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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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黄色的光，透过窗格，照在地上，香炉里的烟朦朦胧胧地飘上来，散开去。
屋子里还有淡淡的暑气，身体却一阵阵得发冷。
窗子开着，屋外满目娇翠的绿色，鼻端的夏天的气息，让我的精神也恍惚起来了。
“爷，您歇歇吧？”
耳边仿佛有人轻声呼唤，我眯起眼睛，点点头。
.....
那天，也是这般炎热的夏，我午睡起来，跑到母妃房里，看到生平第一件稀罕物件儿。
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婴孩儿，粉嫩的脸，软软的手背上有小小的肉涡。
敏妃娘娘抿嘴儿笑了，把小肉球放到我怀里“四阿哥，这是你十三皇弟。”
母妃赶紧双手搂着我，托着十三，嗔道“妹妹真是的，也不怕把十三摔了。”
敏妃娘娘看着我，轻轻笑道“我看咱们四阿哥喜欢我们十三喜欢得紧，怕是我们把十三摔了他都不能呢~”
我傻傻点头，看着怀里的小肉球。
他也在看着我呢，黑黑的眼睛，微微上扬的眼角，再没有看过，那样好看的孩子.....
......
他扭扭地跟在我身后，走得不大利落，常常会被自己绊倒，然后傻乎乎的坐在地上自己笑，等着我去抱他。
我佯装没看见，背过身不理他，果然，笑了一会儿，见我不睬他，就委委屈屈地开始哭。
叹口气，转身，他伸着两只短短的手臂，大颗大颗的眼泪流下来，我抱着他，拍拍他衣服上的土。
“十三啊，你是堂堂阿哥，怎么老像个姑娘一样爱哭啊？拿出我们满族人的英雄气概来~！”
不知听不听得懂，把鼻涕眼泪蹭在我前襟上，这个小坏蛋。
......
一眼没看见，就给我跑到池子边上看鱼，那身子探得都快贴到水面了。
心里一急，张口就喊“十三，小心着~”
“扑通~”
好乖弟弟，直接给我栽进池子里去了，水花仿佛把我的心跳也带走了，大脑一片空白，跟着就跳进去，在水里摸索着他的身影。
水并不很深，十三，却也只有五岁。
他的身体如此冰冷，冷得连我也颤抖起来，我在池边抱着他小小的身体，感觉我的世界也要随他远去。
在我绝望之前，他睁开眼睛，咳出了一口污水，他眼底的一抹幽蓝，一闪而过，陌生的感觉太短暂，我被欣喜蒙住了眼睛，没有看清。
母妃气怒中给了我一巴掌，我却看着熟睡的十三弯起嘴角。
......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十三，开始变得不像十三。
他渐渐躲避我伸出来的手，无视我们曾经的暗号，对谁都露出灿烂的笑容，把我丢在一边跟别人说着笑着。
心里开始隐隐地拉扯着，纠结着，我的十三，开始慢慢长大，所以，不再看着我了。
因为不想被忽视，我开始想方设法吸引他的注意，像小孩子一样，拉扯他的头发，弄坏他的小玩意儿，把雪球塞到他脖子里，在他的脸上画墨道道儿......
他气红了脸孔，却无可奈何的样子，慢慢开始纵容我，在他身边来来回回。
他会偶尔看我，像是看一个幻影，带着探究的眼光。
他的眼神让我害怕，我只有紧紧的拉住他的手，生怕下一秒，他就消失不见。
......
人说，最是无情帝王家，父皇心里的无奈，谁又能看懂呢？
我不能，太子不能，老八不能，十三更不能。
母妃死时，十三抱着我说的那一句话，仿佛是一道咒语，让我在诸多暗箭汹涌中，全身而退。
有的时候，他像是能未卜先知，轻轻说着让人迷惑的所谓哲理；有的时候，他又天真得以为兄弟手足总会有几分情分在，不会痛下杀手。
我想他不是不知道，而是假装一切都没有变。
就像，他一直装作他是，皇十三子。
.....
血的温度极热，更衬出他的身体冰冷，多年前的一幕又一次出现，我收紧了手臂。
“快宣御医~！他要是有个万一，你们统统要陪葬~！”
管他什么大忌，管他什么宫规，我脑中嗡嗡作响，紧紧抓着他冰冷的手不放。
“十三，不许睡，你答应过我，要陪我，哪儿也不去，哪儿也不去......”
一天一夜，仿佛三生三世，我不敢眨眼，直到他微微弯起嘴角，伸手攀住我的肩头，轻叹一声“四哥。”
眼泪突然滂沱，失而复得的喜悦塞住了胸口。
......
