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千尘》齐天新娘

125、信任

　　青锋军从皇城出发之后，荀粲好不容易闲了几天，又被舒祁允叫了过去。
　　“准备迎冬礼的事吗？ ”荀粲看着两天没合眼，已经飘飘欲仙的舒祁允问道。
　　舒祁允黑着眼眶抬头，看到荀粲之后头又重重地垂下去。
　　舒祁允痛苦地招手:“赶紧的，我要被这些繁文缛节折磨死了! ”
　　荀粲轻笑着坐在他身旁:“这次的迎冬礼，皇上也全权交给了你？ ”
　　“还有三弟，不过辰画一向不喜欢这些东西，主要还是我来办。”舒祁允揉着胀痛的眉心妄想舒服一些。
　　荀粲无奈道:“就算皇上看重殿下，这段时间殿下未免太忙了吧，这新的税法年后即将颁布，不是还有许多事在商议吗？怎么还要把这个迎冬礼交给你？ ”
　　“那个税制的事我已经交给应潮生了，他这个人很靠谱我不担心，反倒是父皇亲临的迎冬礼更紧迫一些，所以我要亲力亲为。”舒祁允已经在昏睡的边缘徘徊，“阿粲啊......今日要清点所有王公大臣的名册......下发请柬，你帮我去跟礼部说一声，那个项浅荣是不是不管事......”
　　说着说着舒祁允的头就要撞到桌子上，还好荀粲眼疾手快扶住他。
　　荀粲轻轻把他放在桌上，本想任由舒祁允睡一会儿的，不过立刻一个侍卫进来道:“殿......阳和将军，卫斌王殿下来了。”
　　荀粲一怔，舒祁允也顺势醒了揉着眼睛不明所以:“谁......”
　　舒仁禄抱着舒梓垚进了门:“二弟，我来看看你。”
　　舒祁允看了一眼荀粲，转而清醒地笑道:“是皇兄啊，快坐吧，来人上茶! ”
　　荀粲下意识想挡在舒祁允前面，却被舒祁允抓住手臂，摇了摇头。
　　于是荀粲只能道:“末将告退。”
　　舒祁允看着杂乱的桌子笑道:“这几天过得昼夜颠倒，皇兄别介意我这儿乱啊......”
　　“怎么会呢，我想乱还乱不起来呢。”舒仁禄抱着尚且年幼的女儿，那水灵灵的小姑娘眨着眼睛不知所措。
　　舒祁允看着小姑娘心生欢喜:“皇兄怎么还带了郡主来？ ”
　　说着舒祁允蹲下对正在专心致志咬手指的舒梓垚笑道:“梓垚......我是你叔叔，你还认识我吗？ ”
　　舒仁禄笑道:“梓垚还小呢，十分认生，她娘又走了，自然是不认得二弟的。”
　　舒祁允忽然想起来江芝被赐死的事，只能干笑道:“皇兄多虑了，小郡主天资聪颖，即便认生也不会不认识的，毕竟我可是她亲叔叔。”
　　“太子殿下多么尊贵，怎么能和我这种与外朝勾结的人称兄道弟呢？也不知道以后您还愿不愿意做梓垚的皇叔啊？ ”
　　舒祁允轻咳一声:“皇兄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自然是她的皇叔。”
　　“太子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害死了我的夫人吧？ ”舒仁禄眼神变得刻薄了起来。
　　舒祁允一口气堵在胸口，吩咐人进来把舒梓垚带了出去。
　　“皇兄这是何意？王妃明明就是因为触犯北易律法被父皇惩处的，难道你对此有异议吗？ ”
　　“我哪敢啊......但还不是因为太子殿下和那位阳和将军有本事嘛，先是我的幕僚昆家，又是我的夫人，你这是要把我逼到绝路啊......”舒仁禄的脸色看起来比几天没睡的舒祁允还差。
　　舒祁允脸色闪过遮掩，但又直言道:“若不是他们本就有错在先，又何至于此？ ”
　　“你少在那里趾高气扬地指责我! 我才是嫡长子，父皇到底凭什么立你为太子？你又到底哪里比我强？ ”
　　舒祁允低吼道:“皇兄! 父皇对你还不够好吗？这几次的事情那一件你没参与？父皇都未曾追究，明明是你执迷不悟，还能怪到谁的头上？ ”
　　舒仁禄越发暴躁:“是......父皇对我宽纵，你真以为他对我好吗？除了封我一个虚爵以外他还给过我什么？所有的实权都在你这里! 哪怕是三弟都比我更得父皇的喜爱，他给过我什么! ”
　　“荣华富贵还不够吗？空享清闲还不好吗？ ”
　　舒仁禄感到可笑:“你愿意吗？让你空有一个王爷的头衔你愿意吗？这些年父皇把所有的重要大事都交给你，你不是很高兴吗？他从来都没信任过我! ”
　　“如果你真的能够为父皇分忧，他又怎么会不信你？ ”舒祁允分外无奈，舒仁禄自己得不到这些东西只会怨天尤人，但他也的确没有资格成为太子啊，且不提贪污腐化一事，之前为了报复墨枫异甚至怂恿南式边界作乱，舒祁允在查出这些的时候真的忍无可忍，气得找不着边儿了。
　　“罢了......我原也没想过跟你争什么太子之位......”舒仁禄冷笑道，“但即便想平起平坐都不行......你看看如今的朝廷，全都是太子殿下的人，你可真是风光无限啊。”
　　“皇兄......”
