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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亲恩 ...

  •   “长夜空虚使我怀旧事,
      明月朗相对念母亲。
      父母亲爱心,
      柔善像碧月,
      怀念怎不悲莫禁。”
      ——《念亲恩》

      一连两日,烦人的陆升没再晃眼地出现,倒是他说拜托何生何太照顾一事是真。

      早上七点多他不来,何太便通了他电话,心急火燎问道:“阿升,你一人在家还好吗?怎么不过来吃早餐,是不是迟到顾不上了?”

      赖在被窝热乎的陆升昨晚元气大伤,还未恢复过来,声色喑哑地答复:“不好意思啊何太,我这两天有私事急着处理,就不过去叨扰你们了。”

      听到他回话,何太才放宽心,“那好,你忙你的,有空来坐坐。”

      “嗯。”

      陆升哪敢过去,生怕大魔女将细嫩光滑的他折磨得不成样,伤痕累累划不得。二十五岁人,阅女无数的他怎么也没想到竟有看漏眼的时候。

      初面她待人亲切不腻,遇事沉稳,不像别的女孩子一味笑脸盈盈,或者强目的性的过分笼络,所以对她特别印象深刻。又经机舱失误一事,被她勾起了雄性猎奇欲,试想将她把到手。再后来从表哥处打听到她的下落,哀求表哥带他同往参加婚宴,重新认识当伴娘的她,原来也有可爱的一面。正因如此,他急不可待想发掘她更多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同时,他的征服欲也在逐渐增长。

      但昨晚那一闹,几乎折了他半条命,他几乎怀疑刘佑冬是个深藏不漏心理扭曲的变态。

      他开始否定自己的想法,甚至想打退堂鼓。男追女,不就贪图新鲜和刺激感,享受暧昧不明的欲语还休,若是弄出人命关天的事来就值不得了。

      罢了罢了,不就一个女人,天涯何处无芳草,手机名单数桃花。

      大被盖过头,无忧梦一场。

      刘佑冬这边解决了一个碍眼的家伙,日子过得舒坦又自在。训过那班女孩子后,眼界果然开阔不少,目不转睛地认真听课,连带她上课的效率都蹭蹭地提速了。

      因为下午有课,没太大必要花费两小时来回开车归家吃顿饭,所以午休选择留在基地。

      踏进食堂,满满当当的人头聚成一团乌压压。她看了眼排长龙的队伍,突然发懒不大想打饭。转身打算到外边的寿司店打包一份回办公室吃,不料撞到一身硬邦邦的肉墙,抬头一看,原来是实验室的糟老头刚打完饭。

      毕竟是她撞到人,礼节性的道歉是必不可逃的。

      她敛去打量的眼色,标准咬字发音道:“抱歉。”

      周遭人声鼎沸,不影响她伶仃的音色如溪泉甘甜悦耳,他听得很清楚。

      张庆宗今日戴了副金丝框眼镜,洁白无褶皱的衬衫,左臂搭着脱下来的实验室白衣,一手拎不锈钢保温盒,一手抓着一叠密密麻麻的分析表。

      这算不算意外的邂逅?

      如沐春风的微笑于唇角绽放,瞬间教人卸了心防。

      他仿佛能一眼识穿她的想法,“不想打饭,出去吃?”

      声音像极浸泡数年的青梅酒,酸甜淡去,余留微涩。

      字正腔圆,略带点京味儿,有些像睡梦中来回播放的说话口音。

      她惊愕数秒,回过神来,淡然处之:“嗯,这里人太多。”

      “你方才好像很惊讶?”他灵敏地捕捉到她微细的情绪。

      她点点头,不打算如实交代,“香山澳以粤语为主,葡语为二,突然听到这么标准的国语咬字腔,总令人有些震撼。”

      他似乎很喜欢她的赞赏,镜片背后的眼睛笑弯着:“是吗?可能我在燕京生活太久,潜移默化地习惯了吧。”

      “今日难得有缘,相请不如偶遇,赏脸一起吃个饭?”他想抓住这个天赐良缘的机会,如同身陷一场新奇冒险之旅的探险者,顺应天意步步往下查访解密。

      刘佑冬细想了想,本能地觉着不适,准备开口婉拒。

      他又道:“天天面面相对的同事吃顿饭而已,你不会拒绝吧?这好像会让我这位刚加入香澳的新同事有些难堪,是我哪里言行不妥让你对我产生了误解?”

