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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皇帝,狗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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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裴美人回了瑶华殿,亥时都过半了。守在东殿里的张操把水都烧过了三遍,裴美人才悻悻然走进来。仙蕙自下了羊车,郑充华和二公主都回去了,松了下来,开始止不住的打哈欠。她毕竟还像个孩子。裴美人虚长几岁,也耐不住困意,两人从主殿到东殿的路上就一个连一个的哈欠连。到了屋里,白露和白华早早就把胰子备好了,只看着这两人困倦的样子,就连小丫头子们也都笑起来。只李瑞娘还板正着一张脸,把裴美人头上那些钗环都拆了,衣服也都拨下来。裴美人闭着眼睛,由她弄着,说:“我和仙蕙都饿了。”水早就冷了。张操和几个小黄门只得出了后门,重新烧些水来。
仙蕙早就跑出了东殿。裴美人跟前两个大黄门,一个张操在伺候裴美人的洗澡水,一个贺纡在屋外守着。看她从里屋的出来,散了头发,只用嘴指着屋外面。仙蕙不明所以,只用一双眼瞧了他,贺纡才说:“你那哥哥找你呢。”仙蕙困极了,一时半会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两条腿倒是迷迷糊糊的踏了出去。等在外面的不是别人,正是陛下身边的内侍皇甫渠。这会儿看仙蕙披头散发的走出来,便笑着问道:“仙蕙,裴美人可睡了?”
“没有呢。”仙蕙困得厉害,眼睛也是似睁未睁的,“裴娘子还在更衣。”皇甫渠点点头:“你去里面嘱咐一声,别灭了灯。让裴美人也醒着。”仙蕙虽然只想回去睡觉,可谁叫这人是陛下身边得用的呢?进了屋,裴美人刚脱完衣服,坐在浴盆里,两只眼睛松松的闭着,任瑞娘用热水从肩头淋上去。“这不合规矩。”裴美人道,“话是这么说,陛下真来了,我怎么办?总不能把人赶出去。”仙蕙心想,这宫里自从先帝去后,哪还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顺着陛下的心意就是规矩。嘴上只道:“那我去回了,就说裴娘子身子不爽利。”裴美人站起身,浴盆里的水落得遍地都是:“回来!”
天子让人好等。虽说要面的人多嘴杂,打发下人都先去睡了,但是更深人静,总该是有人陪着裴美人一起等的。仙蕙年纪小,裴美人以往侍君,都先打发她去后面连廊下房舍里睡去,只是今儿出了门却被那皇甫渠逮着了。以往他来替皇帝宣旨,身边总跟着几个黄门宫女,今日却只他一人。本是同乡,仙蕙一出来他便低声喊了妹妹。仙蕙想着此人也是陛下身边得用的,熟了对裴美人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便也笑了,只应一声是。不同于仙蕙着等后宫女子,陛下身边的黄门各个都是领了官的,只是汉时宦官作乱的日子实在是没有过去几百年,这些黄门在朝廷上算不了什么,在后宫里还是能横着走的。一般人能认个这样的哥哥,阖宫中除了娘娘们,也可以横行霸道了。话是这么说,奈何仙蕙并不是个顺杆爬的性子,也就只笑了笑,喊了声哥哥。都说宦官心冷手黑,这皇甫渠不过二十,还没练到那个份上,仙蕙这么一叫,他反而红了脸。仙蕙在宫中待的久了,从未去过外面,皇甫渠便讲了讲外面建康城里的趣事,说到陛下亲妹舞阳公主出降时的盛景。那是去年中的事,仙蕙那时还在尚衣局里,只见了公主仪仗从五华门出的盛景,哪想到外面迎亲的队伍更隆重。舞阳公主,仙蕙也是见过的,只记得是个瘦瘦高高的女子,很是聪慧,和兰漪夫人膝下的几位公主娇娇柔柔的样子不太一样。话说完了,仙蕙的困意也消退了。
过了子时,陛下终于来了,身边除了一个小黄门谁也没带。仙蕙不知道他是走来的还是坐车来的。只一盏灯笼,皇帝却还是那个皇帝。皇帝着一身常服,从侧门里来,也没有一个声儿,若不是被皇甫渠踢了一脚,仙蕙是认不出来的。仙蕙慌慌张张地行了礼。天子的眼珠子在她身上转了一转,早有身边的宫人叫了门,白露、白华两个把门打开,后面站着一个只穿了中衣,面色冷峻的裴美人。
“陛下来了。”裴美人轻声道,别的人一口气也不敢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气氛不对,仙蕙肚子里更是明白。她离天子只有两步远,此时恨不得躲进地里。她背后是裴美人,身前是皇帝,夹在这两人中的感觉并不好受。只听见皇帝叹息一声,道:“云儿。”裴美人没有回声,下面的个个跟锯了口的葫芦似的,皇帝顿了顿,终究是说:“你们都下去吧。”