　　“听说那个刚回来的墨枫异，和你走的也很近啊......”舒仁禄弯着一抹笑凑近他，“他那个妹妹，是不是很美？ ”
　　舒祁允瞬间揪住舒仁禄的领子:“你最好别打她的主意，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呦，看来传闻没错啊，我这个样样拔尖的好弟弟，真的被这个巫毒蛊女给迷了心神呢......”舒仁禄笑得放肆，“我自然是不会动她，可这皇城里江湖上，痛恨蛊术的人可不少啊，你可要保护好你的美人儿才行。”
　　舒祁允冷声道:“我只警告你一次，别动她! 否则别说是我了，墨枫异首先就不会让你好过! ”
　　“我的好弟弟你可别糊涂了，墨枫异现在自身难保，江湖上这么多人看不过眼呢，你以为他的盟主之位坐得稳吗？更何况你是朝廷中人，堂堂的北易太子! 你们谁都不可能保得住那个蛊女! ”舒仁禄嗤笑道，“那个女人可真厉害啊，让能让你这么上心，甚至为了她不惜得罪南式国，那位胧曦郡主可伤心得很呢。”
　　舒祁允冷硬道:“这些与你无关，舒仁禄，若你还想安安稳稳地坐好你这王爷的位置，我劝你别再惹是生非。”
　　“是我惹事生非吗？明明是你们一直在找我的麻烦! 舒祁允，若不是你得到了父皇的宠爱，若不是那个荀粲手握重兵，你觉得你能到现在都安然无恙吗？ ”舒仁禄含着怒意和不甘反问道，“你以为你真的是天之骄子吗？不过是有人帮着你辅佐你罢了，你看看那个无父无母的荀粲，人家才是真正的天纵英才! 这些年我们的阳和将军四处征战立下累累军功，更赢得了北易的人心......若他也是父皇的儿子，啧啧啧......”
　　舒祁允神色一凛:“阿粲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你别想着挑拨离间。”
　　“那是自然，荀粲自小在你身边，他的心性你该是了解的......只是一点，这上善下忠的君臣和睦之景，难道你真的见过吗？你以为当年与阪奈一战，荀维初是甘愿为父皇挡下那一箭的吗？ ”舒仁禄缓步走到舒祁允身边，凑近他的耳朵道，“那是父皇让他挡的，为将者战死沙场，这是他最好的归宿了。”
　　而后舒仁禄噙着笑看他:“当年的智朝将军英勇无比天下第一，统领着我们北易近二十万大军，你以为父皇容得下一个比他更得民心还手握兵权的人吗？ ”
　　“如今的阳和将军，走了和他爹一模一样的路。”
　　舒祁允一直毫不动摇地看着他，只是冷哼一声道:“所以呢？你是在提醒我荀粲也要防着吗？担心他日后功高盖主，生出谋逆之心吗？ ”
　　“荀家世代忠良家我不担心，可是你别忘了，荀粲这些年都鲜少待在皇城，这养在边关久了......难免让旁人教得有了野心也说不定啊，更何况如今北易第一强军在他手里，无论如何，不得不防啊......”
