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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夜会贾芸(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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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八月底了,半弯的月亮像一个羞答答的新娘半躲在云后,满天的星星缀满苍穹,树木的影子映在宫墙上,恍恍惚惚的不那么真实。黛玉湘云因是临时起意,因而并没有打灯笼。
黛玉踏着微弱的月光,紧紧随在湘云身后,只有一个强烈愿望,赶快见到贾芸,让他去打听一下宝玉和贾府众人的吉凶安危。
回廊曲曲折折,好象总也走不到头,黛玉不免有点心浮急躁。
湘云忽而停步,向前一指:“林姐姐,咱们走的是小路,现在已到了南书房的后面,绕过去就是正门。”
黛玉忽然想到水溶有可能在此,脑中不觉浮起水溶淡定秀美的面容以及偶尔看向自己的眼神,黛玉打了一个寒战,清冷如玉的眸子闪过一丝丝慌乱。
“我们在此等侯,岂不更好!”黛玉知道此乃下策,但还是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
湘云回身望向黛玉:一身湖蓝色手绣罗裙,淡紫色斗篷,头上无一点首饰,只斜插着一枝碧玉簪,乌发披在肩头,脸上挂一点忐忑,看起来显得比平时更添几分柔弱,也更添几分美丽。
湘云不禁一呆:林妹姐美貌或许不及宝琴,但才情气质却又胜她几筹。而且身上好象还多了一点点别的东西,是什么说不清,只觉得她的气韵清冷,很容易吸引人。
湘云别过脸看向书房方向:“姐姐,既来之,则安之。贾芸是我们故人,和他见面算不得什么失仪。”
黛玉无奈,只得随湘云转往书房正门。
黛玉认为既是王府,那么书房的格局构造肯定气派。哪知与心中想像相差甚远,不像书房倒像一女子绣房,但见绿树掩映下粉墙碧瓦如半遮琵琶的少女,纤秀而又精致,和王府其他建筑迥然不同。
西墙上一道月亮门,门两旁竖着古朴庄重的一付石刻对联,上面龙飞凤舞的两行大字:
落笔撼五岳;成诗凌九州!
黛玉读完:好大的气魄,隐隐有纵揽天下的神威!
湘云大喜,抬脚就要进去。黛玉眼尖,早看到前日的小太监和一众人等垂手侍立在月亮门外。月亮门内,又有许多人伺侯,中有一个高挑身材、容长脸的青年男子在二门口侍立。黛玉依稀认得是贾芸面目。
此刻贾芸正眼观鼻,鼻观心的悄然肃立。
黛玉踱其情猜到水溶必在此处,便拉了湘云一把。
那个小太监果然机灵,远远看到黛玉,心中不免叫苦:怎么又是这位姑娘,这次的阵仗比上次更大,里面的贵客只怕连自家王爷也不敢轻易得罪,这又该如何处理!
不愧为水溶的近侍,小太监低声和身旁的同伴交待了一声,便快步向黛玉这边跑来。
那小太监一动,月亮门里的人也惊动了,大家纷纷引颈侧目。
随着众人的视线,贾芸一眼就认出黛、湘二人。
抬目看了一眼南书房,贾芸轻手轻脚的跑出来:“林姑姑,云姑姑!” 话未落地已拜了下去。
黛玉、湘云和贾芸也只是数面之缘,除了逢年过节时见过外,园子里碰到时双方均远远避过。因此搭话还是头一遭。
看到一个比自己年长五、六岁的男子称自己为姑姑,黛玉、湘云都红了脸。
小太监已给黛、湘二人见了礼,见贾芸跑过来,便悄声说:芸爷,既是二位姑娘找你,那你就别在这儿伺候了,王爷找你时我帮你回禀一声。
小太监心中很得意:这下我既做了好人,又避免了王爷怪责的可能!
贾芸对着小太监一揖:“如此多谢陆公公!”原来小太监姓陆。
小太监摆摆手:“上次亏得林姑娘为小的求情,一直想面谢,苦于没有机会。以后林姑娘若有差遣,敬请吩咐 !”
贾芸见平日眼高于顶的陆公公对黛玉如此恭敬,一丝惊讶闪过面容。
小太监回头看向书房方向:“西墙背光,芸爷同二位姑娘到那边去。”
黛玉低低道:“不必了,只几句话,说完便走。”黛玉出于诗礼之家,私下相约已觉不妥,更不肯做此避人之事。
小太监一愣刚要开口相劝却又及时闭了嘴:出了事反正有贾芸顶缸!
贾芸不敢抬头,垂手静听。
湘云低声道:“芸二爷,你是贾府出来的,二哥哥的事想必你也很急!”