仙蕙一晚没睡,点着灯,眼睛撑着到了四更里。一直到了四更,才等到李瑞娘找来。皇上临幸瑶华殿,本来是大好的喜事,弄在十五里就不太好了。奈何他们人微言轻,难道真的还跟裴美人说的似的,叫皇上打转回去?只是这么着,便不知明日里要怎么收场了。好在沈淑媛一向照顾裴美人,袁淑仪又是个软和的性子,总不至于说的太难看。李瑞娘一脸的倦意,仙蕙一见她,立马跳了起来。看她惊恐的样,瑞娘只道她被吓着了,柔声说:“你且睡吧,娘娘那一切都好。”
话是这么说,不见到裴美人总是心不安的。瑶华宫的黄门都住在殿外路边一溜矮屋里,仙蕙拿了灯,从侧门里出去。头五间是郑充华宫里的黄门住的,后三件里住的是做粗使的,只中间两件里住的是裴美人殿里的。两个大黄门住在第一间的内里,仙蕙把灯挂在手腕上,自个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仙蕙只好伸出脚,把门踹了一脚。张操把头伸出来,话没说,先吐一口唾沫。仙蕙皱了皱眉头,只按捺住内心的不喜,问道:“裴美人可睡了?”张操见是她,倒是恭恭敬敬地说:“裴美人和陛下都已经安歇了。”仙蕙急道:“陛下还准备在东殿过夜不成?”“这……小的们也不知道呀。”张操只陪笑道:“这都是主子们的事,和咱们有什么相干?”仙蕙气急反笑:“明日里和着娘娘受叱责,我们做下人的还能讨了好去!”张操说:“那姑娘说咱们怎么办好?”仙蕙想了想,道:“你去正殿里,只管把话给郑充华讲了,充华自然会做。”张操愁眉苦脸:“讲什么呢?”仙蕙怒道:“实话实说就行!”见他扭扭捏捏,仙蕙只冷笑一声:“没种的东西。”张操只说:“可不是。”又道:“横竖是裴娘娘受宠,咱们后面有人,这些规矩什么的听听就算了。”瞧着仙蕙脸上还有气,他又说:“娘娘受宠了,咱们以后也有出息不是?”仙蕙心中苦闷,心中暗道这些人都是鼠目寸光的,要真为娘娘以后打算,今天就不能让天子在这东殿里过夜。
正殿里,除了廊下留了一个黄门、一盏灯,便没有别的亮光了。那黄门本来昏昏欲睡的,见是仙蕙来了,强打着精神笑道:“仙蕙姐姐可好?”仙蕙也不废话,道:“我有话和你们充华娘娘说。”那黄门为难道:“这……
丑时。裴美人早喝退了几个小丫鬟。她累了一天,此时应该已经很困了。奇怪的是,她的身子很是疲倦,脑袋却很清醒。她的头伏在一个精瘦的胸膛上,这感觉并不像故事里说的那么舒服,骨头硬梆梆的,皮肤汗津津的,但也没有那么糟。她贪婪的呼吸着,从衣服上沾染的香料味让皮肤闻起来清凉。皇帝已经睡着了,下巴轻轻地靠着她的头顶上,双手换着她的肩膀。只有这时,昙云才感觉他们像一对平凡的夫妻。梦中的天子眉间没有了那丝愁虑,丰润的嘴唇也不再紧紧得闭在一起。她把脸埋进丈夫的颈间,闭上了眼睛。
“陛下!陛下!”
昙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跃过皇帝,将灯吹亮。她裹上一件中衣,顾不得衣服穿的歪歪扭扭,打开了门。门外站着郑充华,身边只跟着一个春晓。她一双圆圆的眼睛里如今噙满了泪珠。昙云只听见背后传来皇帝的声音,声音很和缓,听不出什么喜怒:“何事?”郑充华看也不看昙云一眼,哀声说:“陛下,求您看看怜真吧……怜真起了高热,眼看着就晕过去了……”说着泪珠子就一滴一滴的掉了下来。昙云和她也做了大半年的邻居,从没见她哭过。这会儿看她声泪俱下,心中有些涩涩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道:“怜真一贯身体硬朗的呀。别急、别急。”郑充华只顾着用袖口擦泪,言语哽咽:“可怜我的怜真啊……”昙云只听到窸窸窣窣的着衣声,却是天子披上了中衣。她垂头道:“且让妾为陛下更衣。”她的丈夫看也没看她,只说:“你好生休息着,朕去看看怜真。”却并没有说要回来。昙云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提一口气的,只好为他系上了衣服。
陛下走了后,昙云再这么也睡不着了。她只燃了一盏灯,坐在床边。中秋的月亮仿佛比平日里来得还要更明亮一些。多少年了,她还是没有习惯这种寂静的夜空。她为自己温了一壶酒,在宫禁中对月独酌,听上去是一件多么可悲的故事,但昙云却感到许久没有的自在。
仙蕙拖着一身疲倦躺在了榻上。为了驱走热气,窗户一律是开着的。建康的八月和北方的不同,江东水路众多,自然滋生不少蚊虫。床上糊了薄纱,但还是能听到声音。宫中多栽有桂花,正是这个时节里,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气味儿。她今儿算是办成了一件大事,但还远不是为此沾沾自喜的时候,明儿一早,还不知道裴美人该多气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