      他的这番话听着无辜却又在情理之中。

      她目光伶俐,指了指他的保温盒,问道:“你打好的饭,不会打算浪费掉吧?”

      他轻笑一声,“无碍,有人会吃。”

      她认命地叹息一句:“那就好。”

      “你想去哪儿就餐?”

      “外边新开的寿司店。”

      “哦,那家,略有耳闻。你在前带路,我先打通电话通知人下来领饭。”

      “嗯。”她巴不得走快点,好甩开他。

      穿着职业套装的关系,细高跟也跑不快,不一会脚后跟就开始发出抗议的声音。没办法,她只好放缓脚步。

      张庆宗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观看她从加速到跑不动的全程,暗道好笑。

      “老师!”

      一个同样套着白衣的男生挥手跑了过来。

      张庆宗把饭盒交给他之后,顺带吩咐了几句接下来争分夺秒的安排。

      男生准备回去的时候,忽然大声问了句:“前面的是未来师母吗?”

      闻言,间距不远的刘佑冬额头突突地跳动着,脚下的步伐更为深沉。

      张庆宗见她停下来,不恼不怒地佯装训了句徒弟:“别闹,快上楼。”

      “……”刘佑冬不傻,两师徒“扯猫尾”的功夫,她不是不知道。

      她伸手掏出手机,乱按一串数字假装打了通电话,放到耳边大声讲话:“老公吗?你在哪呢?在沁园喝茶?好,亲爱的,我现在就过来。”

      挂掉电话,掉头径直至张庆宗师徒面前,微笑道:“真不好意思,我老公在沁园开了桌茶等我过去喝。今天就先不能和你这位新同事吃饭了,改天吧。”

      张庆宗微微错愕,有些始料未及,却也不再勉强挽留,“好,改天再约。”

      旁边面色涨如猪肝的男生朝导师狂打眼色:惨了说错话了,快溜吧,好尴尬!

      口头上说是这么说,但知道对方有老公的话,单独邀请对方这种事肯定是不会做了。

      如此一来,刘佑冬觉得她的世界又恢复了清静,每天上完课就回家吃饭,三点一线,平淡安稳。

      当然,如果安夏还在外出差的话,那就更好了。

      晚餐结束,各自归房,唯有安夏受母命前来询问刘佑冬的意见,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姐,你看明天要不要我请假陪你?”

      明天是刘佑冬生母的死祭,往常只有生祭,刘佑冬才肯愿全家同去。

      “嗯?”刘佑冬写着课后报告,分不过神,听不太清。

      “就……明天不是伯母的……”

      她立马打断:“不用了,好好上班吧。”

      果不其然,每年一如既往的模范答复。

      这事安夏也不好继续发挥话唠本质,低头灰溜溜地上楼回禀何太去了。

      明明酷热易渴的天气,今天课堂上硬是生出阴风阵阵,背脊袭上,寒入心肺。

      讲台上刘佑冬显而易见的高频面瘫脸僵着,要么话语不多,要么一出口,似暗放冷箭的词句训得找不到方向。

      下课铃一响,宣告上午提心吊胆的课程已结束完毕,一直大气不敢呼一口的女孩们终于松了
      口气。

      刘佑冬到办公室的衣物间换了条不起眼又密实的黑色长裙,然后饭也没吃的自顾走去停车场。

      基地里穿便服行走的人为数不多,黑色虽普遍,但她经过群潮汹涌的食堂时,还是非常引人注意。

      盈盈细腰黑凤尾,齐耳短发气势虹,步入凡间扰心魔。

      “张导,那不是上次你想约的已婚妇女,看她急急忙忙的样子是赶赴老公的约会?”

      “黑裙的不就是我们对面上空姐课程的老师吗?她已婚?不是吧,我也没听说过她有结婚啊?”

      照旧拎着保温盒的张庆宗突然反应过来,一字一字蹦出薄唇:“她没结婚?”

      方才那位高高壮壮的男生立马抢先答道:“没有。我新交的女友就她班上的,说她每天三点一线单身狗生活,哪有老公和约会。”

      另一个用亲耳听证的事实反驳他,“上回我和张导可是亲耳听见她要和老公到沁园喝茶!”

