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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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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妮风尘仆仆地从曼哈顿赶回皇后区,刚进门就看见安娜神情恍惚地躺在沙发上,两眼无神地瞪着天花板,她抬头看了看,吊灯亮得晃眼,打眼看过去能把人亮出眼泪,可安娜跟失去视力似的,一直盯着那里瞅。
这副和安娜平时极其欠扁模样完全不同的状态逼得蕾妮把想骂出口的话都憋了回去。她把名贵的提包往沙发女孩肚子上一扔,听见她发出一声闷哼,但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没有一丝一毫反击的意图。
蕾妮忽然有点慌张,换做平时,安娜最起码也要朝她翻一个白眼,然后咧着嘴假装要翻身去找剪刀——对她亲爱的包包下手。
“嘿,”蕾妮走过去,坐到沙发扶手上,摸了摸她的脸,“其实我也没有那么生气,钱给你就是让你花的,忘记交水电费不是什么大事……”
安娜没有吭声,她默默地把蕾妮的提包从肚子上拿开,侧过身,避开蕾妮关切的眼神。
蕾妮开始紧张了,她蹲下来,“真的,只是两千块而已,我几分钟就能赚回来的——你还记得你七年级的时候吗,我太忙了,又忘记给你打钱,害的你在帕克家蹭了半个月的饭……还有你上小学那会,有次我带你出去吃饭,结果临时有事走开了,把你忘在那家餐馆,还是警察把你送回家……”
蕾妮絮絮叨叨地说起她的陈年糗事,试图拿来抵消安娜这次的小失误。但安娜几乎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受到的打击太大。
任何一个青少年的唯物价值观在经受摧枯拉朽的抨击之后,都会恍惚一段时间的。尤其是,安娜·科雷亚从小就怕鬼故事。
她已经回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冷静地应对那团会动的血肉,怎么毫无情绪波动地将它装进内德的饭盒,然后塞进书包,带回家——甚至下意识地放进了冰箱。哇哦你干的真不错呢安娜,竟然没有一点害怕!
一点害怕都没有!这也太不正常了!即便是非常时刻肾上腺素爆发也太不寻常了!
“……好吧好吧都是我的错,我真的不该一早打电话骂你,我诚恳地向你道歉,我以后会记得自己去付水电费的账单,或者让我的助理去,绝对不会因为我们都太忙而使唤你。”蕾妮喋喋不休,她忽然又冒出一个绝妙的点子:“你要喝一罐啤酒吗?今天特许你喝一罐怎么样?”
她说得就像个诱惑小孩子偷糖果的小恶魔。
即使安娜再恍惚,也听不下去她的胡言乱语了。
她动动肩膀,把身子转过来:“蕾妮·科雷亚,你简直是世界上最糟糕的监护人——我才十六岁!”
蕾妮笑嘻嘻地亲吻她的额头,语气甜蜜:“这才是我的小安娜!”
安娜给了她一个标准回应:“恶!”
“好了好了,”蕾妮站起来舒展腰身,“我好不容易才有一天休息时间,快起来,我带你出去吃饭。”
安娜蔫巴巴地像朵被阳光晒枯的多肉植物,她重新把自己卷起来,用心感受自己的枯萎。
“不太想吃……”她有气无力地说。
蕾妮挑眉,给出一个灵魂选择:“或者你想让我亲自下厨?”
鉴于她上一次下厨还是三四年前,当时的情景安娜永生难以忘怀,并且她至今都很抱歉,那天彼得也在,他被迫体验了一把世上少有的比梅婶还要可怕的厨艺。
“……吃点清淡的吧。”安娜被逼妥协,丹尼盒子的制作场面还在她脑子里循环,她实在吃不下什么东西。
于是她们到楼下的一家平价日料店,点了两份单人套餐。蕾妮坐在椅子上,拿着化妆镜给自己的口红补妆,隔壁桌的流里流气的小男生朝她侧目了好几次,甚至狗胆包天地吹了声口哨:“嘿美人,今晚有空吗?我出五十块!”
