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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药人 ...


  •   【壹】

      鸣巫山。

      这是个处在浓重夜色当中的神秘之地,险峻异常,常人鲜至。

      峣棽谷。

      这是个处在高山内温暖湿润的富饶之地,秀山清水,四季如春。

      在这般难寻之处,夜夜却都有美妙的箫声,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一身着银白色长衫男子,站在风口。微风飕然,竟给他添了不少仙味来。

      他面孔消瘦,神色平和。那萧声便出自他之口。

      “呜……呜……”如果你仔细听,这箫声里却似夹杂着一阵阵压抑痛苦的呻吟。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那呻吟声终于开始渐渐平息下来,只留些许杂乱不均匀的呼吸声,那萧声也随即越来越慢,直到和那呼吸声一起平静下来为止。

      “嗦嗦嗦”,有脚步落在一蜷缩在地上的黑衣女子前。

      “碎心草,喜阴,外似普通蒲草,其实内含剧毒。能使服用者于半刻中内碎心而死,因此得名。哼,也不过如此。”脚步的主人冷冷的声音在女子上头。

      他弯腰,捡起掉落在女子手边的青花瓷瓶,又转身离开。

      那女子抬头,右手紧紧的抓住衣裳,防止手滑下来。另一只手死死的支撑在地上,眼神忧伤的看着那男子离开的背影。

      她皱着眉头,嘴角还带着血,尽管如此,坚强如斯,却迟迟不肯落下眼中的晶莹泪滴。

      他到底还是不问我一句就这样走了。

      我需要安慰,你到底懂不懂呢?

      她再度低头,把头深深的埋进瘦小肩膀形成的怀抱里。

      其实这次的毒草药效很强,如果不是解药及时,如果不是自己死命撑着不晕过去,那么今日以后便成为她的忌日了。

      “把嘴角擦干净。”头之上再度传来冷漠男子的声音,同时飘下一素色绢帕,盈盈又准确的落在女子的脚边。

      原来他是去拿绢帕了。

      女子随即满心欣喜起来,苍白消瘦的手抓起绢帕,刚想抬头对他微笑时,那男子却已经离开了。

      别走,别走,那女子在内心呐喊。可惜她只是个哑巴,因为常年试食各类毒草,声带被灼伤,再不能开口说话了。

      男子躲在柱子后面,悄然的看着女子。

      阴影落在他俊秀的脸上,他双唇紧抿,神色骇人,只见一双明眸亮了又暗。有几根凌乱的发丝不安分的垂下遮住他的眼,他不顾,漠然的转身。

      “会不会很疼?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记忆里有个肤白如玉,双目如星的小男孩在她苏醒后总会用关怀的眼神看着她,总会用焦急的语气问她。

      但越是长大越是享受不到这种关怀了。

      小男孩越来越自信和冷酷,即使她流着泪求着他,即使她痛苦的挣扎,他不再安慰半句。他该是非常相信他能解开自己替她下的毒。

      嗯,可以习惯这样,应该习惯了。

      原来记忆里的那个小男子已经离开了,只是在她心底留下一个永远不散的影子。

      影子之上还有一盏灯,那是他曾经带给她过的明亮和温暖。

      【贰】

      青草阁。

      冷漠男子休憩之地。

      朝内看,只一床,一桌子,一书柜,一书桌,两把椅子,简单至极,干净至极。

      “断肠草,野生藤本植物,学名雷公藤。花小色白,根茎叶剧毒。”男子默默翻阅着手中的医生边喃喃自语。

      “按道理可用绿豆,金银花和甘草急煎后服用解毒,那如果把它和碎心草三七混合效果会如何……”

      “咯吱”。门外有人,一推门便进来了。

      “你来了,老规矩。”男子头也未抬,只是落下一句话后又继续把精气神投入到医书里了。

      女子绕过他的书桌,轻轻的把盘子端到桌边,把上面的饭菜一一放到桌上。

      她转身,望着身后正认真低头看书的男子。

      “嗯?今天你有话和我说?”其实男子并未转身,他只是猜到女子没有像往常一样放下饭菜后立刻离开该是还有另外事与他讲了。

      女子似是犹豫,小会功夫后她慢悠悠的走到男子旁边,握起男子的左手,在上面慢慢打着圈,写到:今天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用餐?

