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今天复活了吗》有山长梦

16、第16章 别扭

　　自从知道打伤自己的人就是薄言，荒王剑也在他手中时，有初每日喝药都干脆了许多。

　　不好好治伤，怎么从薄言手里抢东西？

　　这日早晨，有初刚醒没多久，还躺在床上迷糊之际，宣犹便推门进来。

　　每日灌苦药，让有初即便是身体日益好转，也蔫蔫的懒得动弹，对宣犹干脆连基本的问好都省了。

　　一点都不想理这只黑猫。

　　神神秘秘还总是话说一半，想必在妖族地位不低，还有空跟着他在一件希望渺茫的事情上耗着，只是为了当初的救命之恩。

　　一点都搞不懂这只妖。

　　宣犹对此并没什么反应，熟练地坐在床沿，伸手取下有初眼上的绷带放在一旁，拿出丝巾慢慢擦拭干净他眼上残留的草药，然后换上新的绷带。

　　昨日君离也在场，有些事不好说，现在只有他们二人，宣犹一边换药一边低沉道：“祭血伤身，两月内不要再用了。”

　　“我年轻得很。”有初冷冷道。

　　若非宣犹在换药，有初真想别过头去。即便眼睛看不见，面对他也总觉得不自在。

　　如果有其他办法，谁愿意天天抽自己的血。

　　宣犹微微叹气，他的年岁都足够有初叫他一声前辈，许久不和什么年轻人打交道，自然不知该怎么与他们相处。

　　扶着有初让他坐起来，宣犹把绷带在他脑后系好，只憋出一句：“会留病根。”

　　“悬崖上，你也救我一命，咱们两清了。”有初闷闷道。

　　他能接受君离的好，是因为他们以朋友的立场一直在互相帮助，可他和宣犹的因果，种在遥远的几十年前。

　　有初孤身修道五十余年，对人情世故已经到生疏甚至抵触的程度，甚至刚飞升那会儿，他连怎么说话都快忘了。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来自数十年之前无意施恩后的好。

　　他也实在不认为，只是因为报恩，一个在妖族位高权重的人，能如此待他。

　　比起薄言毫无原因的恶意，他更接受不了没有由来的善待。

　　宣犹几乎是哄着道：“身份特殊，实在不能告诉你。”

　　有初反问：“如果你不知道我的身份，会信任我吗？”

　　屋里一阵沉默，身后的宣犹也不接话，让有初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有些挫败地抓紧被褥。

　　宣犹沉默着起身，有初干脆躺下，想把自己蒙进被褥里，好叫气氛不那么尴尬。

　　不过有初没能如愿，手腕被宣犹不由分说地拉出来，然后他的手便搭了上来。

　　这些日子每次换药后，宣犹就会输些灵力给他，他也渐渐对这股温暖又能抚平内腑疼痛的灵力产生依赖。

　　有初还憋着气的心头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几近惶惑地想抽回手腕，刚动了动，就见宣犹另一只手指尖灵力一闪，靠近床沿的这半边身子顿时动弹不得。

　　“你……”

　　宣犹只是淡淡道：“不养好身体，怕是再过一百年，你也不是薄言的对手。”

　　虽然这话实在不中听，可有初也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心中的憋屈像被一盆冷水扑灭，乖乖地一动不动。

　　屋里的气氛着实怪异，有初只好胡乱找些话题，想起刚才提起的薄言，好奇地问宣犹：“那你呢？”

　　宣犹浅笑，“和小辈打，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天天说自己年纪大，不会是什么万年老妖吧。

　　有初顿时感觉自己一直在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置气，想起几十年前那只毛茸茸的可爱黑猫，心中很是怀疑。

　　他撇撇嘴随口道：“敢问阁下今年几万岁？”

　　宣犹挑眉，自己看着哪有这么老，他沉吟一番，委婉提示：“我若在天界，战力榜第一轮不到薄言。”

　　有初很想翻白眼，同样都是千岁以内，一口一个小辈做什么，亏他还以为宣犹是个老前辈。

　　两人相对无言时，君离和君怀推门而入。

　　君怀看见有初还在床上恹恹地躺着，便很有眼色地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下去。

　　要克制，不能吵到病人！

　　宣犹不动声色地解除压制在有初身上的法术，结束灵力输送，扶他靠在床头，便坐回桌前。

　　君离坐在宣犹旁边，直接了当道：“昨晚，女鬼又出现了。”

　　“什么？”靠在床头的有初把脑袋向君离那边转去。

　　君怀猜测道：“许是之前听到些风声，便躲了起来。这几日我们都没现身，她以为我们已经走了，才又开始兴风作浪吧。”

　　君离平静道：“今晚我打算潜在暗处，借机会会那女鬼。”

　　左右有初现在重伤未愈，薄言那边又没什么线索，帮州城解决女鬼也是顺手。

　　有初斟酌道：“那我……”

　　宣犹无情地打断他，“再折腾，战力榜上你的名字恐怕待不到下个月。”

