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黄鹤楼》即若离

71、筋脉

　　展朔吐了血，人倒在地上。
　　但似乎他并没有对这样的事情有什么恐惧，或许是这两天他所见的事情已经太多，他经历的也太多，他并不流露出什么惊惧、气愤的神色。
　　那老人家看着他，见他慢慢的爬起来，擦擦嘴角，脸上似乎还有笑容。
　　那老人家只冷冷说道：“小子，你笑什么！”
　　展朔擦干净嘴上的血，忽然说道：“我笑你都不知道我是谁，更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那老人家挥手，忽然冷冷笑了，他说道：“龙池山庄的小子，你以为我不认得你？”
　　展朔只笑道：“既然你认得我，你便知道那个你的所言所为，如此的话，怎么会不知道，你自己又怎么想。”
　　那老人家听明白了他的话，知道他此刻还在想，这个人到底和他见到的老人思想共通多少，他笑道：“他怎么想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我却明白的很。”
　　展朔站稳，问道：“那你如何知道，我来自龙池山庄？”
　　那老人家眯着眼，他看着他，忽然手掌一股内力，展朔只想要抵抗，可是他不由自己的，一下子被拉向那人的掌控之中。
　　那人手里运气内气，一下子将展朔提到半空之中，说道：“哼，你根骨奇佳，相貌堂堂，的确是练武的奇才。”
　　他说道：“你不肯化掉自身内力，体内存着龙池山庄的飞封内力，竟然没有被散功诀吞噬，是谁教了你化解之法？”
　　展朔只在半空之中，却道：“我绝不会告诉你。”
　　那老人家哈哈大笑，说道：“你还是太单纯，只要我用内气一击，别说你体内的飞封内气，就是你的经络，也会尽断而败，你的化解之法，只是徒劳，垂死挣扎。”
　　展朔咬着牙，说道：“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听你的安排，按照你的意愿，我愿意做的事情，谁也管不了。”
　　那老人家说道：“好，既然你非要如此……”
　　他说完，忽然内气一震，一股内气一下子击中展朔胸膛，展朔根本躲闪不及，这一次，他连吐血都没有，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痛不欲生，顿时昏死过去！
　　如此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再次睁开眼来，这时候他还是躺在那个石床上，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那老人家又不知去向，只有火把在亮着，他觉得全身齐痛，手指都无力，根本连动都动不了。
　　他努力的动了动，只张了张嘴，可是除了嘴巴，好像他哪里都动不了了。
　　他是不是在做梦？
　　他自己闭上眼，又睁开，还是如此，完全的动不了。
　　他猛然想起了他昏睡之前，那老人家一掌打在他的胸口，那种痛……他不是做梦，真的是那个老人家。
　　他只有苦笑，却告诉自己冷静下来，自己或许已经受伤了。或许是轻伤，等他自己好些了，他就慢慢能起来了。
　　就这样过了半刻，他忽然听到了脚步声，这个脚步声他已经有些熟悉，正是那个白衣青年。
　　那青年慢慢走过来，正抱着手看着他。
　　展朔睁看眼，看他还是一身白衣，眼睛还落在他的身上。
　　他睁大眼睛，问道：“你救了我？”
　　那白衣青年摇头，只说道：“我醒来之后，发现你躺在地上。”
　　展朔迷茫的问道：“那老人家呢？你可曾见过？”
　　那白衣青年却依旧摇摇头，说道：“你指哪个疯老头？”
　　展朔只有点点头，说道：“是那个老前辈。”
　　那白衣青年笑了，他说道：“他把你换进来，怎么可能再回来这里。”
　　他下巴抬了抬，正对着那条锁链，说道：“这个锁链，就是之前锁住他的地方，只是后来，他解开了罢了。”
　　展朔愣住了，他问道：“他能解开那条锁链？”
　　那白衣青年笑了，说道：“一个人武功到了一定地步，自然能解开那条锁链。更何况……”
　　展朔正细细的听他讲来，却听到他说道：“那条锁链，是他自己锁上的。”
　　展朔这次真的愣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那老前辈是自己把自己锁住的？
　　他喃喃问道：“为什么……”他又忽然想到，难道是那老前辈怕自己杀戮凶残的那一面露出来，怕伤害到别人，才会把自己困在这里，用锁链锁住自己？
　　那白衣青年抱着手，看着展朔说道：“不要问这样多，先管管自己吧。”