　　“你给我闭嘴! ”舒祁允脸上有了一丝裂痕，舒仁禄别的不会，动摇人心倒非常有一套。
　　舒仁禄继续不急不缓道:“太子殿下......你是东宫是储君，你身边的人日后也定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可你记住，兵权与皇权是势不两立却不可分割的，你看我们的父皇，自智朝将军死后，就连骁勇善战的闻彦淮和玉芷，他都没有再把一整个军队交出去，但为什么现在父皇独独相信荀粲，不就是觉得亏欠了他吗？如此重要的影藤军都让他带领，荀粲如今不过才初出弱冠，这以后......”
　　“你闭嘴! 别再说了! ”舒祁允胸口腾起一股陌生的愤怒，父皇对荀粲似乎也的确是太好了......
　　朝中父母双亡的将领之后不在少数，最多像闻汀兰一样交给重臣亲贵抚养，哪有一个能够像荀粲一样被接进宫啊？更别提后来荀粲年仅十四就能和玉芷一同出征，未及弱冠就成为主帅打了三场胜仗，然后更是接管影藤军被称作北易传奇，这累下的军功......
　　舒祁允感到一阵阴寒。
　　“你到底想干什么？ ”
　　舒仁禄眼看着达到目的，索性笑着直接道:“荀粲就是未来的荀维初，你若是想要日后君临天下，就要像父皇一样永绝后患。”
　　舒祁允感到可笑:“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让我怀疑荀粲的忠心吗？让我杀了他替你除去一个祸患？ ”
　　舒仁禄似笑非笑道:“诶呀我的好弟弟，你也未免太天真了，今日的荀粲你当然不能除掉，他尚且可以为你谋夺天下......可事成之后你成为了帝王，这北易万千英才还不都是你的吗？什么样的将领你找不到啊! 那时候的荀粲......才不能留! ”
　　这后面的“不能留”三个字咬得格外重，把舒祁允心口也掐得一动。
　　“你给我出去! 我不会怀疑我从小到大的兄弟! ”
　　舒仁禄听闻放声大笑:“哈哈哈! 舒祁允啊舒祁允，到底谁才是你兄弟？你真是在这皇城皇宫里养得久了......连是非黑白都分不清了吗？ ”
　　舒祁允也嗤笑一声:“是非黑白？我的好皇兄! 你又分得清吗？至少我做了什么都问心无愧，你呢？ ”
　　舒仁禄笑得灿烂:“我？我已经不在乎了! ”
　　舒祁允怒从心头起，指着门外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
　　舒仁禄只是嘲讽地笑了一下，然后仰头气势汹汹地走了。
　　舒祁允的头越来越昏沉，毕竟是好几天没睡的状态了，他支着桌子揉着太阳穴缓缓喘息。
　　荀粲蹙着眉进门问:“他来说什么了？你们怎么聊了这么久？”
　　舒祁允冷不丁一句:“你问这个干什么？ ”
　　“我......”荀粲被质问得一愣，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之前他不都问了吗？
　　“这跟你没关系，去通知项浅荣一声让他明天下朝之后来找我。”舒祁允头疼难受，现在只想昏头大睡一场。
　　荀粲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行礼出了门，还没走两步跨出去，就又听到:
　　“阿粲! ”
　　荀粲匆忙回头:“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
　　舒祁允几步追了出来，定定地看着荀粲，重重地呼吸了几下，才开口道:
　　“刚刚皇兄来找我......让我对你有点戒备，说你日后必定仗着军功结党谋逆，甚至让我在必要的时候杀了你。”
　　荀粲眼神动了动，忽然笑了一下:“所以呢？殿下难道会信他吗？ ”
　　“你觉得我该信吗？ ”
　　荀粲还是笑着的:“殿下看看不就知道了？就算日后谋逆也是日后，至少现在我没有背叛你，而殿下不会杀我的。”
　　舒祁允也从嗓子里笑了一声，拍了拍荀粲的肩:“去吧，我休息一会儿。”
　　荀粲定然道:“末将告退。”

　　荀粲一连几天都没再去过太子府，就连凌紫冥都发觉了不大对劲。
　　凌紫冥在餐桌上直接问:“荀大哥，你和太子是怎么了？ ”
　　这一问把墨枫异也问住了，直接看向低头扒饭的荀粲。
　　荀粲不怎么想抬头，最后还是放下筷子道:“没事，他最近累着了。”
　　“是吗？那为什么殿下说是你最近累了才没去找他商议事情的？ ”凌紫冥歪着头好奇道，“你们可真不愧是一同长大的朋友。”
　　荀粲叹息了一声:“的确累啊，影藤军的整顿已经让我精疲力尽了，这些事我懒得管了。”
　　凌紫冥微微不满道:“就是因为你不管，皇上才把迎冬大典守卫防备之事交给卫斌王殿下的......”
