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游侠》宁静夜

24、奔丧

　　三天以后，周世杰就遣了下仆，将那本《春秋》和二十两银子送到了林府。

　　他是没办法了，中江县就那么点大，林隐一众学子闹了这一回，他欠债不还的事儿，没几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县城。

　　人人都在背后谈论讥笑，让他出门毫无颜面可言。再不将这笔账了结，怕是文人圈再也容不下他。

　　但就算还了，他的信义也回不到从前了。凡是有点品格的人，都耻于与他为伍。

　　但林隐这厢已顾不上看周世杰的笑话，这日天光刚亮，林家接到了郭家下仆连夜送来的讣告。
　　郭家老爷病逝了。

　　林家措手不及，打发走下仆后，林秀青第一件事就是去翻箱子，寻找是否有体面衣服，可以穿去奔丧。

　　他们与郭府无甚好感，要说对郭老爷之死如何悲伤那就虚了。
　　摆在面前的，是现实的一套人情往来。

　　从林隐三番两次被拒郭府之外，林家人就知道郭府嫌贫爱富，狗眼看人低的做派，若一身荆钗布衣寒酸模样去送终，那就是给林大姐丢脸。

　　郭家老爷曾任六品官，郭永寿也是举人之身，郭家所结交之人非富即贵。林隐虽是秀才，但离那层阶级还有些距离。

　　佛要金装，人靠衣装。不管林家如何落魄，至少得把面子维持住。
　　林秀青将衣柜翻了个底朝天，懊悔道：“早知有今日，我就该备下几套体面衣服。”

　　他如今手中银钱颇丰，不止林隐拿回来的赌金，石景峰也经常送些银两接济。
　　但他整个人钻钱眼里了，将精力都放在了口罩制作上，完全没顾得上给家里人裁做新衣。

　　林隐倒是平静：“不急，我们去成衣铺里，买几件现成的就是。”

　　“只能如此了。”成衣铺子卖的衣衫价格更贵，不及他亲手制作实惠，但眼前这局面也别无他法。

　　林家三人匆匆赶去成衣铺子，当场购下几套上等布料的素色衣衫。

　　林母摸着身上的好料，眼角微微湿润：“没想到，我此生还能再穿一身云锦。”

　　自丈夫去世，她一个妇道人家，含辛茹苦将四个子女抚养长大，后又遭遇丧子之痛，眼瞎之症，个中坎坷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见母亲突然伤感，林隐温言抚慰：“阿娘，儿子早就说过，日后定然会让你享福的。”

　　林母试了试眼角：“我都半截身子入土了，享不享福不重要，阿娘只希望你们几个都顺顺遂遂。”

　　这番话说出来，连带林秀青都忍不住想哭。

　　他换上一身柔软贴身的云锦纱裙，戴上林大姐送的碧玉簪子，望着铜镜中焕然一新的人儿，纤骨若兰凝眸似水，有种恍然不敢相认之感。

　　这真的是他？

　　他林秀青居然还有锦衣玉钗的一日！

　　林秀青出生之时，林父已经被罢官，从京城迁回乡下居住，从他懂事开始，就如村中姑娘一般勤苦做活，从未享受过林母口中的富贵生活。

　　他从未想过，林家真的还能重现林母口中的荣光。

　　这一切匪夷所思的变化，都是从哪里开始的呢……

　　林秀青转眸，怔怔的看向自家二哥。

　　林隐却完全不懂林秀青心中的百转千回，只催促他快付钱：“银子呢？等等，我再瞧瞧这件首饰。”

　　成衣店的柜台上，往往也会陈列一些首饰，供那些购买衣衫的顾客搭配。

　　林隐此时就是瞧中了其中一枚样式别致的玉簪，与其他精雕细琢的簪子不同，它古朴大方，用料实在，让他一眼就相中了：“掌柜的，把这簪子一块包了。”

　　林秀青瞥了一眼标价，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十八两，顿时花容失色：“二哥，我不要这簪子，这太贵重了！”

　　林隐微微诧异：“我不是给你买的。”
　　心安理得的将装有簪子的木盒收入袖中。

　　林秀青：“……”
　　小丑竟是他自己。

　　林秀青木着脸，掏出银子付账，临出门时，一脚踩在林隐的鞋面上。

　　林隐：“……”
　　这是又怎么了？刚才不是很开心么！

　　果然是哥儿心，海底针，翻脸比翻书还快。对比一下，还是义兄最好，从不藏着掖着，落落大方直来直往。

　　林隐摸了摸袖中玉簪，脸上不自觉带出几分笑意。

　　他这次院试归来，本想将得了小三元的喜讯，第一个就告诉义兄，结果却从林秀青口中得知，他义兄为了口罩生意，亲自出马，乘船远渡，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林隐内心既感激又感动，义兄为了他，当真尽心尽力了。
　　如此深厚的恩情，根本无以为报。

　　购置一身行当后，林家人又为应该送郭家多少礼金犯了愁，以林母的经验，官宦人家人情走动，三十两银子是下限。
　　当然，这种礼金没有上限，多的是富商为了攀附权贵而送上重礼。

　　林隐对郭家人无感，但顾及林大姐面子，又加了二十两：“青哥儿，凑个五十两，至于馒头糕点之类，到了州城再置办不迟。”

　　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林秀青心痛的几乎窒息，但想到林大姐在郭家的处境，也只能咬牙忍了。

　　林家人草草用过午膳，与隔壁石姥姥招呼一声，托她在他们离家这几日间，照顾一下宅院。

　　随后，雇佣了一辆马车，风尘仆仆赶往浙州城。

　　待林家人到达浙州城，已是日落西山。
　　郭府门楣上白纱飘扬，挽联成对。对门童通报身份后，林家人缓步入内。
　　一路行来，大白灯笼高高挂起，唢呐哀乐随处可闻。奴仆一身素白跪地哭嚎，宾客相见却是谈笑风生。真心为死者哀伤的没几个，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只是另一个交际场所而已。

　　林家人来到灵堂，终于见到了郭家人。
　　郭老夫人身量高挑，吊梢眉，三角眼，面相刻薄，瞧着不太好相处。她坐在灵堂侧椅上，许是悲伤过度，恹恹的扶额休憩，有三四个丫鬟一旁伺候。

　　郭永寿面容清瘦，神情中透着些酒色过度的颓废。这位孝子四处游走，接待宾客。而他们大姐儿则跪坐在一众女眷中，眼眶通红，麻衣戴孝，面容苍白疲惫。

　　林家人一进来，大姐儿就眼睛一亮，但又不敢上前招呼，只定定瞧着几位亲人，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林家人按照礼节，祭拜逝者后，宽慰了郭永寿几句，随即送上礼金。

　　郭永寿面色冷淡的收下，寒暄几句后，就让下仆带林家人去内院入席丧宴。

　　丧宴桌次，郭家人早就排列好了的，下仆知晓林家人的身份后，径直带着他们来到一处偏僻角落：“请贵客们在此用膳吧。”

　　林隐左右一瞧，此处几乎就是院中最冷清的地方了。

　　按照一般宴席的潜规则来说，离主桌越近，宾客的身份越高贵，与郭家的关系越紧密。而这些安排在僻静角落的席面，大都是用来打发那些上门打秋风蹭饭之人。

　　他们林家，好歹也是郭永寿正房娘子的娘家人，居然坐在这个位置。

　　林隐几乎被气笑了。

　　林隐：小本本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