      男子诧异的看着女子的眼睛,她那充满期待却又内含不安的眼神像一根锋利的针刺进男子的心。

      他突然慌张起来,莫名的害怕看到女子眼里的感情。他奇怪于自己微酸的情绪。

      “好吧。”他轻叹声后回答说。答应她,答应她,他心底有个声音这么督促着他。

      女子的双目随即笑成了两弯明月,显而易见的巨大欢喜充满她虽不十分俏丽却也清爽可人的脸上。

      她三步一回头,生怕男子会反悔似的,最终迈着欢快的步伐出门去了。

      呵,她真是容易满足。男子突然也想笑了。

      【叁】

      女子细细的咀嚼着嘴巴里的饭,时不时抬眼偷偷看看亦同样细细咀嚼着饭菜的男子。她用筷子夹了一大块鸡肉,停留在半空中。

      考虑良久,她终于像下定决心似的,把那大块鸡肉放在男子的碗里。

      做完这件事后,她马上低下头,死命的扒饭,恨不得把碗里的饭全都塞进嘴巴里。一口还没咽下,又接着把另一口饭送进嘴里。

      为了不让自己更尴尬,她把头更加往下低,脸红的似要滴出血来。

      男子神情错愕的看着碗里的鸡肉,再看看尴尬着的女子。女子见瞥见男子抬头看她,神色变得更为不自然。

      男子瞧她女子反应,只是笑笑,低头继续看着那块鸡肉。

      “他会不会吃呢?如果他不吃怎么办,会夹给我吗?或者直接扔掉。”怀着这种坎坷不安的心情,女子减少扒饭的频率,装作不经意的观察男子下一步的动作。

      男子看了一眼,便夹起筷子把鸡肉加进嘴巴里。“这鸡肉不错。”吃完男子说到。

      女子的心情刚才还是七上八下,现在马上像吃了颗定心丸似的。

      她虽然没有再加快吃饭速度,但嘴角上扬,掩藏不住的欢喜情绪洋溢出来。

      男子笑笑,亦继续吃饭。忽然,他停下,伸手夹了块鸡肉放在女子碗里。

      “既然不错,你也尝尝吧。”说完,他放下碗筷,起身。“我先吃完了。”他指了指桌子上空着的碗继续说道。

      他吃的虽然慢,但因为吃的大口,所以比女子快先吃完。

      这下换成她神情错愕,只傻愣愣的看着鸡肉。“哈哈哈……”其实女子想这么不淑女的笑,可最终她还是忍住了。

      她颤颤悠悠的夹起鸡肉,放在嘴巴里嚼嚼再咀嚼,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美的美味。

      男子在一边悄然看着女子的反应,脸一红,便转身走到书桌,留下在沉浸在喜悦气氛里的女子。

      【肆】

      今天是钩吻,毒草一种,可惜了一个好名字。

      女子拿着药瓶迟疑了会,而后便一股脑的吞下那足以夺走人命的毒药,不是她不怕死,只是她相信男子肯定会配出解药。

      但她怕疼,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直让她忍不住掉泪,只是他不会知道。

      她从没问过为什么男子为什么要制那么多毒药,当她看到他专心致志研究的神情就不忍打断。

      或许那是他的兴趣,或者在这鲜无人至的深谷里制药是他唯一的乐趣。

      她有关的记忆都是关于他。他告诉她叫木头,他告诉她她和他一样从小就失去了父母,他告诉她从今往后他会照顾她。

      他告诉她以后叫他星烛。

      她以前并不是药人,她只是不忍心一只只可爱的小白兔或者小羊变成他手下冰冷的尸体,所以她自愿献出自己,把自己的生命交付于他手上。

      她告诉他她相信他。

      药效开始发作了。腹部一阵接着一阵的剧痛,那是她无法承受的痛苦。

      紫的发红的双唇竟给她苍白的脸上添上一抹艳色,使她的脸变得娇艳起来。一种恐怖怪异却摄人的媚态徒生在她脸上。

      她拼命的咬住床帘,生怕剧痛会使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她挣扎着,直到受不住疼痛弯下腰在地上打滚,用头顶住冰冷的地板,苦苦忍耐的呻吟溢出,变成低沉的哀嚎。

      时间在流逝,一分一秒的流逝,他怎么还没来?是不是距离太远他听不到。

      她想喊出他的名字,可是喉咙发出的只有嘶嘶的恐怖的咽气声,没有半句完整的话,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字。

