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千尘》齐天新娘

56、出发

　　入夜，皇城。
　　荀粲喝尽最后一滴酒，终于脱力地倒在桌上。
　　连鸢端着汤药小心翼翼地进了门，把盘子轻轻放在桌子上，荀粲忽然惊醒般抬头抓住连鸢的手腕，转而看清来人之后，又懵然松手。
　　“怎么......是你...”他重新倒在桌子上，泪眼惺忪。
　　连鸢心疼道:“公子......您醉了，起来把这汤喝了，阿鸢再服侍您睡下吧。”
　　“不用了。”荀粲有气无力地回答，“我没醉，我还要处理公文......”
　　连鸢不明白，她家公子白天衣冠楚楚，端正严明，一丝不苟，可是为什么在这一个个深夜里一次次宿醉。
　　但她不知，荀粲连在白天哭诉的资格都没有。
　　他要上朝，要入学，要处理众多事宜，他甚至不能把这些告诉别人，只能付诸酒杯。
　　荀粲嚅嗫道:“你说......他为什么可以如此果断无情，他甚至一句话都不愿和我多说......呵，什么也不说......”
　　他挣扎着抬起头，眼前一片迷蒙。
　　“他这个人啊......毛病特别多，浑身都是事儿，他受不得苦，受不得冷，还受不得疼，甚至一点点委屈他都忍不了...”荀粲带着笑意一点点吐词，“真是的......受不了这些为什么不说呢？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告诉我! 你为什么要推开我! ”
　　他流着眼泪哭得难看。
　　荀粲又挣扎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连鸢也不敢拦他。
　　“这酒他也喜欢，这可是宫廷御酒......但他一喝酒...就头疼......呵呵...你可真是太狠了......你像我娘一样...就这么把我扔下了......”
　　荀粲看着要向后倒，连鸢迅速起身把他扶起来:“公子! 公子您不能再喝了，这几天晚上您几乎都在喝酒! 这样身体会垮的! ”
　　荀粲忽然怒道:“我连晚上喝酒都不行吗! 你们就不能不管我吗! 我为什么要走那条路! 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我要不要! ”
　　世人皆知他荀粲是个根正苗红的少年将军，他知书达理能文能武，荀粲的心思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连鸢心中酸涩，她不知道荀粲是为什么变成了这样，她只能看出来似乎是为情所困。
　　“公子，阿鸢扶您起来。”她费力地掺着荀粲的胳膊，但毕竟是一个身高健壮的男子，她实在难以挪动他。
　　荀粲继续混沌地开口:“我不要......你...”
　　连鸢只好出门去喊人进来抬他。
　　“我不去找你...你居然也不来......我就是要让你知道....我不是没你不行的......”
　　连鸢几乎是逃出了房间。
　　皇城还在下雪。

