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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同行【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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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加紧训练而沉睡一夜的杜绮悠悠醒转,听着耳畔的人声没有睁眼。听见那孩子与儿子的交谈声,甚至听见那孩子劝自己儿子回伦敦,完成学业,做自己想做的事。隔着千里万里也无妨,心记挂着哪里都是咫尺。
听着他们谈论未来,谈论眼下,不疾不徐井井有条。她以为年轻的孩子一向都只顾眼前不顾远方,凭着头脑发热、一时激昂维系着所谓情热。
明辞跟奚音书说:“你项目跟完就回去吧,只是暂时回去,你又不是不回来,不就是五年吗,三年都过去了,还怕这五年吗?我还可以去看你,你也可以回来看我。”
奚音书目光冷锐,“我说了不许你去,这个没得商量。学业也好,其他也好,我能顾得过来,我妈……这是我的责任,她说什么都由我来承担,你不要有负担。”
叹气声里夹杂无奈,明辞仍旧在苦口婆心,“你难道要看你妈一见我就进医院。退一万步说,你不回去,我万一要去别的地方呢。”
奚音书一愣,缓缓道:“对不起……总让你迁就我,总让你退步……”
明辞惊觉话多,忙不迭抢救,“我没正面回应老板的话,栽培协议看了一眼,不打算签。我等你回来,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
奚音书蹙眉,“去哪个国家进修?你们那行的习惯都是美——”
明辞答非所问地截断话,“又不去,管他去哪。好了,别想那么多。我先走了,不然阿姨这一见我又跟见鬼一样,千万别想那么多,以前的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晚上想吃什么,给我发信息,我给你送来。”
对方走的太快,以致于奚音书都来不及再问栽培协议的事。
杜绮合着眼,心沉了下来。她一直只以为那孩子是带坏她儿子的人,不想对方的优秀程度远比她想象中之高。也许,她应该尝试去了解这个孩子,不能凭着自己的偏见一味斥责。
与此同时她又心生悲辛,儿子那惫软的一面都悉数予外人。生为人母,她失职之处太多,她没有成为孩子最好的老师,只是一味将孩子交给职业教师教育,殊不知学校能教授只是知识,很多需要她这个母亲承担的、教授的都未尽到位。
杜绮猛然捂上脸颊,泣泪滚滚,奚音书被惊怔在原地,茫然若失无措之极。
“妈。我……”奚音书不知道杜绮是什么时候醒的,听到他们多少交谈。
杜绮喉咙作哑,哽咽半晌不言,她四肢百骸都如陷入沼泽淤泥,鼻口眼目灌入泥泞。母子二人互不相视,久久之后,杜绮才开口:“音书,妈妈要回家了,你送妈妈回家吧。你们常回来,看看……如果外面不好,你记得还有个家能回来……”
她心中有愧疚,那称为‘家’的房子各曾自锁着各自,不能割舍的血脉轻易为一堵墙切断,原来她连一块微波炉加热的三明治都不敢给儿子递上,她连一句‘你不能喝冰水’的简单关怀都说不出口,她连机场挽留儿子的样子都做不出来。这几年的自由让她回归舞台,在灯光里演绎生命,可她的灵魂仍旧没有被安抚,与任何人无关,那个孩子和他的父亲态度谦卑至极,连儿子奚音书墓碑之说的打击力度十中之一都未有。
杜绮掌心聚着水泽,温热不烫,她想那样情恕理遣的父子,那样愿意温柔付出的孩子,才能弥补儿子心里的缺口。
奚音书目怔口呆,他禁不住想问一句‘你和你们是说错话了?’还是说同意他们在一起了?然而,他到底没敢出言发问。很多话,一旦问出口就会失去美感,令一些深藏的失望与痛苦显露,也许一直藏着并非良策,但于眼前的情况,鸵鸟埋头确实最好的选择。
他说:“我送您回去,我每年都会一直回去。”像给成爷爷送花一样,哪怕只是一年一期的相见,有生之年都会铭记在心。
杜绮无言半晌,天色渐暗,病房里的灯光反之愈亮,“我不是因为看到那孩子才晕的。”她拉着薄被遮住所有的光,由此安心。
奚音书不知道呆坐了多久,才起身出病房。他找了净颜,说母亲要回家乡的事,对方似乎不惊讶。
净颜缓缓吐口气,“老师愿意退真的是太好了,我看着她拼命训练,比我们年轻人都拼命努力,三年只练了这一支舞,中途肌肉拉伤不知道多少次,淤青擦伤磕伤碰伤……不知道多少,老师愿意退真是太好了。”忽然又问,“老师还会回去当指导老师吗?”
奚音书顿住,“看她老人家心情吧,她愿意就可以,不愿意就修养。”
净颜迟疑着开口,“你会回去照看老师吗?”
