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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裴才人太倒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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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康三年,建康,长乐宫,瑶华殿。
唐仙蕙和李瑞娘,张佛宝一道,坐在书室的角落里。几个小宫娥站在一旁,好奇的看着她们受伤的针线。六月里的建康城已然开始闷热起来,她额角细细地坠起了几颗汗珠。一个小宫娥拿着白巾,给她擦了擦。
“这小娘子们果然个个都瞧这你长得好,直朝你献殷勤呢。”张佛宝笑道,把手里的绣花针放下,唤来一盅茶。小宫娥急忙忙收回手,不只如何是好。张佛宝更是忍俊不禁。她也不失为一个美人,不过十六七岁,一双美目顾盼生辉,“瑞儿,你说是可不是?”
李瑞娘眼片颤了颤,朝她飞了过去:“张二,你是手头太闲还是怎么的,不如去指导她们针线?”手头却也没停,细细的绣着一只梨花。张佛宝摇摇头,拾起针线,眼却朝着仙蕙看去。
也不怪她拿这个讨趣。仙蕙眼观鼻,鼻观心,但见眼如一汪碧水,细细的羽毛似得睫毛显得犹若可怜,鼻头微微翘起,却宛如微颦,带着轻轻的红。下颌却线条分明,双唇紧紧抿起。她抬起眼看着张佛宝:“自然是不如张姐姐温婉。” 仙蕙大约十二三岁,只稍大于那群小宫娥,谈吐却不同,从来不接着她们的打趣。张佛宝私心里觉得无趣。
李瑞娘却喜欢她。这宫中从来少不了心思浮躁之人,然而仙蕙这种淡泊的却少。李瑞娘是荆州人,生母本是歌妓。她本该随着她娘,做个歌女或是舞妓,却在十岁上摔坏了腿,快十年了也没好个彻底,每逢雨天就隐隐作痛。好在她手上灵巧,却做了个绣娘。
张佛宝却是裴才人从家里带来的,她是裴才人奶娘的亲女儿。张佛宝生就一副好容貌,她也自觉。裴才人喜着素,张佛宝便着艳。她自觉不少裴才人美色,只是出身下贱,便有些喜欢在下人里招摇。平日里仙蕙、瑞娘之类知道裴才人也许高看张佛宝,便也由她。张佛宝虽说心高,但也是做惯了下人的,平日里也到还好。
仙蕙却是被她爹娘卖掉的。先帝在时,原本采选后宫,她老子娘便将她卖了来,想来也有五年了。自入宫,她便由一个姓唐的老才人收留着,权当养女。仙蕙已不记得本家姓什么了,只记得自己是河东人,想来爹娘也是南渡之后衣食无着,迫不得已卖了她,便也想透了。老唐才人去年冬日里得了痰症,情况一时危急。仙蕙求了尚宫局的许姑姑去看了她,便逐渐的好了。这唐才人也是河东人,本是南渡前安帝时宫中的绣女,便教了仙蕙如何。
几个时辰过去,仙蕙年纪小,便也觉得乏了。李瑞娘便叫她和几个小宫娥合去,给裴才人问问还缺什么料子,一并叫尚宫局给补了。仙蕙点点头,带着两个小的——蒹葭和白露,一起去东殿找裴才人。
裴才人也不过十八九岁,正是好年纪。仙蕙,蒹葭和白露到时,正见她从内里出来,一头乌发粗粗的挽着,小脸煞白,急忙忙的。仙蕙便问:“才人可是急着去寻佛宝?她和瑞娘却还在后殿呢。”
裴才人紧张得笑笑:“却也不是。是寻你来着。刚才陛下身边的小黄门来了,赏了些珍珠、琥珀之类,我正想问问你能不能给那件新衣镶些米珠之类呢。“仙蕙便看了一眼蒹葭、白露,将裴才人一左一右的扶了,却说:”外面风大,才人还是进屋好。“
裴才人却也不恼。仙蕙才道:“才人年纪小,也爱素,这金玉之类却不可不穿。” 裴才人微微皱眉:“这个我知道,可我不喜,便给了佛宝吧。”蒹葭、白露在一旁不吭声,仙蕙便笑着说:“才人说的这是哪里话!佛宝姐姐可不敢当呢。”一行人便往屋里去。
裴才人虽是新进宫,不过两三月时候,伺候的人却不少。内屋便有两个侍女,并三个小丫鬟。绣娘,杂役种种便有二十几人,更加上四个小黄门。这裴才人是中书令之幼女,家中几个姐姐都早已出嫁,只她一个,也是父亲掌上明珠。然而这时却只着仙蕙,给她瞧陛下所赐,其中有一盒细碎米珠,个个都穿了细孔,散发着柔光。仙蕙看了也喜欢,便说可以给裴才人新作的衣服上的梨花当花蕊,至于大些的珠子,却不妨做了钗环一齐带着,配上月白色的绢正好。至于琥珀金钗之类,不如做了秋天的首饰,正是应季。正好加上些秋香色的缎子,便是金秋好时节。裴才人便允了,让仙蕙把珠子收好。又说早些送膳食时给她捎了些莼菜之类,正好应季,要仙蕙也试试。仙蕙忙说不敢,裴才人才罢休。说了小半个时辰,裴才人显了乏,仙蕙便告退了,却是往她自己的屋子去。迎面遇上张佛宝并李瑞娘两人,随意谈笑两句便散了。