　　墨枫异端着汤药进门，墨显刚好起身。
　　“爹，趁热喝。”墨枫异坐到墨显床边，把碗端着准备喂他。
　　墨显失笑道:“我来吧，一辈子都没让别人伺候过，自己儿子也不习惯啊。”
　　墨枫异笑着摇了摇头。
　　“您会习惯的。”
　　墨枫异最近心里舒坦了许多，一来因为墨显的情况有所好转，二来则是凌紫冥也没有心痛的症状。
　　墨显无奈道:“你这一天三遍来送药，我也喝不出什么来。”
　　墨枫异撇撇嘴:“这么苦的东西，怎么喝不出来啊 ”
　　墨显笑道:“你还和小时候一样，最受不住苦了。”
　　墨枫异不满道:“爹，我这可不是受不住，是不愿意吃苦，有些苦受了也没用，那干嘛苦自己 ”
　　墨显又笑道:“你总有理。”
　　“那当然了。”墨枫异眼睛晶亮地闪光。
　　墨显的气色也红润了，墨枫异心里松了些许，他犹豫着开口:
　　“爹，戚师父开春之后才回溯洄阁，诶呀反正离得也近回去也无所谓我很放心，你和紫冥也挺好的......唔......”
　　墨显直接问:“你又要干什么 ”
　　墨枫异噘嘴道:“什么叫‘又’啊...我没想干什么......”
　　墨显无奈道:“你说这些肯定有事。”墨枫异便干脆道:“您还记不记得，我们还在皇城的时候您跟我说......《斩髓策》还有下册 ”
　　墨显眼神微动:“怎么”
　　“我和小花商量了一下......我们想去找找，或许找到之后能够帮到紫冥。”墨枫异试探着开口。
　　墨显眉心蹙起:“我师父一生寻觅，也只找到残页拓本，你们现在想找犹如大海捞针，何处堪寻 ”
　　墨枫异咬着下唇道:“可是紫冥这样我们不能放心啊......我们必须去找，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墨显有些许犹豫，但还是道:“你们丝毫没有头绪，难道就这么打算去找吗？”
　　墨枫异疑惑道:“那不然怎么办这种书可不能随意询问。”
　　墨显无奈道:“你们去通州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一座桥，名为冰夷 ”
　　墨枫异皱眉，转而恍然地狠狠点头，那就是他和荀粲去祭拜荀维初时经过的地方，他还问了荀粲这个名字。
　　墨显继续道:“师父曾经告诉我，他就是在冰夷桥边得到的下册。”
　　墨枫异震惊道:“在通州在冰夷桥旁 ”
　　墨显点头肯定道:“他说是遇见了一位长者，那人见他心诚，便交给了他那几页。”
　　墨枫异的好奇和不解简直充斥心房:“然后呢那位长者姓甚名谁 师祖还说了什么 ”
　　墨显却又叹息着摇头:“没什么了，就一个地方和一段故事，而那几份残页，也已经丢失了。”
　　墨枫异颓然下来。
　　墨显继续道:“至少说明，那里或许有线索。你们若是执意相寻，可以先去通州探探消息。”
　　墨枫异撅起嘴道:“怎么又是通州......都回来了还是要去。”
　　墨显道:“你不愿意”
　　“当然愿意，爹你既然同意，那我就去和小花商量商量时间 ”墨枫异问。
　　墨显微笑着点了点头:“难不成我不许，你便不去了 ”
　　墨枫异笑道:“您不会不许的。”

　　凌紫冥听说他们准备去通州之后，却是千百个不愿意。
　　凌紫冥直接道:“太危险了! 如今江湖局势这么动荡，你们还要乱跑! ”
　　“这怎么能是乱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去干嘛。”墨枫异定然坐着。
　　“如果你们要去，那么我也去! ”凌紫冥气得坐都坐不住。
　　墨枫异道:“就你这样，怎么和我们一起 ”
　　凌紫冥怒道:“我怎么了 ”
　　“你说怎么了你不能用武功! 去干什么 ”墨枫异脸上也有了怒色。
　　“我为什么不可以 ”
　　墨枫异冷哼一声:“你还不明白吗？如果运功或者练武，蛊毒就会加剧! ”
　　墨枫异越想越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让凌紫冥跟去通州，反正他现在是绝对不许。
　　凌紫冥噘着嘴满脸不情愿:“可你们是为我去的通州......我若是不去......”
　　“丫头。”墨枫异忽然道，“你留在这里我们才能安心，只有磐啸台最安全。”
　　凌紫冥只得沉默。