安娜拿着叉子的手往桌上一锤,餐具被她震得哐啷作响,她眼神冷冷地瞪过去。
“眼珠子不想要了我可以免费提供摘除服务。”
蕾妮习以为常地虚按着手掌,“放轻松,小老虎,小孩子而已,不用那么紧张。”然后她转脸朝那个男生微笑。
“老娘在这个街区混的时候,你还躺在婴儿床上被你哥换尿布呢,回去问问芬恩我是谁,或者我现在就打断你的第三条腿让你感受感受社会险恶。”说完她脸上还是那副膈应人的温柔微笑——令她的面目更加可憎了。
安娜啧啧了两声:“你居然认识他哥?”
蕾妮轻描淡写地说道:“你前年揍了他堂弟,我被叫去学校的时候刚好对方来的监护人就是芬恩。”
安娜恍然道:“那个满脸麻子的混球——恶,”她被恶心到了,“一家子恶棍。”
隔壁桌的男孩像只鸵鸟,用力地将身体塞进桌椅和墙壁的缝隙之间,试图最大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吹口哨的对象,是这个街区声名狼藉的安娜·科雷亚,的姐姐。这对凶神姐妹在本街区的传说几乎能写出堪比冰与火之歌的畅销小说——尽管大部分都纯属捏造,但揍人那部分,绝对不是假的。
如果时间能回到两分钟之前,他绝对不会轻易触霉头QAQ。
蕾妮不屑地嗤了一声,她很嫌弃:“我中学的时候还和芬恩约会过一次,纯粹是因为他们家的男孩脸上都有可爱的雀斑,我哪晓得,流淌在他们血液里的基因不止有雀斑体质——还有极端大男子主义。”
安娜赞同道:“最糟糕的就是极端大男子主义,简直无法沟通。”
这场谈话顺利地从被安娜无端花掉的两千块谈到了她们共同厌恶的某种男性特质,和一个人聊得来往往不是因为你们的共同爱好,而是共同讨厌的某件事。
蕾妮果然开始倒苦水似的说起了工作上的男性压迫,安娜听得不是特别认真,只是偶尔点个头或者嗯一声,只要有回应,蕾妮就能一直说下去。
安娜抬头看了看电视上的时间,七点钟不到,梅婶有可能还没下班,她想着要不要喊彼得一起来吃晚饭,倒不是她自己想和彼得共进晚餐什么的,而是你看,七点了,没有哪个年轻人能饿着肚子到七点,彼得虽然偶尔会自己做饭吃,但是说实话口味也就一般般。
兴许他今天正好做了一顿特别难吃的晚饭,然后为了避免味觉被迫害而把它们统统倒掉,又恰好身上没有太多零花钱,不能去帕默尔家买三明治吃。
所以也许正好碰巧,彼得现在饿着肚子,等待小伙伴的救援。安娜并没有想要和他一起吃晚饭并且讨论一下奇奇怪怪的丹尼盒子——虽然彼得不怕恐怖片但是她不会拿这个玩意干扰朋友的精神状态。
她只是好心想请朋友吃顿晚饭,就这么简单。
安娜掏出手机,给彼得拨了一个电话。
蕾妮正极力张开嘴,筷子夹着寿司往嘴里轻轻地放,避免弄花她刚补好的唇妆。
电话的声音“嘟嘟嘟”响了很久,安娜眼睛盯着电视,女主持人在报道斯塔克大厦发生的小型爆炸事故,她叽里咕噜说个没完,安娜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电话里终于传来了人声,只不过是提前录好的提示音。
“嗨我是彼得·帕克不是帕克·彼得,现在有事没能回电话,哈哈哈没想到吧,可能我正在拯救世界接不到~等我回电话或者你就使劲打吧!不要放弃尝试!”
