎其微。
何犀关了水龙头,双肘撑在池边,尽管低着头,水珠依旧不受控制地顺着下颌挂进脖子里。
她自嘲:都已经活了几十年,这心理素质可真够差,有什么事儿过不去的。
身后门把手扭动,她抹了把脸,下意识避让。
透过镜子,她看见穿着戏服进来的人,瞬间又呼吸困难起来。
手慌乱地按上布满水痕的大理石,接触面太滑,她没扶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这么怕我?”那人站到她跟前。
何犀大口喘着气,吃力道:“你有什么可怕的?”
“那你这是什么反应?”
“我中暑。”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工作,不然不会来。”
“你现在也可以走。”
“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我最近很缺钱,这份工作对我很重要,麻烦你不要干预。”
何犀冷笑一声,脑子清醒过来,抬头道:“杨栢,你这语气太可笑了。”
她的粉底色号被化妆师特意选深了,此刻背着光低头看何犀,面目严峻,有种野蛮的冷漠。
“你给个明确答复吧,省得我白忙活。”
何犀扶着墙站起来,平静道:“我不过就是个美术,选人的事儿不归我管,我也懒得参与。”
杨栢点了一下头:“那就行。我知道你跟导演关系不一般,希望你不会出尔反尔。”
何犀抽了张纸把脸擦干,笑了笑说:“你倒是提醒了我。”
“你……”她面露愠怒。
“杨栢,有件事儿你得明白,当初不追究你责任是我心善,并不代表你能骑在我头上。还有,心中有佛,看人即佛。心中有屎,看人即屎。”
半潮的纸团落入废纸篓,何犀没再理她,径自拉开门走了出去。
刚回到片场何犀就听见赖枫微的召唤。
“何犀,你来看一下左边那面墙能不能加点油污或者铲掉点墙皮,看着不够旧。”
“好,”她神色如常地拿起工具走过去,熟练地架起梯子爬到高处,“摄影看一下,这里可以吗?”
尤叙不知何时已经端着手持监视器走到了下面,一手扶住梯子,抬头道:“再往下一点儿。”
何犀手脚很快地添上细节,爬下来,又问赖枫微道:“准备了些能贴的小广告纸,要不要?”
赖枫微环视四周:“可以,但不用太多。”
何犀蹲在墙根贴小广告的时候,尤叙又在取景器里仔细检查了一遍置景细节。
白炽灯架上挂着欲落未落的蛛网,柜台后面摆酒的橙黄色木柜灰尘越往高越厚。
葱花、蒜末、辣椒油的塑料容器外壳都布满了干涸的油污,桌面残留着没擦干净的红油和食物碎末。
地上油亮亮的,踩踏率最高的走道上绿花砖明显和周围磨损程度不同,边角敲出了裂痕,砖缝里不同程度地发黑,踩着多种纹路脚印的劣质纸巾黏在地上,只有一半在电扇风下掀飞。
未必入镜的地方也认真做了布置,效果非常精细逼真。
赖枫微在边上对他说:“怎么样,美术组人虽然少,但是活做得够细吧?”
“嗯。”尤叙明确点头。
温非尔坐进脏兮兮的酒红色座椅里,对着桌面上活生生搓腿的苍蝇干呕了一下。
“何犀,天哪,这也太恶心了。”
何犀扎着拳击辫的头转过来,手还在抹墙皮,笑道:“这才够真。”
傅一穗拉着卷尺测算焦距,手指在温非尔面前停顿了一下,低头做好标记。
余光发现自己正被温非尔从头到脚地打量。
“您有事儿吗?”她收起卷尺问。
“我们见过吧?好几年前,你来我家敲门,我还以为你是搞推销的。”
傅一穗顿时红了脸,整张脸尴尬地僵硬住,目光躲闪:“您记错了吧。”
温非尔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没再多说。
何犀收了工具迅速退到画外,站在赖枫微身后一起盯着大监视器,观看运镜彩排。
赖枫微一般都习惯彩排时就开拍,以免正式拍摄的效果不如彩排。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何犀看了一眼屏幕,轻手轻脚地溜出了摄影棚。
陈京竹在电话那头问:“你们这外面查得忒严,餐车往哪儿停啊?”
“你什么事儿啊?”
“你爸妈听说今天开机,说要请你们剧组的人吃饭。”
“这么突然……你等会儿,我出来接你。”
何犀撑着伞一路走到停车场,看见了陈京竹的车,以及跟在后面的的巨型白色餐车。
她迅速坐进车后座吹空调,难得看见陈京竹穿运动装。
“陈京竹,你够义气,这四十度高温亲自跑一趟。”
“这不都是业绩么?”
