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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悲喜 ...

  •   墨枫异不愿意再见到荀粲,也有这个的缘故,他在迷蒙的最后一刻这样想见这个人,可他只是拦在门前。
      荀粲看着墨枫异胳膊上缠的绷带,轻轻抚了上去,墨枫异身子一抖,却没有躲。
      荀粲眼中酸涩,墨枫异抿抿嘴巴开口道:“就是因为这个字,你给我的内力消散了。”
      荀粲愣了一下,“你......”
      “连阿遣都能猜到,难道我很笨吗? ”墨枫异淡笑着道,“之前旁敲侧击地试探过,但你不肯说,而且我原本以为......你的身体没有受到很大影响。”
      荀粲起身勾起他的下巴把嘴唇印上去,动作迅速又温柔,仿佛墨枫异是一个易碎的瓷器。
      荀粲在他的唇齿间细细品味,还带着墨枫异刚刚喝完汤药的苦涩,可是他如痴如醉,就像是一个做了很久的美梦终于成了真。
      墨枫异在他的温柔中回忆起裴知许之前告诉他的事,那时舒祁允刚刚平定舒仁禄的造反之乱,裴知许终于可以回到磐啸台。
      那时墨枫异就问过荀粲的伤势如何,在墨枫异看来他荀粲受的那一剑应该没刺到内里,可是裴知许告诉他荀粲几个月都没愈合。
      裴知许还转述了舒祁允告诉他的话,荀粲在墨枫异当年离开皇城之后消失过一段时间,后来回来也没什么异常,却莫名怕冷还不能受伤,可他身为武将需要带兵打仗。舒祁允记得最重的一次,荀粲几个月都是躺在床上指挥的打仗,整个人残破濒死,他把玉芷和公孙傲吓得直接跟着去了边关,死死把他拽了回来。
      荀粲离开墨枫异的唇,也打断了墨枫异的记忆。
      墨枫异的手滑向他的腰间,荀粲拉住他的手。
      “怎么? ”
      墨枫异看着他明亮的眼睛,“伤好了吗?我记得还在通州的时候你都还没愈合。”
      墨枫异见过荀粲身上所有的伤口,虽然的确狰狞可怖,墨枫异在心疼担心之际也只认为是正常的,毕竟荀粲征战沙场,没缺胳膊断腿已经很好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竟然是因为自己。
      荀粲拉住他的手,掀开被子就钻了进来。
      墨枫异一惊,但他现在哪里可能跟荀粲比,推两下就鼓起腮帮子,“干什么? ”
      “你不是问我伤好了没吗,我给你看啊。”说着荀粲就脱了外套,“可是外面太冷了,被窝里脱算了。”
      墨枫异失笑着拉住他的手,“没个正形。”
      荀粲笑着啄了一下他的脸,“你放心,只要你让我没事,我就好得很。”
      墨枫异心神一颤:“为什么不告诉我? ”
      “没那个必要。”荀粲魅惑一笑,“那你为什么会猜到? ”
      “我也想不到别人了......”墨枫异低声道,“但我不敢承认,因为我伤了你,无论在通州还是皇城。我不敢相信你还为我去了炼阳顶,甚至传我内功,荀粲......我欠你的够多了,我不愿意承认自己又欠了你根本还不起的东西。”
      荀粲清淡一笑,“所以难道就像花遣子说的那样,那股内力消散了,你觉得对不起我吗? ”
      墨枫异在他肩上摇头,“其实我是觉得......如果连它都不在了,我们之间的那一点点羁绊就断了......”
      荀粲笑得灿烂,他勾住墨枫异的细腰往自己怀里带,“瘦了......真傻......”
      墨枫异眨着湿润的眼睛看向他,荀粲满眼笑意道:“其实那内力有没有都不重要了,因为我当初把它传输给你,就是希望它能当我不在的时候保护你,但从今以后我都不会离开你,所以它的使命完成了。”
      墨枫异还有些懵:“荀粲......我从前骗过你瞒过你......”
