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夜 ...
-
一个故事该怎样开头，又该怎样结尾呢？
写作者面对着空白的稿纸，或者电脑屏幕，笔下的角色可以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结局。这些亦真亦假的冒险被写下来，被人看到。我们阅读的时候也许感受不到那种面对空白的恐慌：当无限的可能性化作一个确定的事实落在笔头的瞬间，波函数坍缩前的最后一秒，那即将来临的可怖的未知……
我是我自己故事的创作者。
如果我的人生可以被称之为一则故事的话。
我没有想到，在即将离开库洛洛的梦境之前最后一秒，他竟然做了那样一件事。他说他承认我对我自己的评述，承认我认为自己是一个普通人的观点，但与此同时，他语气中充满了嘲讽，他并没有真正放弃他一开始得出的结论。
他还觉得这个世界是我做的一个梦。
他是对的。
库洛洛在梦中将我杀死了两次，第一次消灭了我的□□，第二次消灭了我的精神。好在我醒来的时候立刻就发现了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窗外天光微亮，我病床旁边的闹钟上显示的时间是早上六点四十，距离医院的早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放在床头柜上的是几本《全职猎人》。前一天晚上我拜托护士帮我翻读了几页，正好停在了友客鑫剧情的那本。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我总觉得自己这一晚上的梦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长。
很快，隔壁床铺的几个病友也醒了。这间病房里的病人都丧失了自理能力，不，其实大部分患者连话都说不清楚，像我一样，只能发出像动物般的哼哼声。这里很多病人都患有痴呆症。时间和空间在他们——我们的脑子里都是混乱的，十年前的事情可能发生在昨天，昨天的事情自然完全没有印象。痴呆症患者随时随地都在进行时间旅行，虽然只是在他们自己的脑内。
护士推着盛早饭的车进来了。这间房里有四张病床，加上我，三个人都丧失了进食能力，只能进行鼻饲。护士把其中一盘早饭端给了还能坐起来吃饭的那个人（她喜欢说话，而且声音洪亮，但是每次你都不知道她是在跟谁说话），剩下的三份（馒头、粥、一些小菜）被依次装进搅拌机加水打碎成糊状，分几管喂给我们。
早饭之后是护理时间。为了防止褥疮，她要帮我们翻身、清理、甚至按摩。有的时候我觉医护人员的工作实在辛苦，但今天有些令人意外，她到我这里的时候冲我笑了笑，然后告诉我，我有访客了。
很少会有访客来看我，更不用提是在这么早的时候了，一时间我没有反应过来。我的家人每周会来看我一次，这次来的会是谁呢？我可以拜托他帮我读《全职猎人》吗？
我的“访客”走了进来，和护士打了招呼。听声音是个不认识的人，性别男，反正肯定不是我爸的声音，他站的角度我看不清，因为我的头动不了，只能等他走到床侧来我才能看见。
“你好，又见面了。”那个声音夹杂着些许笑意说道。此时我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像你也肯定会想到的那样，我的内心十分焦急，但却什么都做不到，因为我动不了。
护士离开了房间，我不知道该怎么用脑电波留住她。她把我发出的“呜呜”声当作了对客人的欢迎，甚至还夸我今天有礼貌。
一个合理的推测是，我还在梦里。
“别激动，”库洛洛笑着安抚道，“你不是在梦里。”
他终于走到我能看到的地方了，奇怪的是我竟觉得他和我梦中的库洛洛如出一辙，这个世界大概是疯了，因为旁边的桌子上就摆着以他为配角的漫画系列。
“嗯，”库洛洛坐在了我床边给家属用的小凳子上，“德国和波兰的确挺有意思的，尤其是德国。原来你们还有亲自践行超人哲学的人在，果然不论哪里都有人活在梦中吗？”然后他随手拿起了桌子上的《全职猎人》。“然后，我们又活在你的梦中，虽然你不是这个故事的作者……”他翻了几页，颇不在意地笑了笑，“但又确实是你自己的作者，不是吗？”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吗？”库洛洛似乎被勾起了兴趣。他究竟是怎么读出我的脑电波的？“我们之间似乎有某种联系，”似乎是作为对我刚才疑问的回答，他说道，“所以那之后我就来到了这里，这才是你真正身体所在的世界吧？”
我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然后又睁开。
库洛洛没有消失。
唉。
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呢？
库洛洛放下了手里的漫画，耐心地解释道：“我是来道别的。”
道别？和我吗？
他点了点头。
“虽然来看看‘神’所在的世界也蛮有趣，但我还是要回去的。”库洛洛颇为烦恼地说，“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干。”
干什么？干西索吗？
听说你把西索干死了，虽然我还没有看到那里。
“是吗？”库洛洛眨了眨眼，然后低头思考了一下，“不过要真是这样……嗯，我也不是很意外。毕竟他提出了那样的条件……”
但是，库洛洛，你要怎么回去呢？
库洛洛笑了起来。
“这个简单。”他说，“显然，我不是真的来自你那本漫画里的角色。”
我疑惑地看着他。
“你是你自己故事的作者，记得吗？”库洛洛说着，“所以，你只要继续睡下去就好了。最好是能一直睡下去呢。”
“虽然我也很好奇如果把做梦的人杀死，我们那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但这个可以留到以后再试。”他手中具现化出了一本书，书封上有一个血红的手印。“我就知道这个能力总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我的头脑忽然一片浑浑噩噩，眼前库洛洛的形象也扭曲消失了，在我的视野被一片漆黑笼罩之前，我似乎听到了库洛洛对我说的那句话。
他说“晚安”。
我开始坠落，坠落。
黑暗的尽头我似乎听到了某种声音，接着，我睁开了眼。
现实世界在天空和大地交汇的地方，变成了一条线。
一条简单的线里面凝聚了这世间的一切。人，物体，有形的、无形的。
天空中乌云密布，雨下个不停，夹杂着暴雨的狂风像海浪一样冲刷那总会汇成线的世间万物，一下又一下。
我是这条长线中微不足道的一点。
所以，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这样毫不起眼的人是怎么引起他的注意力的。
…………
……
-The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