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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流萤醒来的时候天似乎已很迟了,连续七日没能好睡,眷恋这张床也是常理。
      打量了一下天色,流萤吓了一跳,翻身就准备跳下床去。
      脖颈又隐隐痛了起来。
      奇怪的是里屋竟然也没有动静。
      流萤努力思考了许久才想起昨夜的情形,伊回了家,烂醉如泥,不由得有些担心。
      蹑手蹑脚地进屋,床上的帷帐好好地垂下来,似乎一切都与昨晚没有什么不同。流萤贴身在帐子上想听见点儿啥动静,可床上就像没有人活着,死沉沉。
      不免心惊肉跳,流萤低头看时,只见伊的鞋,鞋沿上满是酒污泥迹,小姐那双绣着并蒂莲花的粉色绣鞋却不知所踪。
      犹豫了许久,流萤抖抖掀开帐帘。
      一层,两层,三层。
      床上昏昏暗暗,什么都化成一团,好半天才看清楚,被子卷成一股绳儿,被伊压在身子底下。他身上还散发着酒精隔夜的味道,眉头蹙着,似宿醉的阵痛袭来。
      流萤没见到小姐。
      吃了一吓,捞在手中的几层床帷又落了回去。
      闷闷地传来伊的嗽声。
      流萤又将帘子掀起一角,细细看伊的脸——自小姐成亲那日后,流萤还未认真看过他,每每眼角瞅到了偏得不由自主低下头去,永永远远只能看到伊的足尖,那双流萤亲手缝的鞋。
      伊的眉骨挺高,闭着眼的时候眼睛深藏在两片睫阴里,似乎很天真。
      流萤几乎已经记不起伊平时的模样,究竟是常笑,常嗔,正直,温柔,还是轻佻放浪,抑或是谦谦君子?
      流萤用力回想,只想到伊的一句话——你就怕你家小姐怕成这样?
      不由自主地拉起小袄的薄袖,雪白的一截儿膀子生生烙下一颗红痕,像一滴阴魂不散的妖血,紧紧攫住流萤的身心——那一日小姐揪心扯肺地拉过她的手看这一点儿,流萤的心已凉了大半,恐怕生这一世,就要留它一世。
      指尖被什么东西掐住。
      流萤下意识往回收,却收不回,十指连心地疼了一疼。
      仔细看时,半截指头被伊咬在嘴里,半睁着一双星眸,似笑非笑地看着流萤。伊口中的温度一瞬转过四肢百骸,动上一动全身都似着了火。
      ——姑爷,小……
      你家小姐今日去庙里拜送子观音娘娘了,你不知道?伊的眼中又炽一层笑意,他不肯放脱流萤的手指,讲起话来含含糊糊,舌尖在流萤指尖轻轻扫过,再扫过。
      丫头,你就怕你家小姐怕成这样?
      不……流萤堕入了一个暖洋洋无边的梦境,像一条船,不知所措地荡在湖心。
      任风吹向哪里,就飘向哪里。
      伊——便是那一阵风吧。

      小姐是傍晚才回来,伊自书房过来陪着吃晚饭。
      流萤心怀叵测,但这已是七、八日来小姐同伊头一次坐在同一张桌前。
      每个人都心事重重。
      流萤侍立一侧,端着托盘,盘里有手巾,还有备用的筷子,手心微微有些出汗,脖子上的伤似乎又加重了,心突突地一下一下跳,那截筋骨就突突地一寸一寸痛。
      伊忽然放下手中的筷子,撂下碗。
      小姐一怔,也停了下来,只是碗仍端在手里,筷子细细的象牙架在碗沿上,无声地滚来滚去。
      流萤看见小姐铁青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喘。
      伊说,流萤,今后你也同我们一桌子吃饭。
      小姐不动声色,只是慢慢地,轻悄悄地把手中筷子搁在了桌面上,筷尖向里,伸在一碗鸭肉的碗边儿下。小姐从不搁筷子,桌子擦了再多道也是饭桌,不是放筷子的去处,除非她是真的,不,知,所,措。
      真正不知所措的,是流萤。
      伊白了两人一眼,继续斩钉截铁地说,没听见么,我说你同我们一桌吃饭,一个屋子里的人,亲亲热热一块儿吃有什么不妥么?