      “嗯,我这几个月其实很想走的。”荀粲道,“可是我在皇城,在通州在磐啸台都失去过你,所以再也不想这样了。”
      “难道你不怪我了吗? ”墨枫异轻轻嗅着荀粲身上的沉香味,熟悉安心。
      荀粲闷闷道:“其实我每天都跟自己说走吧,可是又多留了一天,因为看不到你好起来不甘心,我本来劝自己给你一些时日......可我受不了你放逐自己,哪怕你无法劝自己用这副样子面对我。”
      墨枫异心口一阵,原来荀粲什么都知道,墨枫异不想看见荀粲,也是因为知道自己现在非常落魄颓废,自卑罢了。
      荀粲知道他的心思,所以不经他的允许他不会直面他,所以他愿意等。
      墨枫异不禁笑道:“那如果我一直不见你呢? ”
      荀粲耸耸肩:“或许明天我会走吧,不过今天你愿意见我,就没有明天。”
      “难道舒祁允不催你回去吗? ”
      荀粲撅起嘴道:“新帝登基一般太平,武将都很清闲,而且我立了大功又受了伤,他当然要褒奖我歇息一段时间啊。”
      墨枫异窝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满足道:“我其实不想来悬静观,但我不知道去哪儿......好像......哪儿都不适合我了。”
      “你想去哪儿? ”荀粲眼睛透亮,“我都陪你。”
      墨枫异摇摇头,“我这副样子还能去哪儿,只是跟你说说罢了。”
      荀粲不解地蹙眉,“那怎么忽然说这个?是悬静观不好吗? ”
      墨枫异失笑地看着他,“想跟你说,我想把我真实的想法告诉你,因为要坦诚。”
      荀粲因为他这句话而勾起唇角,他还以为墨枫异真的是讨厌这个地方,结果这人居然再这个时候跟他讲坦诚。
      “你的坦诚就是这个? ”荀粲想笑又知道似乎不该笑,于是憋得很难受,“好好好,你知道坦诚就好。”
      墨枫异很想掐他,但自己没劲。
      “我之前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地瞒着你......难道现在告诉你你还不乐意? ”墨枫异小声道,“那算了。”
      荀粲连忙哄他:“是我还没习惯你会这样,你一向报喜不报忧......”
      墨枫异忽然意识到是这样的,不过想想自己还受着伤,于是死皮赖脸心安理得地在荀粲怀里换了一个姿势。
      “我还不是怕你担心......”
      荀粲从他的额头吻到鼻尖,“你说什么都对。”
      墨枫异的手环在他的腰间轻声问,“输内力会疼吗? ”
      “不疼。”
      “那后来打仗受伤的时候疼吗? ”
      “没你刻我名字疼。”
      墨枫异撇撇嘴,“被我刺伤的时候呢? ”
      荀粲沉声道:“没你蛊毒发作的时候疼。”
      “我不疼。”墨枫异清淡地摇头,“因为你才是我中过最深的蛊。”
      荀粲心念一动,连墨枫异都感觉到了轻颤。
      墨枫异笑着闭上眼小憩,他的身上很冷,荀粲不得不把他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圈在怀里。
      荀粲看着他的睫毛纤长微动,像极了一只猫。
      “如果你不喜欢悬静观。”荀粲动了动喉结,“不如跟我回皇城吧? ”
      墨枫异当然听得见,但他没睁眼,试图回避装傻。
      可惜荀粲不给他这个机会,继续道,“你迟早要回去的。”
      墨枫异睁开眼睛无奈道:“为什么你也这么说,紫冥那丫头也这样。”
      荀粲淡笑道:“因为紫冥也知道只有皇城最适合你。”
      墨枫异疑惑道:“为什么? ”
      “感觉。”荀粲诚实道。
      墨枫异胳膊疼,全身疼,不想再说话,只想睡觉。
      于是荀粲自讨了没趣,他知道墨枫异说了这么多话非常累,也不敢再不让他睡觉。

      墨枫异确实累极了,所以睡得很快,荀粲把他轻轻放回被子里就出了门。
      正好花遣子也打坐结束,在抄录古籍。
      花遣子见他进门就停了笔。
      “你会带他走吗? ”花遣子开门见山地问。
      荀粲怔忡一下镇定道,“当然,这里不适合他。”
      “枫异自七岁离开皇城,在武林中摸爬滚打近二十年,你如何认为这里不适合他? ”
      花遣子非常聪明,也足够了解墨枫异,更听得懂荀粲说的话和做的事,荀粲不仅仅是来看望墨枫异的,他会带他回皇城。
      荀粲沉声道:“在所谓的江湖中,他一直在失去对他来说重要的一切,直到现在只剩了半条命。”
      “可皇城是他噩梦的根源。”花遣子无奈道,“你知道他有多恨那个地方。”
      “那是他的家。”荀粲依旧坚定,“你也知道他有多么眷恋那个地方。”
      花遣子轻叹着摇头,“不是那个地方......是人。枫异留恋皇城,是留恋当初有你,有畅融先生和公主的日子,那也是他拥有的唯一的快乐。”
      荀粲有时候真的嫉妒花遣子能够这么了解墨枫异,甚至嫉妒到讨厌自己,花遣子几乎参与了他所有缺席的墨枫异的生命。
      可荀粲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
      花遣子继续道:“你知道吗,枫异这些年被各种人推着走走停停,所做的决定为文禹盟、为紫冥、为小珂为我为很多人......唯独没有为自己。哪怕在皇城去质问德肃皇后,他从来没想过报仇,只是想为公主要一个真相......十七岁那年他选择回到皇城,是他为自己做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决定,可就那一次选择......他都害怕着后悔了......”
