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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071回天乏术 ...

  •   娴贵妃知道尔晴不会无缘无故在这时候提起魏氏姐妹,“皇上重诺,除非是前朝……”

      尔晴闭了闭眼,“今日和亲王当庭上表请罪,大意是那日醉酒无状,欺辱了阿满,以致母亲气大伤身,病得起不来床,愿以侧福晋之位求娶阿满,吴扎库氏今日入宫请见,皇后娘娘以身体不适推脱不见任何人。”

      “他这分明是要逼死阿满!皇上、皇上允了?”

      尔晴摇了摇头,抬手用力按住她的肩膀,“皇上雷霆震怒,可是纳布尔在朝上跟着劝皇上应看重手足亲情,勿要为一女子而痛失手足。”

      娴贵妃霍得起身但被尔晴按住,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这种事情他去掺和什么!他以为自己是谁,这种皇室丑闻,别人躲都来不及,他凑上去做什么!”

      尔晴死死捏住她的肩,疼痛令娴贵妃渐渐冷静下来,“纳布尔或许没想太多,但是皇上一定会想多,我特意赶在皇上来前与你说这一嘴,姐姐该有心理准备。”

      娴贵妃抬手抚上自己小腹,“我知道了,三天前小刘太医便已私下告知,这一胎已经保不住了,大约母子连心,一开始我就感觉这个孩子与我终究没有缘分,索幸也没特意指了哪个太医为我保胎。”

      “抱歉,”尔晴收回手,“能有一心腹太医不容易,我必须得保他。”

      “我明白,”娴贵妃闭眼眨去眼眶中的泪水,眼底浮上一丝狠厉,“和亲王若是觉得圆明园不够舒坦,本宫自然是要成全他的!”

      弘历来时,却见整个承乾宫都空空荡荡的,门口连个禀报撩帘子的都没有,入内几步,就听到女子抽泣的声音,“娘娘求您看眼今日的午膳罢,就算犯恶心,您多少吃点吧,奴婢知道您还在为之前夫人骂您的话难受,可母子连心,您难受,不说肚子里的小阿哥,四公主都跟着哭了好几回了!”

      从他这边能看见娴贵妃面无血色,身上淡青色的內衫,衬得她宛若被折落的柳枝,再如何郁郁青青,离了根本,不过几日就会枯萎发黄。

      娴贵妃来回摸着自己的小腹,“珍儿你说母子连心,我的孩儿心疼我,怎么我的额娘就忍心用那样的话来指责,阿玛才干平平,为人迂腐、耳根子软,又不懂得交际,常寿也不是有作为的,且我是嫁出去的女儿,自然是要以丈夫为先。

      更何况皇上是天子,日理万机,多少军国大事哪一样不比我娘家的柴米油盐重要?额娘指着阿玛上进,可我真怕他们被别人骗进套子里,届时我又怎好拿着家里的三长两短去求皇上,叫他为难?”

      说着说着,泪珠自白净的脸颊滑落,娴贵妃微微坐起身,“今儿吃什么?”

      看主子想用膳了,珍儿惊喜非常,“娘娘一直胃口不好,今日小厨房特意煮了小米粥,醋溜黄瓜、酸辣白菜、芦笋炒肉、番茄炒蛋还有红枣桂圆乌鸡汤,娘娘您看着用些,还有什么喜欢的,奴才再叫人去做。”

      娴贵妃神色郁郁,却是强打起精神,“这些就很好了,摆膳吧。”然不过才用了几筷子蔬菜,就又干呕起来,珍儿忙端了痰盂过来,方才吃的就尽数吐了出来。

      到此弘历终究忍不住,转过屏风,“怎么娴贵妃孕吐如此严重,太医呢?还有其他人,都去哪偷懒了!”