      “你不信就去问问旁人,空乘部大魔女winter姐,谁不知道她没有男朋友,没有老公,形单影只来去如风。”

      张庆宗把饭盒扔他怀里,皱眉吩咐道:“打了饭放我桌上。”接着,他摘下眼镜收进衣袋,锃亮的皮鞋啪嗒啪嗒大步流星地冲去追。

      刘佑冬看到数天前陆升开的车还停放那搁尘,不禁有些佩服他家财万贯以致豪情万丈的性情。

      摇了摇头,收回视线,开锁上车,以最快的速度开出基地。

      而张庆宗再怎么赶,也只能眼看着她飙车离去。

      淡妆浓抹总相宜,冷眼艳唇无限春,刀削柳面蒲草姿,摇摇欲坠惹人怜。

      这是她最后透过车窗留给他的印象。与燕京见过的莺燕翠柳不同,哪怕他娶到当年燕航大学最完美的姑娘,现在看来也不及她眉眼分毫。

      她那声亲爱的,想来也是甜蜜动听。

      望着街角车尾的排气管喷出最后一口气,他回神,笑自己失了理性,这是他恣意人生为数不多的意外。

      她先开到氹仔一家花店买了一大束粉百合和淡菊,再到墓园进行祭拜。

      工作第二年,她便将原生父母从广府的墓地迁移此处,并且定期探访。

      对待至亲,她一向话少,那些亲近的话说不出口。她抽出湿纸巾,静静擦拭墓碑上的黑白照,一下又一下,轻缓徐徐。刻字的缝塞住灰尘,她就用圆滑的指甲边抠唆。

      “爸,妈。”

      她是惯会隐忍情绪泛滥的个中高手,除了喊爸妈,她无胆再启唇。

      鞠三躬谢亲恩,放下母亲挚爱的百合和与父亲相配的淡菊,然后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她笑着进家门,早早洗过澡,乱扒几口饭,离席到后院散步。

      何生何太和安夏早有默契不去多问多打扰,表现如往常,一切随她而去。

      沥青小道的右边,暗黄街灯下,绵延成片的爬山虎吊挂在橙色别墅门前。

      陆曼踢了两脚裹在被窝的表弟,恨铁不成钢道:“吃完睡,睡完吃,能有些别的贡献吗?让你住进我家,不收你房租不干家务活也算了,你知道我最看不惯一个男人像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那样黏着床,毫无英雄志气。”

      陆升摸着被踹疼的地方,哎哟哎哟地喊冤,“我这不复习了吗,你看桌面摊开的书。”

      说起书上习题做的乱七八糟的答案,陆曼更来气了,拉起他:“你以后出去飞,不要告诉别人你是我陆曼的兄弟,我没有懒惰又不肯努力的弟弟。”

      陆升瘪嘴道:“得啦,我一定过机长试给你看。”

      “你还不下床?”

      “下了!下了!”

      陆升一脚踹踢被子,长腿一迈,扶着懒腰下了床。

      “你吃完饭之后,帮我过去安夏家拿份资料。”

      “我?”原本惺忪的眼睛睁圆,露出大大的疑惑。

      “嗯……安夏工作上和我意见不合……她暂时不想见我。”陆曼头也不回地径直出了房。

      陆升无奈地摊摊手:“老古板就是不懂变通。”

      饭后,他打着哈欠,趿拉拖鞋,悠哉悠哉游过何家。

      安夏早收到陆曼的短信,只是还在气头上不想见他那张脸。知道陆升要来,早早拿了资料在门口等。

      “喂,summer!”陆升的长臂热情地舞动着。

      安夏把资料递他手上,打算回屋,耳边突然传来一熟稔的狗吠声。

      “喏,家庭装葡萄味的坚果薯片,一户一包。”徐现伺机等候许久,终于凑齐来人可以送出去了,免走一趟。

      安夏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底下的手赶紧接过徐现的袋子。

      徐现眨眨眼,鬼灵精似得:“准备出门的时候,瞧见你在等人,以为来的是陆曼呢。”

      上次的烧烤会,陆升见过姗姗来迟的徐现,不施粉黛,灵俏娇小,天性自然,是位气质清灵的天然美女,所以印象也比较深刻。

      “嗨,徐现。”再次高扬他无所不能的长臂。

      徐现抿唇,梨涡浅浅,规规矩矩地将东西递交他,“我妈做的薯片,你和陆曼尝尝,不好之处还望多加指点。”

      “好,谢谢。”陆升看痴了梨涡,被安夏一拍脑袋,赶紧回神谢过。

      见他三心两意的痴汉样,安夏略有不满:“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我姐的,看一个迷一个。”

      陆升闻言,像被戳中了尾巴,浑身不自在,终归还是老实交代:“你姐人太癫狂,随时玩命的,我的小心脏hold不住呀。”

      听他说刘佑冬有半分不好,安夏就禁不住怒火中烧起来:“还不是你们男人好色,只看皮囊,不看品性,自己懦弱还怪别人可怕!”