　　有初悻悻地闭嘴。

　　他真的很讨厌自己窝在暗处，让别人在前方冲锋陷阵的感觉。

　　可却不能不听宣犹的话。

　　以宣犹的能力，若是得不到他首肯，自己怕是连下床都做不到。

　　似是觉出有初的情绪微妙，君离安慰道：“日后还有的是硬仗要打，你先安心养伤。区区女鬼，让你一个在战力榜上的神仙亲自出马，她还没那么大的面子。”

　　事情就这样在君离没什么起伏的平淡话语中敲定。

　　君离和君怀离开房间后，有初瘫在床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现在的年轻人可真不好伺候……

　　宣犹实在看不下去有初这副颓靡的样子，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套让下属送来的衣物，放在床沿。

　　“卧床数日，也该走动走动了。”

　　有初茫然地转向宣犹的方向，他之前吐血吐了一身的衣服早被宣犹拿去丢了，这些天只穿着一身里衣，怎么出门？

　　宣犹会错了意，微微叹气道：“怎么，还要我伺候你穿衣？”

　　话虽如此，但他已经走上前来，俨然已经准备好了。

　　有初伸手向宣犹放在床沿的那团不明物体摸去，他的灵力也只能感知出物体的大致轮廓，所以刚才并不知道宣犹放的是什么东西。

　　触手的是一团上乘的布料，有初懵了那么一瞬间，这，是衣服？

　　宣犹这才从有初的动作里看出，他一开始不知道这是衣服。

　　目光微闪，宣犹还是上前从有初手里拿过衣物，坐在床沿，就要准备伺候他穿衣。

　　觉察出宣犹的动作，有初支支吾吾着推手，“你你你，别，我自己会穿！”

　　宣犹越是体贴入微，他就越是难受。

　　“好，我出去等你。”宣犹把衣物塞到有初手中，起身出门。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有初才松口气，动作迟缓地把衣服穿好。

　　穿戴整齐后，他扶着床柱站起身来，许久未曾下地，腿还有些软。

　　好在他身体底子不错，仅仅不适应一会儿，就能行走自如，只是步伐稍慢。

　　有初走出房门时，一直等在旁边的宣犹便上前想要扶着他的手臂，却被他轻轻拂开。

　　宣犹只得眼睁睁看着有初动作迟缓地走下台阶，慢步到院中。

　　眼上还绑着绷带，所以有初和前些日子一样并未束发。

　　这时下了数日的小雨刚停，空气中弥漫着混着泥土味的淡淡草香，石板地面还未干透，有的地方还聚着小水洼。

　　有初深吸一口气，总算觉得心情好些，他就这么站在院子中央，平静地甚至忽略了身后那个莫名其妙的猫妖。

　　院外偶尔经过的侍女不经意间一瞥，心都停跳一下。

　　深蓝色衣衫静默站立的男子身形颀长，即便眼睛被绷带蒙住，根据脸上露出来的其他地方也能判断出他的容貌一定十分俊朗，叫人看了便脸红心跳。

　　只是可惜，是个瞎子。

　　有初对这样探究的目光并不陌生，毕竟他走上正道之前，其实贯会招蜂引蝶，身旁漂亮的小娘子可谓一抓一大把。

　　如今他回看自己十五岁之前的事，只觉得像在看遥远虚幻的前世。

　　那目光停留一会儿便消失了，有初心中叹气，压下脑中翻涌的杂七杂八的东西。

　　君离和君怀离开房间后已经动身前往城中暗查女鬼的事，如今这院子里只有他和宣犹两个人。

　　有初低下头，许久才轻声问：“宣犹，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宣犹走到他身后，淡淡道：“我接近你，的确不只是为了报恩。”

　　他一向不喜欢欠人情，被有初所救、返回妖界后没有立即回来报恩，是因为那时妖界大乱刚歇，战后有一堆又一堆的事务要处理，实在抽不出空回凡间。

　　等他真正闲下来时，凡间已过去七十多年。

　　原本只是想回当年的旧地碰碰运气，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当初那个少年。

　　毕竟凡人寿命短暂，七十多年，那少年是否活着都是未知之数。

　　然后便在木屋遇见了有初。

　　听到他的回答，有初反而松了口气，只觉心中悬着的东西终于落下。

　　两个人相互利用，比宣犹单方面对他好更能让他接受。

　　“有件事，只有你能帮我。”宣犹侧头看向有初紧抿的唇。

　　如果这样的说法能让有初觉得好受些，把自己说得再坏些也没什么。

　　有初别过头去躲避宣犹的目光，“我，只是个人微言轻的散仙，你位高权重，要什么人帮没有？”

　　“荒王血脉，三界之中，怕也只剩一个你了。”宣犹语出惊人。

　　有初忍不住伸手想握紧腰间的剑鞘，却摸了个空。

　　他今日并未佩戴辟之剑啊……

　　有初皱眉细细想着，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他想的入神，连为什么宣犹会知道他有荒王血脉都无暇顾及。

　　他到底，忘记了什么呢？

　　思考片刻，有初脑中轰然一响，他愣怔片刻，浑身颤抖着转向宣犹，连话都快说不清楚：

　　“宣犹，我，我，我的储物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