“行行行,往前开,尽头右转,有个大仓库能停。”
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何犀一眼:“你脸色不太好,之前给你的那些补药都白喝了?”
何犀看着窗外,若无其事地说:“天气太热,有点中暑。”
“你跟那个导演怎么样了?”
“普通同事。”
“你爸妈还让我当面问问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过个十年再问我吧。”
陈京竹嗤笑一声,说:“你还忘不了他?”
何犀沉默了一下,提醒道:“等会儿你可能会看见他。”
汽车急刹,跟在后面的餐车司机被吓了一跳。
陈京竹惊愕地扭过头望着她:“他回来了?你们又在一块儿了?”
“他是摄影指导,我们没复合。”
他脑子很乱,干瞪着眼翻了一阵才理清思路:“他现在有别的女人了?”
“没有啊。”
“他还对你有意思?”
“是啊。”
“你还准备跟他复合吗?”
“对啊。”
陈京竹无语地摇了摇头:“何犀,你……好马不吃回头草,更何况你……”
她警惕地追问道:“你没跟我爸妈提过吧?”
“你不是让我保密么?”
“那就好,以后也别说。”
陈京竹又问:“那他知道么?”
何犀摇了摇头,云淡风轻:“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当时都没想让他知道,现在就更没必要。”
“你这人……”
“你车里这香薰挺好闻的,哪儿买的?给我发个链接。”
陈京竹翻开储物箱,直接往后丢了一包没拆封的。
后座传来笑声,他叹了口气,踩下油门。
温非尔一直不在状态,拍了二十多条,情绪有些崩,干脆先放饭。
尤叙留了几个人看管机器,和赖枫微一起往餐车走。
“尤叙,你看见何犀了吗?刚才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
他第一反应是去搜寻那个群演的身影,很快发现其就在不远处,但何犀并不在目力范围之内。
“没有,我给她打个电话。”
手机还没拿出来,何犀就一路小跑着出现在门口:“赖导,我朋友带了辆餐车来改善伙食,让大家都去吃吧。”
“行,我去通知一下。”赖枫微说着便转身去找副导演。
何犀见尤叙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就对他笑了笑:“怎么……午休要来我休息室吗?”
尤叙确认了一眼周围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问:“那个群演有点儿眼熟,你采访过?”
何犀惊异于他的记忆力,遮遮掩掩地说:“嗯……是采访过。”
“你看见她为什么那样?以前工作的时候结了什么梁子?”
何犀话锋一转:“你怎么知道我采访过她?”
尤叙侧过头,避开她审视的目光。
“你该不会有事没事就看我的频道吧?睹视频思人啊?”
他轻咳一声:“你别岔开话题。”
“哎呀,就……她觉得我把她拍得不好看,我说她就长那样,然后她就生气啦。”
尤叙盯着她,深吸一口气,听这不正经的语气,分明是在胡说八道。
“不然我直接去问她?”
何犀挠了挠额角,语气变得真诚:“大概是我和受访人的相处方式出了问题吧,其实她不仅是受访者之一,还是我当时的室友。”
尤叙仔细听着,目光落在她上下轻颤的睫毛上。
“就跟你在机场说的那些话差不多,我悲天悯人又置身事外,确实容易让一些受访者产生反感。她觉得我看不起她,又依据我的生活状况说我被人包养之类的话,我们就打起来啦。”
听到最后一句,他嘴角下沉,似乎在揣度其真实性。
“真的,就是打了一架。”
他眯着眼问:“你赢了吗?”
“她小时候上学要翻两座山,不上学的时候还帮家里做农活,那个身体素质我哪比得上……”
尤叙皱着眉,无奈一笑:“给你留下这么严重的心理阴影,看来是被打得很重?”
“是啊,差点破相。”
何犀深重地叹了口气,沉痛地摇了摇头以强调事态的严重性。
“不过……也是我太自不量力,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
她苦笑一下,趁着四下无人,抬手摸了摸他的耳垂。
尤叙头不自觉地往她手停留地那一侧靠,视线依旧停在她脸上,试图寻找到一些微末的迹象。
“要不要换个人?”
“算了吧,没必要计较,要是她被辞退了,说不定还会激化矛盾。”
“那就避免和她独处。”
何犀点点头:“听说你很能打嘛,不如有空教我两招?”
他垂眼,喉结上下滚动,淡淡道:“成,今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