      花遣子平日里寡言少语,基本上只有遇到墨枫异的时候才多说两句,这也算他为数不多的长篇大论了。
      荀粲非常清楚地记得,墨枫异为什么当初要回到皇城,而且想留下。
      “我知道......”荀粲道,“我不会让他再后悔......”
      花遣子又道:“枫异当初放弃盟主之位,我原以为他是被紫冥离世打击,后来见他转蛊才细细想到,或许他一开始就打算好了,从他得知紫冥有孕,让她生下映年的时候。”
      荀粲忽然意识到,那是他最后一次离开皇城,对那个地方彻底死心的时候。
      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救映年的方法只有转蛊,是不是说明从那个时候他就放弃了些什么?
      荀粲感到一阵难言的伤痛,“我以为他如今这样放弃自己,是因为断了经脉......”
      世上极刑不过剥皮抽筋,墨枫异断了经脉俨然就是废人了,对他这样当惯了第一的武林中人而言,这就是要命的打击。
      墨枫异醒来之后不哭不闹,甚至一天天康复笑对所有人,这把花遣子吓得不轻,但他转念一想,墨枫异如果因为身体大可不必,当初的转蛊,他可是下了必死的决心的,如今没死就该庆幸了,他怎么反而更绝望了?
      荀粲忽然想起了他刚刚告诉自己不喜欢悬静观,但又没说喜欢哪里,因为哪里都一样了。
      从前皇城有父母,磐啸台有凌紫冥,溯洄阁有花遣子,现在都没有了,所以都一样了。
      从前墨枫异什么都有,现在都没有了,所以他的生死也无所谓了。
      荀粲一直以为墨枫异的行尸走肉是因为伤病,或者因为凌紫冥的离世,他没想到竟然可以追溯到项旖心,甚至墨显和舒艺怜。
      因为一个又一个人离开了他,所以如今只是到了他崩溃的临界口。
      荀粲想到他最后一次去磐啸台带走映年,墨枫异告诉他自己不属于皇城,然后荀粲也走了。
      所有人都离开了他,他却偏偏像被上天捉弄了一样独自留在这里无限徘徊,所有人离开前都告诉他他不孤单,最后却狠狠放手弃他一人迷茫在原地。
      荀粲总算知道了墨枫异之前就是在强颜欢笑。
      花遣子淡声道:“十年如白首,到如今,唯记恩仇忘欢忧。枫异被悲伤感染,他回到皇城也只能想起伤心事。”
      花遣子亲眼见过墨枫异多么颓废,所以他也知道让他恢复有多难,他的笑脸可以对着所有人,哪怕今天他开开心心地对荀粲说自己能够好起来,可谁知道他究竟如何?
      荀粲拿什么保证墨枫异能够好起来?
      荀粲拿什么保证皇城适合他?
      “荀将军,如果你真的要带他走,带他回皇城,希望你真的知道他想要什么。”花遣子最后说,“否则一切都是无济于事。”
      荀粲就这么钉在原地。

      花遣子推门而入,墨枫异半梦半醒地抬眸。
      “枫异,今日是谷雨,悬静观要祈福诵经,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花遣子悄然走过来,把墨枫异从床上搀起来。
      墨枫异头都是懵的,之前和荀粲絮絮叨叨说了很久的话,他还没有缓过来。
      “不想去......”墨枫异揉揉眉宇,看向外面,“这几天都在下雨啊......”