裴才人确实是个好人,仙蕙想着,不由得叹了口气。刚过丑时,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凉气,仙蕙却没有丝毫睡意。辗转反侧了不知多久,有人悄悄的敲了她的门。仙蕙起身,不意外却是白露。白露道:“仙蕙姐姐,裴才人叫你到东殿去,刚刚叫黄门们上了冰。“
仙蕙说:“多谢才人。”便报了铺盖,与白露一道走了。裴才人的东殿还亮着灯,仙蕙进了殿,先向坐在床上的裴才人行了礼。裴才人没说话,旁边却噗嗤一声。仙蕙抬眼望去,却是张佛宝。
“起来吧,”裴才人说,叫仙蕙睡在她脚踏上。仙蕙依了她,裴才人说:“佛宝回去吧,白露留下。” 佛宝笑嘻嘻地说:“是仙蕙比奴婢伺候得好。” 仙蕙面上不显,心中却忍不住叹气。裴才人笑笑:“就你会说。” 又对蒹葭说,“给你仙蕙姐姐倒碗酥酪。” 瞧着仙蕙,“你别怕,佛宝吃了两大碗呢。”
第二天一早,仙蕙伺候了裴才人洗漱,便往后殿去。李瑞娘并几个小宫娥已经在那里了,却不见张佛宝。瞧仙蕙迷惑,瑞娘便说:“是佛宝遣蒹葭说昨晚太燥热,没有睡好,今日便不来了。” 仙蕙、瑞娘互相看看,便不提了,又是一天的忙碌。仙蕙教瑞娘把昨日的梨花上都用米珠做了花蕊,看上去可怜可爱,瑞娘也不禁喜欢了。午时裴才人遣人叫白露、蒹葭两个回去,不久又叫蒹葭回来叫仙蕙今晚还睡在她踏上。仙蕙一一允了。快到酉时时,白露却来说皇上来看裴才人了,仙蕙还是原样回去睡。仙蕙笑着:“恭喜才人了。” 又问白露为何不去伺候。白露说:“叫了佛宝姐姐替我,才人便叫我来告诉仙蕙姐姐。”又说,“才人叫我给仙蕙、瑞姐姐一人倒一碗枇杷露来呢。”
瑞娘和仙蕙面面相觑。瑞娘便晓得仙蕙的意思:“这张二……裴才人也是……唉。” 却不好在白露面前多说。仙蕙皱了皱眉头,叫白露还是去裴才人那里伺候。白露去了又回,说陛下身边的黄门叫她还是去后殿,仙蕙才不说话了。枇杷露尝起来却是苦的。
当晚陛下留宿在裴才人的东殿。一早仙蕙被外面的车架吵醒,知道陛下已经走了,赶紧洗漱穿好衣裳,往裴才人的东殿去。却见裴才人早早的在门口等着,笑脸盈盈的:“仙蕙,就知道你起的早。”
仙蕙道:“不敢晚了耽误了伺候才人。” 两人便往殿内去。仙蕙伺候得才人吃了些糕点,又给裴才人换上新衣。裴才人连连夸她手艺好,仙蕙说:“不敢受才人夸奖,瑞姐姐和佛宝也费了很大功夫呢。”
“这样子还不是你画的?”裴才人笑说,“白露,给仙蕙拿一匹吴罗来。” 仙蕙忙说:“这是仙蕙的份内事。”裴才人却不依,只说:“我高兴。” 只催着白露往侧屋去。
仙蕙看了看四周,不见佛宝,便瞧了瞧蒹葭。蒹葭却只看着地,不看她。仙蕙无奈。裴才人正兴起,仙蕙只好作罢。不久时白露便拿了一匹檀色的吴罗,上有莲花并蒂的图案。裴才人说很好,又叫蒹葭去拿了一个匣子,从中取出一颗金做的蝉如意来。那蝉如意不过时一指节大小,却细腻可爱,仙蕙也喜欢。裴才人把这个拿了根妃色的丝绳穿了,挂在她脖子上。仙蕙欢喜的不行,裴才人指着她对蒹葭、白露说:“这才像个娃娃呢!”又对蒹葭说:“快去把瑞儿也叫来。“
不多时李瑞娘也来了,裴才人也照样赏了她一匹绢,但胜在颜色可爱。李瑞娘走了不多时,裴才人便吵着让仙蕙教她打穗子。不过两颗钟就疲了,便叫白露扶着去睡了,只留下蒹葭、仙蕙并几个小黄门。看着她走了,仙蕙便低声问蒹葭 :“佛宝去了哪里?” 蒹葭左右看看,见几个小黄门都忙着,便也小声的回了:“佛宝姐姐在休息呢。”仙蕙奇道:“裴才人还没休息,她怎么休息了呢?”蒹葭便不做声了,只说要去找李瑞娘学针线,又说:“仙蕙姐姐也一起。”
两人便往后边走去,蒹葭小声的说:“昨晚陛下临幸才人,才人娇弱,不堪承受,陛下原本要走,佛宝为陛下更衣,陛下便幸了佛宝。才人叫我在外面伺候,直到寅时三刻才停歇呢。“
仙蕙骇然:“这……可不许往外说!”
蒹葭说:“我晓得的,是仙蕙姐姐问起我才说的。瑞娘姐姐问我也不说。”仙蕙便稍感心安,又嘱咐她不许嘴碎,连白露也不许告诉,两人便往偏房去找李瑞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