安娜无语地挂断电话,她嘟嘟囔囔地,“又玩失踪。”
“彼得?”蕾妮似是无意地问,她打量着安娜不爽的脸色,“你在中城这么久了,感觉还不错?都没惹大|麻烦。”
蕾妮口中的大|麻烦,指的是她前几年把两个男孩揍进了重症监护,安娜为此差点被送进少管所。蕾妮奔波了很久才帮安娜免除牢狱之灾。
安娜对她的评价不为所动,“我学会了怎么用语言去恐吓别人,”她耸肩,“你知道,比真的动手省很多力气。”但也不是完全不跟人动手了,只不过从纯粹的暴力输出变成了暴力恐吓。
“我昨天和梅聊了聊……”蕾妮小心地提起某个雷点话题,她观察着安娜的脸色,决定一旦安娜表现出不满,就立刻转开话题,但是安娜只轻轻嗯了声,拿叉子折磨盘子里的鱼籽寿司——把鱼籽捋下来,然后一颗颗捻碎。
“我们认为,”蕾妮把梅夹带进来,避免只有自己谈话后果不太良好的情况下遭受攻击,“我们认为,也许你之后,就不用去威彻斯特了。”
“但是如果你自己觉得应该去的话,那我肯定还是会定期带你过去,毕竟他是个很厉害的医生……”
“泽维尔教授,他是个教授,不是医生。”安娜提醒她,“他只能做到心理疏导,并不是真的心理治疗。”
“对、对,”蕾妮颇为尴尬地点头,“我不是说你有心理疾病,但是……你懂我的意思。”
安娜非常不喜欢每次蕾妮聊到这个问题时的局促,小心翼翼地说每一句话,生怕伤害她脆弱的心态,好像她们之间之前那些闲散的聊天都是为了聊起她的“小问题”做铺垫。
……她不喜欢被当作瓷器。她不是那么脆弱的,安娜很清楚这点。
“心理问题,暴力倾向。”安娜随意地说,“说实话你年轻时候也没少揍人,为什么爸妈没把你送进疗养院。”
蕾妮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她会这么说,“我不是觉得你有问题,安娜!我是因为担心你的情绪会影响你和别人交朋友!”她大声争辩道。
“我从来不需要别的朋友,我有彼得。”安娜硬邦邦地回答。
“不!你自己看看自己,”蕾妮激动起来,她身体前倾,聊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她总是没法控制情绪,“哪个年轻女孩像你这样,不穿好看的衣服,不谈恋爱,甚至连零花钱都不偷!”
安娜一把扔掉叉子,她咧起嘴,冷冰冰地喷着渣子:“所以你觉得穿的漂漂亮亮谈恋爱,最好再偷你的钱出去玩,才叫正常的年轻女孩?”
“我不是……”蕾妮无力地扶额,“我只是希望你更普通一些,更平凡一点……”
“我很好!”安娜神色充满了拒绝,“我交朋友,喜欢男孩子,也会花零花钱,所有人都觉得我很正常,只有你觉得我不对劲!”
“听着,”蕾妮冷静下来,她两手置于空中,示意她冷静一点,“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觉得你好多了,我就不再送你去见医生。”
“他不是心理医生!”
“你知道我的意思!”蕾妮不可控制地怒吼,“我只是希望你好起来!”
“永远不会好!”安娜颤抖着朝她吼叫,有什么东西在撕扯她的内心,她想要质问,你为什么看不见!她想要大喊,我很正常!我只是有一点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你不能接受!
“永远!都不会好!”安娜克制着眼泪,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易碎,“如果你一直觉得这是病,那我永远都不会好!”
“我不……”蕾妮慌张地起身,她想要拥抱安娜,但是伸出的手被一把挥开。
安娜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她面无表情地将泪水抹掉,看着蕾妮,“亲眼看见他们死在面前的人又不是你。”
“我永远都不会好,蕾妮。”安娜说。
蕾妮的神情猛然僵住,她嘴唇发颤,上下唇张合几次,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八年前,蕾妮离家出走,住进了家在曼哈顿的朋友家,爸爸妈妈带着八岁的安娜前往曼哈顿劝她。
外星人从天而降。然后他们死在安娜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