　　展朔这时候才又一次发觉，自己一点也动不了。这种感觉和被穿心芽点住的感觉完全不同，和被点穴的感觉也不同，他能感觉的身体是自己的，感觉到疼痛，感觉到力量，可是他的身体却没有力气，根本动都动不了。
　　展朔这时候才问道：“我怎么了？”
　　那白衣青年这时候好似已经有了一脸忧愁，说道：“你的筋络被人震断了。”
　　展朔似乎不明白，他看着那青年，脸上还有些茫然。
　　他说道：“我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那白衣青年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可能你要永远在这里陪我了。”
　　展朔还是不很明白，只问道：“永远？在这里？”
　　那白衣青年说道：“你的筋脉断了，心脉无事，那你就永远都动不了了，在这个床上，躺一辈子。”
　　展朔呆住了，展朔只是看着那个青年，他眼神好像在跟那个青年确认，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自己问道：“什么？你是什么意思啊？”
　　他不知道，他的声音这时候也有变化，他动不了，他的声音却低了，他只是又问了一遍，说道：“什么意思啊？”
　　那白衣青年走过来，说道：“虽然这里并不好，但我会照顾你的。”
　　展朔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对着那白衣青年说道：“喂，你为什么骗我！我怎么会动不了，我只是受了一点伤，明天就会好了，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那白衣青年说道：“抱歉。我帮不了你。”
　　他说完，看展朔好像不肯接受，竟然转身走了！
　　展朔在他身后一直喊他，说道：“骗子！骗子！我不信，我明天自己就会好！”
　　他嘴硬的很，根本就不会信他的话。
　　他说道：“我听人说过，经脉尽断，人就死了。我现在活着好好的，怎么可能会这样。”
　　他说完，心里却开始发紧，他用力的动了动手臂，手臂还是没有反应，疑惑的很，他不肯相信，自己用力，去动动手，去活动一下脚腕，可是他一点也不能动。
　　他自己滴汗，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裳，可是他还是不想放弃，他只用力，直到精疲力竭。
　　等到过了两个时辰，他真的完全没有力气，他不想泄气，可是他现在连力气都没有了。
　　他只喃喃道：“会好起来的。我睡一觉就好起来了。”
　　他这样说着，虽然发着汗，可是他渐渐睡着了。那白衣青年不一会儿走过来，看他竟然真的睡着了，好似欣慰的摇摇头笑了。
　　却在这时候，忽然看到他的眼睛里滚下一滴泪来。
　　那青年凑过去，却见展朔轻轻的呢喃着：“母亲……母亲……”他眼里的泪珠滚下来，正落在那石床上，青年想要帮他擦一擦泪，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开始颤抖，他的眼睛里都是痛苦和伤心，他看着展朔，这个孩子，只会在睡梦中流泪吗？
　　他从怀里拿出一颗药丸，轻轻的放到展朔嘴里，展朔或许太累了，他含在嘴里，也没有醒，也没有咽下去。
　　那白衣青年轻声说道：“小朔，咽下去。”
　　展朔呢喃着，含着那药丸，那白衣青年轻轻抚摸了他的额头，轻声说道：“小朔，别怕，咽下去……”
　　展朔好似轻声的含糊的说了声：“哥哥……是你吗……”
　　他不自知的，咽下了那颗药丸。
　　等他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他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要动动手脚，他在梦里活泼的很，在草地上翻跟头，和展顾一起出去玩，和展顾去游山玩水，好不快乐。
　　他马上要用力的时候，忽然有些害怕。
　　他怕自己的手还是不能动，他不想用力。
　　他沉静了一会儿，还是用了力气。可惜，石沉大海，毫无反应。
　　他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了。
　　他闭上眼，鼻子发酸。他不放弃，又一次一次的试，可结果却令他更加难过了。
　　他这个时候，终于觉得好难过，难过的感觉令他天旋地转，他觉得头疼，眼泪也忽然想要掉下来。
　　他心里想，那老人家，真的把我的脉络打断了吗？他真的下手如此，毫不留情。