      珍儿不方便起身,口头问安后,答道:“太医来了也说这是常态,只劝娘娘尽量吃些东西下去。”

      娴贵妃缓过劲来,拿帕子擦了擦嘴,“给皇上请安,臣妾失仪了,还请皇上恕罪。”

      弘历箭步上前扶住,感受着掌下隐隐见骨的手臂,再看她眼角带泪,心疼道:“到底是怎么了,朕听好几个太医说,你一直心绪不佳,连带着也坐胎不稳。”

      娴贵妃低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怎么会呢,臣妾吃住都好,皇后娘娘也多有关心,姐妹们也时常陪坐凑趣,太医们再神哪有一搭脉就能知道人心情好坏的。”

      “不是后宫里的事,就是家里的了。”

      娴贵妃瑟缩了一下,愕然抬眸看过来,“皇上您听臣妾说,臣妾只不过是同额娘拌了几句嘴,您也知道,臣妾额娘性急,常寿又是她的命根子,难免听风就是雨的,没什么大事。”

      弘历看向珍儿,“你说!”

      “珍儿!”娴贵妃声音都颤抖起来。

      珍儿颇为为难,被弘历再一呵斥,哆哆嗦嗦的开口,“老夫人不知道是听谁撺掇,说娘娘故意把亲兄弟送到富察家里,分明是拿亲兄弟的命换自己的位置,只求自己舒坦,不顾家里。

      老夫人本要拉着娘娘求到皇上面前,娘娘好言好语劝老夫人冷静,说老爷公子若真是能干的,皇上英明绝不会委屈了他们,若真有别的安排,定会先告诉娘娘,不成想之后……本来老夫人又递了牌子,娘娘怕皇上为难,更怕叫皇后娘娘难堪,就拒了,更是把库房里的百年老参都送过去了。”

      弘历握住娴妃纤细的手,“是朕的不是,朕应该提前同你商量。”

      娴妃被他少有的温情弄得又惊又喜,眼中含泪,越发楚楚动人,“后宫不得干政,臣妾相信皇上,反而是臣妾不堪重用,让皇上为难了。”

      弘历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放心,常寿那边朕会派人多加看顾,你家里……朕又何尝不知,纳布尔虽无大才却没坏心眼,罢了,午膳若是不合胃口,就叫人换一桌,不要委屈了自己。”

      娴贵妃暗自松了口气,“谢皇上关心,皇上匆匆而来,可用过午膳了,不如在臣妾这里用点点心垫垫胃。”

      弘历看着娴贵妃那小心又期盼的样子,心中一软,“也好。”

      自有了四公主后,承乾宫一直安排了小厨房,加之有皇帝在,自然是动作更加迅速,不过两刻钟就陆续上了几道爽口的小菜,并几盘糕饼,也可能是弘历陪着,娴贵妃心情开朗,竟也吃了不少,饭后也不过有些反胃倒没吐出来,用了些清水压一压,也就好了许多。

      待漱口毕,弘历想了想,还是开口,“贵妃,朕有一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娴贵妃观他郑重,便挥退了宫人,弘历继续道:“有个宫女,被弘昼看上了,他今日在朝堂上请奏,愿以侧福晋之礼迎娶。”

      娴贵妃故作惊讶,失手打翻了茶盏,“和亲王可说了是哪位姐妹宫里的?”

      看她如此失态,弘历想起从前富察皇后曾提起过和亲王冒犯娴贵妃一事,对阿满之事本有所松动的态度又强硬起来,“到底还要问过那女子。”

      娴贵妃略略整理了一下,“皇上的兄弟不多,对和亲王自然是该多疼一些,姐妹们也能体谅,只是古人言‘爱之适足以害之’①,臣妾多嘴了。”

      “朕心中有数。”

      娴贵妃到这时才提起太医之事,“这事臣妾知道有违宮规,但臣妾自怀胎以来多有不适,想请皇上与皇后娘娘为臣妾指定一位太医。”

      弘历想起她第一次怀四公主时,也是一直不好,后来专门指了刘寻伺候才稳定下来,那时候他对娴贵妃也不大上心,今日看到她故作坚强的样子,到底比从前听说时感触要深,“若是真的不好,还是早点禀报皇后,莫要自己强撑着,刘寻此人医术精湛,也能说实话,但性格过于轻佻了,皇后经验多,你还是要多听皇后的。”