      “昨日放晴了,你忘了 ”花遣子温和地看向他,“只是刚刚你睡着之后又下雨了而已。”
      墨枫异眨着眼睛点点头,“阿遣......他刚刚好像跟我说......让我回皇城。”
      花遣子面色依旧沉静,只是端来一盘药水和绷带,坐在床边给墨枫异换药。
      “嘶......”墨枫异疼得手臂一缩,“还不如之前没知觉来的好呢,现在好疼啊......”
      花遣子这才淡声道:“那你想回去吗? ”
      “回去 回哪儿 ”墨枫异转过头似有不解,“我这幅样子还能去哪儿?到哪儿不是累赘啊? ”
      花遣子手里的动作一滞,他看到墨枫异左臂上狰狞的伤疤,那个字歪曲丑陋,和墨枫异颓败失意的模样很是相配,花遣子小声叹道:“怎么又出血了......太不当心了......”
      墨枫异淡笑道:“有点痒,估计挠了一下......好不了就算了吧,这都小半年了我还要在床上躺着没法下地,早就不指望了......”
      “枫异! ”花遣子忽然感到恼怒,手上动作依旧轻缓,言语却带了紧张和不安,“你打算一直这样吗? ”
      墨枫异把自己的手臂抽回来,继续躺着,安静地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我还能怎么样 ”墨枫异闭上眼睛,“算了阿遣,别给我包扎了,下雨天真的疼......”
      墨枫异流的血实在刺眼,花遣子包扎好便不禁转过头去,他打起精神询问道:“枫异......我给你弹琴吧? 以前你很喜欢听我弹琴。”
      墨枫异微微颔首,花遣子终于有了笑意,起身把他的古琴拿了出来。
      花遣子纤长有力的手指在琴弦间跳跃,温柔的琴音便流淌在他的指尖,墨枫异听了许久却忽然道:“是《广陵散》吧。”
      花遣子默默停下手,“你从前最喜欢这一首,说是曲调......”
      “换个《潇湘水云》吧。”墨枫异淡声道,“我记得这一首你弹起来更合适。”
      花遣子淡笑着点了点头,手指盖上琴弦,再弹起,便是流畅和清明,和着雨声,听起来格外沉醉。
      墨枫异支起身子,攀着床沿想下来,花遣子刚看到就立刻要停下过来搀他,墨枫异却是摇摇头,花遣子也便只好继续。
      墨枫异脚尖触碰到地面就感觉一阵腿软,似乎是很久没再走路了,似乎除了回磐啸台参加公孙嵩黎的加冕大典以外,他就没有再勉强过自己。
      现在想要走路,可就真的难了。
      墨枫异一步一步颤颤巍巍地挪到花遣子身边,他艰难地顺着桌子坐到塌上,看着花遣子弹琴的模样忽然笑道:
      “以前也是这样,到了溯洄阁樱花盛开的时节,你便在树下弹琴,丫头和我在一旁边习武边捣乱,师父和爹爹就这么看着我们,那真是这世上最好的日子了。”墨枫异把头靠在桌子边,他感觉花遣子这么多年还是这样,从来没有变过。
      花遣子淡声道:“枫异,你真不打算回皇城吗? ”
      墨枫异蹙眉,感到疲惫,“怎么,嫌我烦了要赶我走吗?还是他收买了你,让你来当说客 ”
      花遣子无奈笑道:“那你想一直留在悬静观么,你明明不喜欢这里。”
      墨枫异慵懒地蹭到花遣子身边,顺势半靠在了花遣子身上,颇有些嗔怪道,“我这不是舍不得你嘛......”
      花遣子又是一笑:“情意自然是在的,可你我不必一生同行。”
      墨枫异只是眨着眼睛看向他,“可我也无人能够一生同行了。”
      花遣子定然道:“那人护了你这么多年,与一生相差几何 ”
      墨枫异似乎想逃避,于是干脆闭上眼睛安静地听花遣子弹琴。
      不知是什么时候花遣子发觉这心大的人又沉沉睡去了,他悄然停了琴声,无奈地叹息,把墨枫异放回了床上就再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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