　　事不宜迟，墨枫异第二天就准备出发。
　　花遣子在戚夭和墨显面前拜了又拜，拜得戚夭浑身难受。
　　“赶紧的吧，遣子，这一路你要给我看好那个小子，别让他乱跑闯祸! ”
　　墨枫异在后面翻了个白眼。
　　“弟子明白。”花遣子一身素净，戚夭越看越满意。
　　戚夭笑道:“你懂事，我不担心。”
　　花遣子再恭敬一拜才转身。
　　墨枫异撇撇嘴:“走吧。戚师父，我爹就先拜托您了。”
　　戚夭哼了一声。
　　他们走出很久之后，墨枫异忽然在门口回头大喊:“爹! 您等我回来! ”
　　墨显粲然一笑。
　　戚夭失笑叹道:“你说，他们怎么就有用不完的精力，做不完的事情呢？怎么就有如此血性，如此决心呢？今天刚回来，明天就要走，留都留不住。”
　　墨显回道:“因为他们是少年啊。”
　　戚夭也笑道:“是啊，少年人就当如此啊，人不轻狂枉少年嘛。”
　　墨显忽然想到自己年轻的模样，和墨枫异一样说什么做什么，一刻不能耽误，一刻不愿等待，一切都凭着自己的心愿去放肆。
　　墨显笑得张扬:“少年当然该轻狂了，但那不是莽撞，不是顽劣，而是充满朝气的，他们明白世事困苦，人心险恶，却依旧相信善良，心怀希望。”
　　二人看着二人，磐啸台的晚霞分外耀眼。

　　花遣子的脸色很不好。
　　墨枫异边走边问:“刚刚裴知许跟你说了什么 ”
　　花遣子恍然回道:“只是告诉我盟中事情已经打点妥当，无需担心罢了。”
　　墨枫异皱眉:“是吗？那为什么他不跟我说果然啊，裴知许还是更欣赏你。”
　　花遣子眉头微皱:“枫异，我们要早去早回。”
　　“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吗？”墨枫异有些紧张。
　　花遣子叹息了一瞬:“之前师妹进入皇城，并不是师父派遣的，而是盟主。”
　　墨枫异好奇道:“所以呢？笑笑不是为了查清当时南式使团遇刺的事吗？文禹盟因此折损人手，不是已经知道了是殷霓虹干的吗？”
　　花遣子回道:“师妹不仅仅是为了探查这些，更是因为盟主早已察觉，江湖之中有人与朝廷暗自往来。”
　　墨枫异皱眉道:“我还以为那是我爹为了我们的安危，在皇城安插的据点。”
　　“也有这个意图。”花遣子回道，“但主要还是摸清他们的行动。”
　　墨枫异咬着下唇，眼神闪烁了几下:“你们应该的确查出了什么吧不然笑笑为什么要回来 ”
　　花遣子点了点头:“的确查到许多，并且之前已经镇压了几次他们的反动，但是盟主现下心力交瘁，恐怕他们还会趁此生乱。”
　　“到底是谁 江湖和朝廷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即便往来也该像我爹那样堂堂正正，为什么有人敢在文禹盟治下犯乱 ”墨枫异逐渐显露怒意。
　　花遣子沉声道:“因为盟主的身体越来越差，文禹盟势力强大，自然有许多人想要分一杯羹。”
　　“谁 ”
　　“冲羽山庄。”
　　墨枫异冷哼一声:“我就知道是戴徽员那个混账，他之前对紫冥三番四次地纠缠，被我打得都该下不了床了，居然还敢生事! ”
　　花遣子淡然道:“师妹查到他的手下有大约几十人也潜入了皇城，与城中一个不明组织有交易。”
　　“不明组织 ”墨枫异皱眉，“没查出来 ”
　　花遣子点了点头，担心道:“对方做了十足的准备，防备非常严密。”
　　“那笑笑为什么要回来 ”墨枫异继续问。
　　花遣子道:“师妹的任务已经完成，她若继续留在皇城，容易引起警觉。”
　　墨枫异了然:“也对，她留在那里我们也不放心。那裴知许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多关心一些盟中的事吗？让你早点回去主持大局 ”
　　花遣子沉声道:“不是我，而是你。”
　　墨枫异驻足无奈道:“我裴知许向来把盟中的事情都跟你说，他会希望我插手这些吗？”
　　花遣子回道:“裴先生希望你能够早些回去，这些事情他在你回去之后，他一定会告诉你。”
　　“他想说，我还不想听呢，我早就告诉过我爹了，我不想接手文禹盟，我没那个重振江湖的远大志向! ”墨枫异抱着胳膊撇着嘴。
　　“枫异! ”花遣子有些着急，“如今局势动荡，你我都不能置身事外。”
　　墨枫异嗤笑一声:“我爹一直想让我参与这些事，那是因为我若是想要立足，想要活命，就必须依靠文禹盟，可是你呢？你为什么非要我插手 ”
　　“因为你是唯一的人选。”
　　“唯一的人选 ”墨枫异道，“论武功，论品行，论口碑，论资历......江湖上比我合适的不是大有人在吗？”
　　“这不一样。”花遣子解释，“别人都未必可信。”
　　“好了好了我不想听你说教。”墨枫异的脑袋都要疼起来了，“我现在只想找到救紫冥的办法，其他的我什么也不在乎。”
　　墨枫异无力又苍白地开口:“文禹盟现在有我爹，有你，有裴知许我不担心...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说罢他回身便抬脚起步，片刻不再耽误，花遣子无奈地跟上他。

