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花》珩行天下

3、螺丝粉

　　柳州正宗的螺丝粉里看不见螺丝。

　　贺江南的家是北边迁过来的，她用了很多年的时间才改变了语言的习惯，才知道了螺丝不是一个金属的钉子，而是一种和蜗牛一样的软体动物。

　　大学的最后一个暑假，她领了一个宿舍的小姐妹们到柳州完，坐在街边小店里煞有介事地同人介绍为什么螺丝粉里面没有螺丝，“因为螺丝肉只是用来熬汤底。”然后她甚至是很得意地跟自己那些远方来的客人讲：“可惜你们现在吃不到正宗的螺丝粉了，没什么为什么，很简单的原因啰，那家老板挣够钱不做了，关我什么事啊。”

　　她从小到大在柳工主厂门门口老街的无名小店里不知道吃了多少碗正宗的螺丝粉，如今别人一口也尝不到了，这样的事情让她觉得很得意。

　　大学宿舍里睡她上铺的尹珊一边用筷子挑着粉，一边不甘心地顶嘴道：“江南，不是我说你，你怎么知道你吃的那家就是正宗的，做人不要太唯心主义哦。”咬了一口粉又道，“我觉得这家也不错，至少比前几天桂林那家好吃。”

　　贺江南眉眼弯弯，笑得甚为慈眉善目：“反正我们厂的人都这么说，我们中学的同学也都这么说。当然，如果我今天也是你们这样初来乍到，也会觉得这家不错啦。哎，”贺江南甚至夸张地叹了一口气，眉宇间就转而露出无限惋惜的模样，“曾经沧海难为水啊。但好妹妹，我理解你，我理解你那种宁杀错无放过的唯物主义。”

　　尹珊被她气得哭笑不得，“是是是，我物质，你清高。请问主人家，今晚还有哪些不物质的游玩项目？”
　　贺江南笑容甜蜜得能腻死蜜蜂：“呵呵，今晚的节目保证不是一般的清高。”

　　离开米粉店的时候，宿舍里和贺江南隔壁床的徐嫣没来由打趣她：“江南，你们这里遍地都是米粉，你从小到大得吃多少碗啊。”
　　正在门口柜台付账的贺江南随口答道：“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一碗也不嫌多的。”
　　她不过随口一句，却甚讨收钱的老板娘的欢心：“这个妹仔几会讲话地。”一高兴，就抹掉了十块钱后面的零头。贺江南平白捡了这一两块钱的便宜，比老板娘还高兴。

　　螺丝粉里有花生米、有碎萝卜干、有腐竹青菜、还有鲜红的辣椒油，唯独没有螺丝肉。那辣椒有很辣很辣，辣得人直想哭。自从贺江南的年龄达到理解什么是烦恼之后，每每有了不顺心的事情，她就会去柳工厂门口吃一碗螺丝粉，再辣得酣畅淋漓地回来，那些堵在心上不顺畅的事情也就和额头的汗水一起散了。

　　等到回首往事时，她又发现，原来她竟吃过那么多碗螺丝粉，多得来她都已经记不清，到底有些什么样的事情曾经烦恼过自己。

　　柳州有座蟠龙山，名字忒壮大，却只是个百多米的小山。
　　蟠龙山顶有两座塔，传说是清朝所建。白天贺江南领着大家去爬山踏青的时候，徐嫣手一摸着那塔就直叫唤：“江南江南，你们这儿清代还有水泥啊。”
　　走得累了的贺江南一边拿大树叶子扇风，一边不耐烦地解释：“93年重建的，不用水泥用黄土啊。”
　　徐嫣是南京人，总觉着南京才是龙蟠虎踞之地，别的地儿若有了什么蟠龙的名字，仿佛那都是种亵渎一般。好在贺江南早就习惯了对方这种自以为然的地域文化优越论，偶尔不耐烦，但也从不会往心里去，甚至一转头还是好言好语地跟这些姐妹讲：“其实我们这里的蟠龙山，不是白天看的。”

　　尹珊好奇：“那晚上能看什么？”

　　贺江南抿着嘴笑笑，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