真是怕什么就问什么,奚音书绞舌难言,半晌才说:“我会回去。”母亲已然有退步之意,他也不能做得理不饶人。
净颜闻声脸色,十分讪然,即刻又转成愧疚,她歉然地说:“对不起,我抢了你的人生……”
奚音书满面惊诧不解,对方见状低着眉眼说:“我一开始是学国标的,那是我妈给我选的,我并不喜欢,我喜欢老师的舞蹈,我求老师,老师又上门去跟我妈说,甚至跟我妈做保证,我将来要是不能有所作为,她愿意用的她的一切作保。而且……听说老师原本是要培养她的儿子,却因为我,没办法培养自己的儿子,甚至迫不得已把儿子交给别的老师,还把儿子从自己身边送去国外。”
她诚恳之至的再次说:“对不起,因为我占据了老师所有的时间和精力,甚至还是老师一手捧到今天这个地步。”深呼吸口气,“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老师于我来说是比生身母亲还要亲近的人。所以,我想由我照顾老师,我想回去照顾老师,可以吗?”
奚音书心中百感交汇,五味陈杂,油盐酱醋都打翻搅在一块都不足以形容。原来母亲那些年并非死气沉沉,原来母亲一直在努力生活。
难以言清的错综复杂感最终交汇成欣慰,奚音书并不怨怼净颜,他说:“那是母亲身为一个师长的职责,你不用想这么多,那回去后,麻烦你了。”
净颜对他露出感激的目光,仿佛他是个圣人一般,千恩万谢的嘉言奚音书一句也听不清。
这世界的人大多对血脉相连、亲密无间的人撒最坏的脾气、发最大的火气、做最不可原谅和最无情冷血的事,倘若能换位理解很多矛盾都会迎刃而解,前嫌冰释。
医院长廊无尽头一般,仍旧是珠光润目,映在皮肤上愈发冷彻。奚音书仿佛落一身霜,行在层层积叠的厚雪,奚音书心里却有把燃血的热火。
他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跟明辞说母亲模棱两可的同意,他不想明辞空欢喜,最终决定再跟母亲试探以后,再告诉明辞。
下台阶之时因为分神,跌进暖烘烘的怀抱,明辞垂着头神情严峻地看着他。
奚音书绵软两臂抱紧了他,惊诧的问:“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明辞环着他腰,让他站稳,说:“那不是怕你饿着吗?不过买完早餐,走到一半之后,想起来没给阿姨买,而且也不知道阿姨喜欢什么忌口什么,又怕你在病房看手机挨骂,索性先提着早餐过来,倒是你,想什么呢,连路都不看,也想住院啊?”
奚音书顿默,拿过他手里的早餐饮品,边喝边说:“没想什么,我妈这有医院食堂,她饿了就能随时叫人去买,你别费心了。你吃了吗?”
明辞一副做作的样子叹息,“无心饮食,丈母娘那对我下的什么指令?”
奚音书捏着瓶口,迟疑着,这模棱两可的话要他怎么说出口。
他沉顿的功夫,明辞就给自己作了最坏的打算,直接给自己判死刑。而后死不悔改的发表感言:“我不后退,我不后退,我情愿用一生所有的一切去偿还她给你的所有,那些还不了的我愿意避着她、在你身后一起付出。”
他重复着,语气携着比以往所有的勇气叠加都要爆满的坚定,“奚音书,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不分手,什么都好说,等也好,藏着掖着也好,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奚音书蹭进他颈窝,听着似在开怀地笑,“老实说,我之前跟我妈说话的时候,挺没底气的,上回都跟我妈说要是一直不同意,我就能等到所有的反对者都成为墓碑,或者我带着你一块当墓碑。”
“……”明辞抱着人,拨动对方耳后碎发,“……我是不是给你惯的太狠了……算了…”明辞抹把脸,奚音书话都说出去了,他能怎么办,“阿姨那儿,我回头直接跪下认错吧……”
脖颈湿热紧接着似被蜂蛰的疼,明辞没有丝毫准备咧着嘴喊声疼。当即唇舌打架地认错:“你没错你没错你没错,我不是说你话说错了,我是给,你全世界最好。”
“回去吃饭。”奚音书拍拍对方的背,“快点儿,伟大的男朋友”
两个人并肩行在绿荫里,信步宽阔的长路。
明辞的手机突然在衣兜里振动,他看也没看,直接抽出手机跟扔烫手山芋一样丢给奚音书,看见长篇作文,说:“你亲爹的……”
“他话多,非常多,你要挑重点看。”
奚音书了然,“听你这意思,看了不少……”
明辞似无奈地说:“不是,是听得耳朵起茧子,长篇作文都看了不下几万字。”
奚音书听着反倒来了兴致,指纹点开屏锁,“就现代的素质教育来看,不能之注重孩子的学习成绩,德智体美劳、心理教育、生产劳动教育都要注意到,要全面注意到,所以你现在的学习成绩够好的反面是体能不足,每日至少要个把小时的运动时间,慢走最能让人冷静……”
这都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