贾芸慌忙道:“姑姑喊我贾芸就成。宝二爷待我如再生爹娘。就是这份差事也是托了二叔的福。”
黛玉轻轻道:“我二人找你不为别个,除了让你给宝玉带个信外,还想打听一下外面的事。”
贾芸知道黛玉问的是贾府的事,便低低道:“大老爷抄家第二日就被押解往乌里雅苏台,大夫人运气却好,因张罗邢姑娘的婚事带着巧姑娘回了邢舅爷家,算是躲过一劫;二老爷因是贬谪,尚有官职在身,却是和二夫人一块儿走的,只是留下了赵姨奶奶和环三爷,现租了一块儿地住着;珠大奶奶和兰哥儿因北静王爷上本保奏‘青年孀居,安守本份,只知教导幼子’而加恩开释,现已被娘家李府接了去。”
贾芸说到此,湘云疑道:“如何别人尽能开脱,反而宝玉一个年幼病人不能格外开恩呢?”
黛玉皱眉道:“琏二哥和凤姐姐有案子在身,抓监是理所应当,宝玉年未弱冠,又无官无职,从没有做过一点为非作歹的事,为何独独对他重裁?”
贾芸看了看四周,犹疑道:“两位姑姑,贾芸也只是听说,对于不对也未为可知——听说二爷坐牢是因了那块儿玉!”
黛玉一愣:“玉是二哥哥胎里带来的,难不成有什么不妥?”
贾芸声音更低:“有人奏本朝庭说二哥哥那玉尤如皇上的玉玺一般无二!”
此话一出,黛、湘二人有如五雷轰顶——玉玺!
“元妃娘娘在时,皇上就知道玉的事,但元妃娘娘辩称此乃上天降恩于我朝,是保佑我皇江山稳固之祥物。何况只是上面的字碰巧和玉玺相同,其他并无相同之处,皇上也就信了。”
贾芸低叹道:“元妃娘娘失势后,谣言就四起。皇上顾念着二十年的夫妻情分,因而隐忍不发!皇家狩猎途中,娘娘不幸辞世,又有人在皇上面前聒噪,恰好碰上有人告发了甄家的事,再加上琏二爷、珍大爷、琏二嫂子的事,皇上借机抄了贾府。”
贾芸看了一眼湘云:“不知道哪起王八糕子把别人乱编的‘护官符’面呈了圣上,因此史、王、薛三家也跟着遭了殃!”
黛玉悲叹道:“可应了那句话‘树大招风’,又说'墙倒众人推',得势时别人尽力巴结,处处锦上添花,失势时落井下石,恨不得每人都踩一脚!”
三人正在叙话,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清悦笑声:“栖柳皇兄留步,水洺告辞了!”
黛、湘二人一惊,同时抬头望去:只见水溶一身便服,正往外送一个身穿红色箭服的少年。
那贾芸心中叫苦连天,飞快跪伏在地上。身体打颤,紧张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黛玉、湘云还没看清少年面目,已被其光华逼的不可仰视。
水溶没想到在此处又见到了黛玉,一怔之间竟停住了脚步。
旁边少年好奇的看了看黛、湘二人,又见水溶默默不语,便笑道:“怎么北静王府还有如此出色的宫女,我还是头遭见!”话毕少年踱到黛玉、湘云面前:“平身!”
黛玉、湘云并着贾芸都站起了身子。
少年围着二女转了一圈,忽然惊呼道:“若安!你看她像不像在元妃那儿碰到的龄姑娘?”
一个小太监猫着腰跑过来,做势瞧了瞧黛玉:“回王爷,眉眼有些像,只是比龄姑娘好看多了!”
黛玉闻言冷冷抬起头来:她哪被人这样品头论足过,就算是元妃、南安太妃、北静王妃并忠顺王、北静王也没有如此轻慢过她。
映入她眼里的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还没有看清他的穿着,首先就被他的目光吸引过去:他的眼睛就像两颗寒星,又像两颗黑宝石,在灯笼的映照下放射着璀璨的光芒。再看他的装扮:红色箭装,下露青色裤腿,脚蹬小鹿皮靴,靴侧饰着珠宝;一条黑色腰封,大约三寸宽,上悬碧绿环状佩玉。腰间横一把宝剑,剑鞘镶金嵌玉——少年很漂亮,而且很有朝气,给人神采飞扬的感觉。
不过是一个没有经历过愁苦,没有经历过伤害的年轻男子。黛玉着恼的抬起头,却被少年的气势所逼,就算小太监不把他称作王爷,也可以从他通身的气度判断出少年绝不是平常官宦人家的公子。
那小王爷也被黛玉所惊:她是谁?别人见了我都敛声屏气,为何她却毫无惧意?
小王爷上下打量了一番黛玉,暗暗在心里叫了声好:好一个清丽秀雅,风流婉转的女子!
眼前的女子没有像其他女子那样珠围翠绕,只是在发侧斜插了一枝碧玉簪;身上也没有什么金项圈、寄名锁之类的饰物,只在腰间垂着与衣服同色的丝绦,丝绦寄成蝴蝶展翅状,中间点缀一颗蓝色宝石。黛玉虽站在暗处,身上却有发光的潜质,小王爷不禁有些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