      重重落在“屋子里”三个字上。
      一如白纸黑字地告诉,她已是——屋里人。
      说罢伊又重新端起碗筷,挟菜扒饭,两个女人动也不动,像两尊瓷像,死死僵在桌子旁边。
      小姐不动,流萤也不能动。
      伊仿佛怒了,你们都没听见我的话?剑般的眉拧在一处,白皙的面孔上泛起几道红晕。
      啪地一下。
      是小姐的筷子掉在了地上,只掉了一支。
      滴溜溜滚进桌肚子底下,流萤忙放下托盘蹲身去拾,手指刚摸到筷子,伊的脚猛然伸了过来,不偏不倚正踏在筷子上。
      姑爷,你——
      流萤,去搬个凳子坐在下首。
      流萤扑地跪下,双膝也顾不得痛,哀哀求救——姑爷,你……
      难道叫我来伺候你不成?他的足尖用力,流萤的手指夹在地面与筷子指尖,倒抽一股冷气。
      小姐的另一支筷子终于也落了下来,从流萤肩头滚落下去。
      小姐慢慢地开口,怎敢劳烦相公伺候,流萤,还不快照做?难不成叫我去搬?话音一落,双手撑住桌面,竟似真的要站起来。
      流萤身心俱疲,扶地面立起,移来凳子,斜斜摆在小姐一侧的桌犄角上,又低下去将地面的筷子拾起,从托盘里拿来双新的奉与小姐。
      转身去取自己的碗筷,回来看见伊用足尖勾住了凳子腿,把它拖到桌子一侧的中间。
      不敢开声,闷闷坐下,连嘴里塞进了些什么,全然不知。

      惶惶不可终日地过了很久,流萤居然也习惯了做一只惊弓之鸟,时时刻刻防备,行动就悬着颗心,连睡着也不吭一声。
      伊享起齐人之福,也老老实实地呆在院子里。
      偶尔心血来潮还会叫上小姐流萤一道陪酒赏月,小姐似也习惯了流萤的身份,默许伊让流萤住进了侧厢的房间,另补了个丫头睡在暖阁里。
      流萤终于能安生地过。
      只是脖颈后一遇到阴雨天气便会发酸作痛,睡不能久,坐也不能久,若是做活计久了更是难以抬头。可如今的日子流萤何曾想来,每夜里都虔诚感谢佛祖。
      况且,常听见新来的那小丫头挨小姐的耳刮子,扇得啪啪作响。流萤将她叫道自己房中,用冷水敷脸。
      陪她落泪。
      哭过便哭过,丫头始终还是要回去供人使唤,流萤只得把小姐的习性忌讳细细说与她听,千叮咛万嘱咐切切不可的就是——伊,是小姐的硬伤。
      提也提不得。
      好在丫头伶俐,挨打的次数也逐渐少了下来。
      可没多久,那丫头终于还是被贬进了厨房。
      小姐从老嬷嬷里头挑了个沉默可亲的,安置在屋里,流萤只能心知肚明,小姐屋里打骂的声音渐次失去了形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更好的事是,小姐仿佛不再恨流萤,要是伊仍然不归,小姐边招了流萤一块儿去针凿做伴。
      其实不过是流萤做针凿,给小姐做伴儿。
      小姐也不再一夜孤灯熬到油尽。
      等之不来,也就默默睡去,流萤习惯了等小姐睡后再离去,有时为小姐盖被,见到一行梦中清泪,心里也是酸楚。
      日子静静如河,淌得飞快。
      转眼近新春了。
      照伊家的礼数要守岁拜祭祖宗求佛保平安。
      流萤已许久未见过伊的面,这日见了,伊似乎有点儿瘦。
      立在小姐身后,伊从左侧晃了过来,不知用什么东西,照流萤腰上只是一戳。浑身一颤,却又不敢声张,流萤不能回头,怕迎上伊那张似笑非笑苍白清逸的面孔。
      可是不回头也能感觉到他那张似笑非笑苍白清逸的面孔。
      似针扎在心,流萤动也不敢动,只得从斜斜的侧面盯住小姐的脸。
      她无动于衷地立在当地。
      伊的母亲忽然大声道——送子观音……后面的话流萤也没听明白,但也知道是因为小姐过门了大半年还没有一点子嗣消息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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