　　果然离得近还是好些，二人不过五六日便到了通州。
　　墨枫异对此感慨万千，他再次踏进这片土地，已是换了心境目的。
　　花遣子忽然拦到墨枫异面前，墨枫异正是好奇，就看到前面一群小孩子在追逐玩耍。
　　“花儿，几个孩子罢了，你拦着我干嘛？”
　　花遣子侧耳倾听，转而开口:“你听他们唱的童谣。”
　　墨枫异于是也默默听了起来，不过那童声实在过分模糊，他也听不大清。
　　墨枫异顺着念道:“什么什么......最忙张...满星辰，抬头望......曾相识......听不清啊。”
　　花遣子沉声道:“曾相识，神鬼慌。冰夷桥，镇水泱。斩龙鬼....登炼阳。”
　　墨枫异瞬间瞪大眼睛:“是这么唱的吗？”
　　花遣子点了点头:“我已经听过多遍，他们来回唱的就是这几句。”
　　墨枫异立刻上前把其中一个小孩抓过来问:“小姑娘，你们刚刚唱的是什么呀 ”
　　那小姑娘见到一个长得好看的小哥哥瞬间欢喜了起来:“哥哥......”
　　墨枫异眉眼弯弯:“欸，告诉哥哥，你们刚刚唱的是什么歌啊 ”
　　小姑娘看他看得出神，一时竟是想不出来了，后面几个小女孩小男孩也一窝蜂涌上来，其中一个自告奋勇地喊道:“《行夜谣》! 我们经常唱的! 大哥哥你连这个都不会吗？”
　　墨枫异讪笑了几声:“诶呀，哥哥忘了，这不才要问你们嘛，真乖，都是好孩子! ”
　　“大哥哥长得真好看......”被他拉来的那个小姑娘看得都移不开眼睛了。
　　墨枫异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也好看啊，那你们经常唱着首歌吗？”
　　几个小孩都狠狠点头。
　　“对呀对呀......”
　　墨枫异趁热打铁:“那这首歌是谁教你们唱的啊 ”
　　小姑娘努了努小嘴才开口道:“唔....我娘亲说不让唱的......”
　　后面一个小姑娘明显不耐烦，拨开她道:“这还需要教嘛，我们都会唱，你要是想学，就自己去那个院子里看吧! ”
　　墨枫异失笑道:“什么...什么院子啊 ”
　　那小姑娘一脸神气，小手一指:“喏，那边最大最老的院子，可是别跟别人是我告诉你的，娘亲不让我过去! ”
　　墨枫异有些疑惑，回身看向花遣子。
　　花遣子冲他点了点头。
　　墨枫异又笑了笑:“谢谢你们啊，哥哥答应你们，一定不会跟别人说的! ”
　　站在他面前的小姑娘眨着星星眼笑道:“哥哥你要小心点，听说那里面很可怕的! ”
　　墨枫异点点头:“好，哥哥知道，你们要早点回家去哦，太阳都要下山了! ”
　　小孩子们都答应了一番。
　　墨枫异起身道:“走吧，他们说的什么宅子啊？”
　　花遣子思索了一阵开口道:“最大最老的院子，便只有贺鞍之前的住所。”
　　墨枫异惊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