为了保护某样东西，需要的，是至尊的地位和权势，哪怕代价是血亲的骨肉兄弟，想想十三曾经流出的血，我闭上眼睛。
“十三皇弟”你是否为我欣喜？
“臣允祥，参见皇上。”
他跪在大殿里，我却突然觉得一阵心酸。
......
人生大喜，莫过于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我大婚，十三喝得昏倒在老十怀里。
繁文缛节重重宫闱，我只在心里惦念，那微醺的绯红脸颊，水气弥漫的眼睛，想得一阵一阵的烦躁，丢下皇后，从后堂离去，直奔十三歇息的暖阁。
没有宫女没有太监，十三缩在床角里红了眼眶，怔怔地看着我，酒气熏天。
开口想质问他，到底喝了多少酒，却看着他的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拉了我的袖子，笑得太难看，仰着头看我“四哥，嫂子好不好看？”
“臭小子，你喝成这样，我哪还有心思看皇后漂不漂亮？”倒杯茶递给他。
“四哥，我好看不好看？”他歪了头看我，拉扯我的袖子。
“你好看，十三最好看，乖乖喝了睡觉。”
“那四哥，我和嫂子，哪个更好看？”
一杯茶全洒在我的喜袍上，十三咯咯地笑，一双眼睛弯起来，看得我一阵心慌。
新婚之夜，十三睡在我腿上，拉着我的手看着我，一边笑一边流眼泪，流得我心里一抽一抽得疼。
“十三，四哥大婚以后也还是会一样疼你，不会不管你。”
我听见自己这么说着，但是心里也隐约知道，十三怕的，怨的，不是这个。
那么我如此的辛酸心疼委屈难过，又是为了什么呢？
......
他站在我桌前，轻轻说着平定边境之乱的计划，我只看着他的脸出神。
十三仿佛一夜长大，文韬武略，突飞猛进，令人侧目。
有人进言“十三王其心不明，不可重用，防养虎为患。”
我却只看见他日渐消瘦的身形，总是躲着我的目光，嘴角淡淡的微笑。
心口丝丝缕缕的痛，随着时间越来越明显，他躲躲闪闪的态度，让疑惑悲伤化为怒火~
......
他站在牢门以内，看着我的眼睛，轻声地问“陛下相信我会谋反？”
无法开口。
我知道他不会谋反，可是我该如何问他“你为何，为何躲着我？为何你，就站在我面前，而我，却如此的思念你？”
他笑了，笑着咳出一口殷红。
他拉着我的手“四哥，我想看雪。”
......
漫天大雪，好美，我的视线模糊了又模糊。
十三躺在我怀里，鲜血慢慢顺着嘴角涌出来，我怎么擦都擦不干。
他拉着我的袖子“胤禛。”
我愣了下，才想起，这是我的名字。
“四哥。”
“你，别说话，朕，我马上宣御医~”
他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四哥。”
我低头看着他，他黑色的眼睛弯起来，嘴唇微动。
我的心脏仿佛被狠狠撞击。
他的手指慢慢松开，连我的心魂一同带走。
......
“爷...您没事儿吧？”
我睁开眼，泪流满面。
二十年过去，恍如隔世。窗外的蝉鸣突然响起，阳光依然热烈。
这家国天下，于我手中数十载，平和安泰，然我想要保护的那人却不知魂归何处了。
“爷，该吃药了。”
“药？”
“回爷话，您吩咐道长研制的起死回魂丹已练成。”身旁的小太监弯腰递上一只小金盒，里面卧着一粒雪白的丹丸。
我笑，这一天终于来了，捻起丹药，吞入喉中，挥挥手，让他下去。
胸口微微发凉，丹药入喉，凉意更甚，凉渐渐变为热，直灼得人胸口烧起来。
我向后靠在软踏上，看着窗外的绿，呵呵地笑，有腥味从口中升起，慢慢流出。
什么回魂，什么长生，日复一日服下的，不过是慢性的催命符。
身体渐渐僵硬，意识慢慢模糊，想要叹息一次，希望弘历能做得比我好。不过，也看不到了呢。
.......
恍惚中，有人轻轻抓住我的手，努力睁眼看去，一双眼眸黑的像夜。
“四哥。”
寒意也仿佛散去，却又像是那天大雪纷飞的宫门前，他轻轻拉着我的手，叹息。
“四哥。”
“嗯。”
他嘴唇微动，我竖起耳朵，终于听到，我以为听错的那一句。
“我......爱你。”
“嗯”
我弯起嘴角，任意识停留在这一刻，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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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明园雍正帝驾崩，年58岁。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