      他终于来了。

      在她意识模糊进入昏迷状态之前,她清楚的看见他来了,她微笑了,她的痛苦就快结束了。

      某时某刻。

      她再次经历死亡后苏醒,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

      “看来钩吻的效果也不怎么样嘛。”男子对于她的伤势毫无问津,只满不在乎的看着药瓶,冷笑着说。

      她的头很疼,看不清此刻男子的脸。她伸手希望男子能搀她一把。太阳正好,该准备午餐了。

      男子猜透女子的意图,他的膝盖弯曲,想向前迈步,可是最终他还是直了直腰,继续像石头一样杵在那。

      她的双眸瞬间暗淡,而后逐渐星星点点。她很失望,她对他时好时坏的态度怎么也猜不透。

      大桑树。

      一棵年老到记不清岁数巨大的桑树,它的生命力却依然旺盛,枝繁叶茂。

      “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女子把花瓣一片一片撕下,然后抛向空中。

      “他不喜欢我。”她很不情愿的撕下最后一片花瓣。

      “算了,重新再来吧。”她心想着,接着又摘下一朵花,重新开始。

      远处的男子静静看着女子的一切幼稚行为,他知道她在干什么,聪明如他,他打小就懂得她对他的感情,从懵懂到浓烈,再到奋不顾身。

      他无法回应也害怕回应,因为他不爱她。

      “我不喜欢你。”男子对女子说。

      因为过于沉浸在自己猜测的氛围内,女子没听见他走进的脚步声,对于男子的到来毫无感觉,直到他的话惊醒她。

      “我不喜欢你。”男子怕女子没听清楚般又重复了一遍。

      女子的双颊通红,那是因为被撞破和拆穿了心事。她的脸又随即变得苍白哀伤,那是因为被拒绝。她低下头,泪在眼眶中打转。

      男子转身离开,只留女子孤独一人在树下伤心。

      她默默的撕下一片花瓣,他不喜欢我。

      她看着手中剩下的最后一片花瓣,在心中说:他喜欢我。

      【伍】

      东方吐白,晓雾蒙蒙。

      万物处在半遮半掩中,散发神秘的美感。

      朝云出岫,东方渐赤。

      烟雾逐渐淡去,露出事物原本清晰的本质。

      青草阁。

      阮星烛正在房内看书。突然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只见木头喘着粗气急急忙忙跑进屋,嘴里还吖吖吖说着什么话。

      她跑到阮星烛旁,用手拉住星烛的袖口,使劲的往外拽,另一只手指着门外。

      “发生什么事了?”阮星烛见她着急的模样,便以为门外发生什么大事,边说话边立即起身跟着木头的脚步走。

      来到门外后,木头并没有马上放开阮星烛的袖子,只是指了指地上,做出“你看”的姿势。

      地上有一只鸟,确切的说是一只麻雀的尸体。

      “你这么急拉我来就为让我来看这个?”星烛也用手指指着地上鸟的尸体说,语气中带着质疑和懊恼。

      “……”木头还是呀呀呀说着什么,然后点头。

      她的眼角还有未干的泪迹。她见星烛还是木讷的不懂她的意思,便一把抓起他的手,在上面写到:这只小鸟很可怜,她是为了保护她的伴侣才死的。紧接着,她又用手指向花盆旁。

      原来那里还有一具麻雀的尸体。

      她又接着写到:她的伴侣受伤了不能飞,她一直守护在他身边为他找食物,可是她实在太累了,就在她想飞上天再去觅食的时候掉下来了。摔死了,她的伴侣也殉情了。他们真的很可怜。

      星烛听了木头的讲述,人竟似中邪般说不出一个字来。哎,这个多愁善感的女人!

      “就这样?”半晌,他问。

      她轻轻点头,随即又在他手上写:我想把他们葬在一起,可是我怕。我害怕接触到他们的尸体。

      她好像惭愧般低头,柔柔的摇了摇星烛的手。

      她的意图很明显,是想星烛帮她把那两麻雀葬在一起。

      星烛无奈的看着木头,心中暗自责怪她多愁善感和无聊,却又狠不下心拒绝她。她是不是在撒娇?被撒娇的感觉还不错。

      虽然不情愿,星烛还是把麻雀给葬了。末了,抛给满心欢喜和感激的木头一句话:以后这种事别再来找我。

      今天他已经破例做了生平最蠢的一件事了。

      等等,等等呀。木头急忙赶上急步离开的星烛,牵起他的手。踟蹰半天,复又放下。
      她对着星烛的脸,迎上他的眼神。虽然发不出声,但星烛看懂了木头的口型,她说:谢谢你。

      “傻丫头。”星烛的呼吸一滞,随即说。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谢谢,也是十四年来第一次看见她用嘴巴表达意思。

      “是傻木头才对。”她笑嘻嘻的再度牵起他的手,在上面写到。

      还是要谢谢你,木头在心里对星烛说,感谢你多年的照顾,感谢你手把手教会我写字,感谢你多年对我不离不弃。

      木头这名字是星烛取的,因为木头不会说话,她也不会,木头就叫木头。木头转身,对着身边的大桑树开心的想:谁叫我们同名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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