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白》木叶迦

1、第一章

　　小院里的梅花开了一度又一度，薄雪轻轻盖住天地，一片红梅瓣子悠悠落在树下的棋盘上，黑白棋子纵横交错，输赢难定。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拂去棋盘上飘落的花瓣，略微沉思，落下一枚白子。

　　迟迟未有黑子落下。

　　树下坐着一位青衫公子，一根木簪别住一半的墨发，肩上已经积了层薄雪，还沾了几片梅花瓣。对面是一位白衣公子，玉冠束发，翩然一笑，似乎要将这雪尽数融化了去，梅花又开了几朵，这白色身影又很快淡去，不过是个用幻术造的那人影子罢了。他望着对面的空椅，怅然叹了口气，许多年过去了，宋祁还没回来。

　　晏河清以前是个神官，觉得天规教条无聊死板，不及人间逍遥自在，便自请下凡做一个逍遥散仙，恰好与奉命下凡除妖的宋祁结识，二人倾盖如故，晏河清索性定居在了二人相遇的云落山，盖了座小院。宋祁闲暇时间就常来此处与晏河清解闷，时不时就带两壶梨花白同他一醉方休。

　　宋祁离开那天，两人下棋正酣，意兴正浓，风中裹挟着梨花白的清香，天尊座下的一位仙使匆匆来召，说天尊有要事相商，于是宋祁告辞离去，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别就是百年光阴。宋祁只留给晏河清一道离去的背影和一句等他回来必然与自己酣畅淋漓地下完这局棋的诺言。于是晏河清守着着残局等了又等，没等到宋祁回来，却在一个月后等到了宋祁的死讯：
　　宋祁仙君私放妖王柳檐，并将其藏匿，罪无可赦，诛仙台处决。

　　诛仙台九死一生，大多数下去的神官都灰飞烟灭了，仅有几个特例，只是这几个特例要么重伤，要么疯魔，也差不多是毁了。

　　那么，宋祁呢？

　　晏河清不相信宋祁的死讯，宋祁从来不会食言，他既然说了要自己等他回来下完这局棋，他就一定会回来。于是晏河清在这小院中等着宋祁，看着天上云卷云舒日月轮替，春夏秋冬换了一轮又一轮，他们当年亲自种下的梅花开了一季又一季，有时候用幻术捏一个宋祁的影子，假装他履行诺言回来了……

　　晏河清等了很久，久到自己都忘了，宋祁还是杳无音讯。后来，晏河清行走于河山大川，偶尔会回来小院看看，他用仙术维持着小院仍是他走时的模样，半分不改。

　　大门缓缓合上，关闭了种着梅花树的院子，锁上了百年的光景，“吱呀”一声，将往日尽数尘封。
　　宋祁，大概真的不会回来了罢。

　　自打宋祁有记忆起，就跟着师父闲灯云游四方（游手好闲），师父闲灯是个捉妖师，却连一只妖怪也没捉过，就靠着替人算卦，给人驱邪来挣点小钱作盘缠。宋祁总觉得自己跟了个不靠谱的师父（江湖骗子）。

　　师父就收了他一个徒弟，还老是故作高深的掐指一算说宋祁是仙君转世，来凡间历劫，待遇有缘人助他渡劫圆满后自然就能重列仙班，但宋祁若是细问，闲灯就一句天机不可泄露搪塞了他。

　　原本宋祁对闲灯捉妖师的身份是不信的，可当他亲眼见到师父降伏了一只鹿妖后，他信了。然而，就在师父收服鹿妖当晚，师父就消失了，留下一封书信，写道：
　　“乖徒儿，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为师大限将至，此劫难渡，至于寻找有缘人一事，无须过急，如有难处，柳先生自会来施以援手。”