　　他再一想，却是自己也绝不肯低头，若是他当时不这样，是不是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自己若是再碰到那老人家，还会那么坚定的反抗吗？
　　他正想着，可他不知道，他的心里没有恨意，即使如此，他好似并没有想过，还可以恨一个人，恨他入骨。
　　那白衣青年走过来，问道：“醒了？在想什么？”
　　展朔想要扭过头，他没有心情说话，一个字也不想说，什么人也不想看见，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呆着，他只想当这些都是一场梦，没有人再打扰他。
　　可他没有办法扭过头，只有闭上眼。
　　那白衣青年笑了笑，说道：“怎么，动不了，放弃了？”
　　展朔这时候睁开眼，沉声说道：“没有，我能动，明天就能动了。”
　　他睁眼看着他，可他倔强的眼睛里，那暗藏的脆弱，青年看的一清二楚。
　　那白衣青年说道：“反正以后我们待的时间很长，我不妨告诉你我的名字，白易。”
　　展朔这时候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可他现在却如何也没有心情说话，他只说了声：“噢。”
　　那白衣青年疑惑了，问道：“不好听吗？”
　　展朔没有回答。
　　他当然也不是默认，他不想讲话，他不仅不想讲话，他这时候，眼睛发酸，不想身边有任何人。
　　那白衣青年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你那天答应我什么事情。”
　　展朔这时候才疑惑问道：“什么事情？”
　　那白衣青年说道：“待你解开散功诀以后，去第三个石门里，待上一夜。”
　　展朔想不到青年先提了这件事情，现在自己又添新伤，精力中已忽略了这一承诺，猛然被白衣青年提起来，倒是一下子想起来了，他只点了点头——令他惊喜的是，他的头还能动。
　　他是不是在好转？
　　他的眼睛竟然又有了精神，白易察觉了，说道：“怎么，高兴些了，觉得头能动？”
　　展朔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白易笑道：“那今天晚上，你就去第三间石门里头，待上一夜，如何？”
　　展朔只惊讶的看着他，说道：“可我的散功诀……”
　　白易说道：“你睡着的时候，我探了探你的脉息，你体内的那股内力已经消失了，什么都没有了。”
　　展朔只问道：“没有了吗？”
　　白易竟然坐到他身边，随口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必要，有没有对你也没有什么用了。”
　　展朔马上说道：“喂，你什么意思！”
　　白易说道：“你该兑现承诺了。”
　　展朔想要反驳，自己不是用了反运小周天才做到的，是，是那个老人家……
　　可他心中却又想到，他叫我的反运小周天，也没有错……只是我来不及用而已……他想到这里，心里忽然觉得一阵难过……
　　他马上说道：“好，我去。”他让自己硬气起来，不去想这些，抵消那些难过。
　　白易笑道：“真的？”
　　展朔点头，说道：“当然了。我既然当时答应你了，一定会做到。”
　　白易看着他，问道：“你现在动也动不了，敢去那里？”
　　展朔闷着声，竟回答道：“你方才不是说我永远都动不了了吗，那现在和以后，根本就没什么区别。”
　　白易只好点点头，他想了想，觉得展朔的逻辑很对，他边点头，边说道：“很对。你的理解很对。”
　　展朔扭着头，又不说话了。
　　就让这些事情都过去吧，都赶紧都过去吧，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把这些承诺都做完，什么都不管。
　　白易说道：“想不想知道里面有什么？”
　　展朔说道：“不想！”他之前怕得很，可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知道。
　　白易笑道：“其实天已经黑了，不过半个时辰之后，我再抱你进去。”
　　他说完，正要走，刚走了几步，展朔忽然叫住他，说道：“喂，白易……”
　　白易说道：“你对我直呼其名？”
　　展朔却说道：“方才你说的名字，让我这样叫你。”
　　白易蹙着眉，瞪着他。
　　展朔蹙着眉，轻声说道：“能给我擦擦脸吗？”这个小少爷竟在这个时候，爱体面干净的很。
　　白易嘴角勾着一丝不可置信的笑意，看着展朔。
　　展朔并没有看他。
　　白易只回答道：“噢。”
　　正像展朔刚才所说，就这样一个字。
　　他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