　　荀粲眉头微皱:“是吗......”
　　“所以我才好奇啊，为什么太子殿下不举荐你去......”
　　“可能也知道我累吧。”荀粲直接打断她道，“反正事情已成定局，吃饭吧。”
　　墨枫异看了看荀粲又看看凌紫冥，荀粲压根没抬头，凌紫冥也只是讪讪地吐了吐舌头。
　　这一顿沉默的饭吃完，凌紫冥去了太子府，荀粲继续沉默地看兵书。
　　墨枫异走过来坐到他身边道:“你和太子有什么分歧吗？ ”
　　“没有。”荀粲淡淡道。
　　墨枫异眯起眼:“那为什么连守卫布防这么重要的事他都没告诉你？难不成真的是怕你累着吗？ ”
　　“我也不知道。”荀粲烦闷道。
　　“荀粲......”
　　“好了! ”荀粲摔下书愤愤不平道，“别问了我真的不知道! ”
　　墨枫异只是蹙眉道:“是不是卫斌王？他去煽风点火了？ ”
　　荀粲鼻腔里出气，冷冷地点了点头:“卫斌王去跟他说我不值得信任......其实跟他没关系......太子殿下原本就是个多思多疑的人。”
　　墨枫异冷哼一声:“怎么？他连你都不信任了？就因为舒仁禄的一番话？ ”
　　“我和太子一起长大，我知道他从小就不愿意多接触身边的人，因为很多人都想害他，哪怕不敢害他也有其他目的。我也是因为熟识多年才能够得到信任的，只是我这几年不在皇城......回来之后我多多少少有察觉，他把更多的事情交给了应家。”荀粲淡声道，“我和他相处久了甚至忘了他有储君这个身份，我原以为他是因为我是武将需要避嫌才这么做的，但后来想想或许在很早之前，他对我就已经有戒心了，揭发昆家的事不过因为有我舅舅家火灾的缘故，他才让我参与的。”
　　墨枫异闻言沉默良久，然后再问:“那你呢？ ”
　　“为什么要问我？我就是个唯命是从的臣子而已。”荀粲自嘲道。
　　“如果你唯命是从，舒祁允就不需要对你有所防备了。”墨枫异冷漠道，“就是因为你太有主见太聪明，他才不放心。”
　　荀粲撇撇嘴:“这也是我的错？ ”
　　“锋芒太盛了，为人臣者，杀其身有益于君则为之。”墨枫异眼仁一转，“要不你装傻吧？ ”
　　荀粲翻了一个白眼，伸手就要掐他的腰:“太聪明了，装不来。”
　　墨枫异笑着躲避，荀粲却不依不饶地把他压在身下。
　　“我说真的荀粲，你不要太表现自己了，更别事事出头，要学会装傻的，你以为这个简单啊。 ”墨枫异左右躲不了，干脆就这么把头搁在荀粲的肩上。
　　“我不想装傻。”荀粲把脸埋在墨枫异的肩窝，声音闷闷的，“何况异形体，信任为肱骨。我要辅佐的是一位明君，他要心胸宽广知人善用，否则如果他听风就是雨甚至随便猜忌我，那我也没必要跟着他了。”
　　墨枫异默默拍拍他的背:“好吧好吧，你没错，是那个不知好歹的舒祁允自己蠢! 这么好的阳和将军都不懂得珍惜! ”
　　荀粲忽然笑了一下，干脆不支撑自己趴在了墨枫异身上。
　　墨枫异顿时呼吸不畅:“诶你好重! ”
　　荀粲抱着他不吭声。

　　两人正腻歪，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盟主，有人送来一样东西。”
　　墨枫异烦得不行，荀粲在他脖子上亲了一口才起身。
　　荀粲打开门问:“什么东西啊。”
　　暗卫把一个盒子呈上来，墨枫异打开后眼神瞬间一变。
　　是一只银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