　　宋祁看着师父留下的几个破铜烂铁般的法器，以及被打回原形的鹿妖，陷入了迷茫……

　　有缘人，是老是幼，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美是丑，毫无头绪，宋祁狠狠地锤了锤树干，怒声咆哮道：
　　“好歹给点儿提示吧，否则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有缘人，我上哪儿找去啊！总不能就这样从树上掉下来吧！”

　　话音刚落，“咚”的一声，从树上摔下来个人，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带起的尘土呛得宋祁连声咳嗽，老天爷啊，他就随口一说，还真的掉了个人下来。

　　宋祁将倒在地上的人小心扶起来，帮他拍去沾在衣袍上的灰尘，那人摔得有些迷糊，摆摆脑袋，整理好仪态，向宋祁行了个礼，说：
　　“多谢兄台，在下晏河清，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宋祁对晏河清这一礼颇觉惭愧，捂嘴轻声咳了一下，眼睛不自在的望着别处，也回了个礼，说：“在下宋祁，一个云游的捉妖师。晏公子为何会从树上摔下来？”

　　“实不相瞒，我从小对灵异鬼怪之事颇感兴趣，奈何一直无缘，长大后想着出来游历一番，长长见识，这几日听闻桐花村有妖怪，特去拜访，赶路太累，又怕冒出来觅食的野兽，便睡在了树上，刚刚不知怎的一阵摇晃，我就摔了下来。诶，既然宋兄是云游的捉妖师，若不介意，不妨与在下结个伴？”

　　“晏公子，这恐怕不妥，捉妖一事非同小可，怕是有性命之忧，实在是诸多不便。”宋祁拱手推脱，实在是不愿意带着一个普通人，尤其是这样一个听说有妖怪就上赶着送命的傻子。

　　“哈哈，无妨，我自小命硬，而且我向来运气就比常人好上许多，宋兄不必担心。”

　　推脱不过，宋祁只得答应带着晏河清一同出发。宋祁想了一下，决定把那只鹿也带上。

　　就这样，宋祁，晏河清，还有一只鹿踏上了未知的前路。

　　“喂，宋祁，我是鹿！不是驴，你的行李你就不能自己背吗？”鹿妖暂时不能化作人形，宋祁就把行李都放在了它背上。

　　“好啦，不就一点行李吗？小鹿啊，你就当修炼了。”宋祁拍拍鹿头，笑得一脸无害。

　　“我呸，不要脸，你个后生，什么小鹿，鹿爷我有名字，行吟，鹿行吟！我活了几百年，怎么一出关就碰到了你这种人！”鹿行吟愤愤，暗道自己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那也只能怪你自己倒霉，恰好就被我碰到了，看开点，习惯了就好。”宋祁安慰他，“不过你该庆幸的是遇到的是我，要是别的捉妖师，指不定就宰了你，夺你的妖丹，抢你的鹿角，还把你卖了，我只是让你做个苦力，这样想是不是好受很多了。”

　　“宋兄，前面就是桐花村了，我听说，这村里有个吃人的大妖怪，长得十分丑陋，路过的人非死即伤，有人看见这妖怪就躲在桐花村的河里。并且这妖怪只在夜间伤人，”晏河清瞟了一眼宋祁，笑着说“莫不是这妖怪丑的没法见人，所以才在夜间出来伤人么？诶，我们要不要围个面纱，免得妖怪见了我和宋兄这等容貌，羞得不敢出来，或者因嫉妒而发狂？”

　　宋祁：“……”
　　鹿行吟：“……晏河清，你要点脸吧。我若是这妖怪，我首先就灭了你的口。”

　　晏河清：“我可是认真的，宋兄这般清风霁月，皑若山上雪，皎似云间月，而这妖怪生的丑陋，啧啧，怎会不嫉妒？至于我，我还是很有自信的。”晏河清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柄折扇，故作风雅的摇着，笑得那叫一个明月清风。

　　宋祁无语地揉揉眉心，暗道原来这晏河清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自恋狂。

　　鹿行吟觉得没眼看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