      最后一句将娴贵妃心口刚腾起的温热再度冲散,“臣妾遵旨。”

      此事本该在帝王的缄默下,就此翻页,然而半个月后,在御前奉茶的阿满被人发现溺死在御花园水池中,御前的宫人在眼皮子底下被人害了,弘历自然气恼非常,下令彻查,这混乱间,不知是谁到娴贵妃面前传话,“纳布尔大人因结党营私,被皇上下狱治罪。”

      娴贵妃本就胎动不安,听得消息当即昏死过去,醒来时,只觉得小腹不停地抽疼,周围的宫人满面悲色,帝后与一众妃嫔皆在承乾宫,不等她问,就听富察皇后柔声问道,“娴贵妃你感觉如何了,可有哪里疼?”

      “没什么事,喝碗安胎药就好了,”听她此言,在场众人皆面有不忍,娴贵妃不敢置信地抬手去推珍儿,“傻站在这干嘛,还不去看看药好了没有,我肚子有些疼!”

      弘历抬手拦住她,“淑慎、淑慎,你听朕说,法师说小阿哥是有佛缘的人,他已经去了佛祖身边。”

      娴贵妃怔怔望着他,不知是因为弘历第一次唤她闺名,还是因为这个注定要失去的孩子,在听得那一句“我们还会有孩子”时,一向恪守宮规,端庄稳重的娴贵妃终是失声痛哭,富察皇后想到自己的永琏,便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了。

      尔晴站在人群中,听着哭声心中也是一酸,侧过身去抹泪时瞥见纯妃垂在身侧的手揪着衣摆,白净的皮肤上青筋一条一条的,想来是气恼非常。

      而同时,亦有一个素来不爱哭、不肯哭的姑娘追在一辆推车后,泪眼婆娑的去拉扯推车的太监,求他停一停,求他慢一些,别那么快把她的姐姐从她身边带走,求让她能多看一眼自己的姐姐。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句话是姐姐拿着《菩萨缨络经》指着同她讲的,那时候的姐姐笑容温和恬静,抚着她刚刚可以盘起来的发髻,“璎珞,你是有佛缘的,所以别恨阿玛了。”

      可是,后来魏璎珞在一次出门买丝线时,在街角碰见一个专讲露骨情书的说书人,那日正好是《金瓶梅》,那人眉飞色舞的,一展折扇,轻佻地牵起人群里一徐娘半老的中年美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那美妇拿指甲揪了下说书人不规矩的手,笑骂道:“死鬼,好好说你的故事,瞎摸些什么。”

      作为女子尽管与父亲不亲厚,父亲对女子的苛求却是平等的落到他每一个女儿身上,《金瓶梅》在她印象里是风月禁书,是好女儿绝不能看的,怎么会拿佛家揭语开场?

      好奇之下,她就站在人群外听了一耳朵,只是越听越觉得奇怪,越听越觉得有趣,这不像是描绘男女床笫之事的禁书。

      ‘……单道世上人,营营逐逐,急急巴巴,跳不出七情六欲关头,打不破酒色财气圈子。到头来同归于尽,着甚要紧!虽是如此说,只这酒色财气四件中,唯有“财色”二者更为利害。怎见得他的利害?假如一个人到了那穷苦的田地,受尽无限凄凉,耐尽无端懊恼,晚来摸一摸米瓮,苦无隔宿之炊,早起看一看厨前,愧无半星烟火,妻子饥寒,一身冻馁,就是那粥饭尚且艰难,那讨馀钱沽酒!更有一种可恨处,亲朋白眼,面目寒酸,便是凌云志气,分外消磨,怎能勾与人争气!正是:

      一朝马死黄金尽,亲者如同陌路人。

      到得那有钱时节,挥金买笑,一掷巨万。思饮酒真个琼浆玉液,不数那琥珀杯流;要斗气钱可通神,果然是颐指气使。趋炎的压脊挨肩,附势的吮痈舐痔,真所谓得势叠肩而来,失势掉臂而去。古今炎冷恶态,莫有甚于此者。这两等人,岂不是受那财的利害处!如今再说那色的利害。请看如今世界,你说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闭门不纳的鲁男子,与那秉烛达旦的关云长,古今能有几人?至如三妻四妾,买笑追欢的,又当别论。还有那一种好色的人,见了个妇女略有几分颜色,便百计千方偷寒送暖,一到了着手时节,只图那一瞬欢娱,也全不顾亲戚的名分,也不想朋友的交情。起初时不知用了多少滥钱,费了几遭酒食。正是:

      三杯花作合,两盏色媒人。’②

      那说书人说到此节,又拿眼角去瞥人群中一打扮分外妖娆的美妇,观那妇人身上头上无一不艳丽,便知不是良家子,那美妇白了他一眼,呸了说书人一口,“说书的再不好好说书,老娘就叫你明儿下不来床。”

      引得人群一阵哄笑,说书人也故作风流地摇了摇扇子,“你柳娘子的工夫,何止可让我下不来床,就是‘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也是使得的!”

      人群里,魏璎珞不禁皱起眉头,好好一首描绘巾帼豪气的诗竟被这混账拿来胡用,也不知这古今有多少好女子因为这些混账文人,一挥毫、一张口就平添了多少风韵情事,回头又无耻地拿名节威逼叱骂。

      还不等魏璎珞继续听下去,那说书人眼尖发现人群里稚嫩的小人,“唉,这小姑娘豆蔻年华,莫不是也春心萌动,想那云雨之事,可得好好听一听我讲的故事,诶诶诶,别走啊,听了我这书,好歹日后少被男人骗。”

      听到最后一句,本已经走出一段路的魏璎珞顿住了脚步,紧接着又是一阵嘲笑,令小姑娘脸热,心中羞愤,脚下步子却更快,但也难免好奇《金瓶梅》是何等奇书,至少这一开头反而像佛家故事,劝人放下、看破红尘,皈依三宝的。

      然而第二天就听说那个说书人被官府抓了,原因是大庭广众之下说禁书,有伤风化,魏璎珞也不知道去哪里寻这本《金瓶梅》也就不了了之。

      如果真的有佛,那她姐姐那样好的人,为何会招惹上魔头失了清白,现在更是失了一条命,魏璎珞已经头脑一片空白了,她把身上能给的首饰都给出去了,却依旧没办法挽留姐姐,到后来她只能抱住推车太监的大腿。

      那太监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奈何宮规如此,他也多次破例,不想这宫女一直纠缠不休,脾气上来也顾不得许多,一脚将人蹬开,啐了口“疯子”,便推着车走了。

      魏璎珞躺在原地死死盯着那辆车,却怎么也看不清,她想着如果她随了富察家九爷的意,是不是就能求他把姐姐留下,她想着是不是听了芝兰的话,成了皇上的宠妃,是不是就能把姐姐放在身边看护,姐姐就不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无声息的死去,是不是她稍微不那么犟,就不会发生了。

      她不知道的自己躺了多久,被一双柔软的手扶了起来,是芝兰,她一边擦拭整理着她凌乱的头发,一边念叨:“你这丫头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阿满的尸首会送回家里,又不是送去乱葬岗,你何至于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她也是听闻阿满出事,才想着过来送一送。

      “芝兰姐姐,”魏璎珞此时的模样真的算不上好看,“你说皇上真的会喜欢我这样的吗?”

      芝兰看她笑不达眼底,浑身狼狈,却有别样的野性,然此时此刻也说不出往日那些劝说的话,“瞎想什么,从前说过的话,我都忘了!”

      “芝兰姐姐,求你帮我!”

      ①出自《淮南子》

      ②《金瓶梅》第一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071回天乏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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