      陆升也委屈巴巴的:“我哪儿好色,我一开始就被你姐沉稳冷静的一面吸引的,怎知她冷若冰霜的外表下藏了一颗小变态的心。拜托她载我回家吃饭,她呢,疯狂飙车差点把我搞死了,我现在后脑勺上还有两个撞车门的包没消肿。”

      此话一出,面前两个女人面面相觑小会后,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安夏半抱腹部,弯腰道:“你真怂,这就把你给吓了,还大言不惭说自己有多风流,什么样的女孩没谈过。”

      徐现拍了拍她的肩膀,“算了吧,他还小,吹牛不打草稿也正常。”

      转眼又面色肃静地和陆升谈道:“你若想同她认认真真拍拖的话,那你听完我讲的话,好好加以思索如何触碰她那颗敏感的真心。要是抱着玩玩的心态,你听完我说的话,请记得避而远之,决不能玩弄刘佑冬,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安夏挺直腰板,重重点头认同:“没错,我们全家都不会放过你。”

      后山处于漩涡的大风呼呼叫嚷着,让人听了头皮发麻,更甭提面前站了两位一副要宰杀他泄愤模样的女人。

      他怂怂地跟着点头:“我记住了。”

      这诡异的夜啊,顶上的月无所畏惧高挂正中,鳞光片片折射于林地,独坐石椅啜泣,嘴里念着:“亲恩如皎月,领儿入正道,暖夜驱暗涩。少时童稚失慧,倾心赋注孽缘,亲恩抛掷脑后,置母遭财杀,而立回首添惨戚。”

      她和神话里每逢十五月圆变身的怪物无异,人前不露声色,人后泪流满面。

      串串泪珠倾泻而下,月下柔和的面部线条不时颤抖,紧闭牙关,哭也不敢放声。

      长臂于月下一伸,揽她臂膀推入怀,无需多言,炙热的温度已然告知所有。

      她虽震惊,起初抗拒欲退,而后他紧紧相拥,挣扎无用,于是索性埋头入内嚎啕大哭。

      半晌有久,她停了下来,扯他衣服擦脸。

      他刚开口试图阻止:“我衣服……”

      还未讲完,她又开始新一轮的水漫金山。

      哎……认命吧。

      他又死乞白赖地哄她:“从前有条皮皮蛇,藏在西湖断桥底炼化人形。三百年过去了,你猜它怎么着?它蜕了白皮还有层青皮,青皮蜕了还是有皮,对,它永远都是一条皮皮蛇。”

      她哭声更甚,捶他两拳:“……好烂,换个。”

      “从前有头皮皮猪,觊觎月寒宫的嫦娥,有一天他顶着猪鼻……”

      又捶他两下,撩他衣摆抹脸,“再换。”

      “从前有个皮皮……”

      “……”

      他永远都记得那番话中历经的苦楚。

      “她的确性情乖张,有时会表露非常阴暗的情绪,但她心底是良善的,死只宠物都要暗地哭上好几个月。你应该听陆曼讲过,何家的家庭构造,安夏是安伯母亲生的,只有佑东是资助领养的。”

      “最初和佑东相交,她不轻易交心,很多话都是通过我的画引露她的情绪,情绪涌现了,她才肯一五一十告诉我。她来自广府,一个并不算富裕的家庭,父母皆为工地上干活,很少过问她学习上的事,因为太忙。所以那段时日她沉溺网络上交友,并且交了位男朋友。”

      “如果仅仅听佑东的描述,我也会认为那位男友应该是高知分子的理工学霸,但事实谁又能知道?随人年长,面临越多,越加现实,男友选择与她分手是必然的。可佑冬太过依赖他了,特别当她父亲突发心梗离世之后,无论学习上,感情上,生活细节处,她都无法脱离失去他的想象,甚至愿意低声下气接受他的背叛。”

      “没过多久,在她还没完全愈合的时候,母亲又离她而去,听闻当年盗窃钱财的凶手就是她邻居的儿子。这么多年,她一直将过错揽在身上,觉得是自己忽略太多,而导致母亲遇害。佑东刚来香山澳的两年,心理有很严重的情绪病,白天靠医生,晚上靠安眠药。”

      “现在的她,经历很多不容易才重新站起来。我希望你能珍爱她,若非真心相待,请别招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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