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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下大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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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越决定带着云五去昆仑山求医,当初龙越说云五的眼盲症没什么要紧,可真正医了几次才觉得麻烦了。大夫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总就是治不好,后来云五说算了,医不好就医不好吧,他也习惯了,也没什么不方便。这样反复几次,又撵走了几个名医,龙越也就认了,好在云五聪明,生活起居,看见看不见也没什么两样。
直到有一回春天,木遮湖岛上梨花开了,风三娘设春日宴邀人同赏。龙越跟云五一同前往,碰巧岛上来了个游行商人,带了些三界的奇巧玩意兜售,众人赏春宴罢都聚到一起把玩这些小东西,龙越看上几件,买来给云五玩。云五挨个摸了一遍,微笑说,“好像做的还很精致,就可……”那个惜字云五咬在嘴里没有说出来,龙越按在他手上说,“小五,我们去昆仑吧。”
云五沉默一会,忽然说道,“越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愿把眼睛医好么。”龙越问道,“为什么?”
云五说,“因为我瞎着,便探听不到什么,就没有价值,舅舅就不会指望我。”龙越冷笑,“云家竟还有脸指望你什么。”云五脸色不大好,摇头道,“如果我真的知道什么,他总有办法让我说出来,越哥,我是个没出息的人,有些事我从前不明白,现在却都渐渐懂了。那年我们刚搬来大泽的时候,舅舅带着我到处玩,我很高兴,现在想来,他那时候其实就是想……把我送出去吧。”
龙越柔和地看着他,“你居然想了四百年才明白这个,小五,你可真是……”龙越本想说他蠢,却没舍得,便转口道,“只可惜你不争气,还没等云千帆给你选好人家,就自己四处倒贴去了,”龙越说到这里一顿,“我从前还当你是故意,真是高估你了。”
云五低着头,忽然望向龙越,“越哥,其实你那时候就看中我的,是么?”龙越握住他的手,并不否认,“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你那时候胆子小又没什么风情,我却偏忘不掉。”云五淡淡笑了笑,“那我后来一定气死你了。”
龙越苦笑,“岂止是气,简直是恨。”
两人沉默一会,龙越说道,“你若是为了怕云千帆所以不愿医好眼,倒也不必。”云五摇头,没有接他这个话头,却说起从前小时候的事,“我小的时候我娘也恨我,有一回把我扔在了离家很远的地方,那天下着雪,若不是如意哥哥把我找了回去,我就死了。我很怕我娘不要我,就讨好她,可是她一点也不喜欢。每次我想讨好谁,他们都不喜欢。”
“后来家里搬来大泽,我跟着舅舅见到了四哥,他什么都好,我心里喜欢他,却不敢讨好他……我每次都躲在人后。可是后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人说喜欢我,说我好,说会疼我爱我,我心里高兴得很,他们哄着我做什么,我都听他们的,我怕好不容易有人喜欢我了,又再不要我。”
“再后来更多的人这样捧着我,我便有些得意,有一回在南陵山遇见四哥,我大着胆子跟他说了句话,他当时看了我很久,我紧张的心都要跳了出来,可他竟然跟我说了话,他说让我去大湖玩。我高兴的几天都没有睡着,我怕我不够好看,怕他看不上我。”
“越哥,我从前是不是贱的很,只要一句好话,我就什么都不顾。”
龙越听他说起花四,原本不悦,可他这样问,却又心疼,便说,“不是,你全都很好,小五。”云五微笑,却是不信,“其实我自己后来也慢慢知道,他们只是骗我,可我却……舍不得那些甜言蜜语。”云五低低叹了口气,“我娘死的时候跟我说,要我不要记恨她,我一点都不记恨她,我心里敬她爱她,只要她跟我说说话,我就是死了也高兴,可她总是不理我,后来又爱打我,一直到我要死了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娘心里是疼我的。”
“越哥,为什么有些人,他心里明明是想对我好的,却偏要打我骂我,我对他们说喜欢的时候,他们却全都不信我。”
龙越心中怜他,握着他的手说,“我信你。”云五摇头,“不,越哥,你不信。你一直都不信我是真心愿意跟着你,你总想我心里还惦着四哥,我自己知道。”
龙越说,“我从前不信,现在却信了。”
云五摸到他衣袖抓着道,“那我们就不去昆仑山,你以后修炼什么的,也什么都别跟我说,这样我什么都不知道,舅舅就不会惦着我,你记着我的好,以后再有人送你好看的人,你也不会对他们动心,就不会不要我。”云五说到这句时,声音低弱下来,龙越心中感动,抱着他道,“小五,你说别人总不信你是真心,你自己又何尝信过别人对你是真心,你若不怕,就随我去上昆仑,让我医好你,我要让你亲眼看着,看龙越对你是不是至死不变。”
云五手上一颤,抓着他衣袖的手指也泛了白,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至死不变,云五闭上眼,泪水汹涌而出,“越哥,我从前不懂事,以后我一心一意在你身边,谁都不会去想。”
龙越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说道,“好,以后你跟我在一起,我们两个人,一直到天地同灭。”
他二人自云氏搬来大泽时候认识,中间纠缠百年,厮守百年,一直到今日才互敞心扉,龙越听云五跟他说起身世,说起云家那些秘闻,这些事原本云五不说他也全都知道,价值不在这里,龙越高兴是云五终于肯同他交心,不再是他一个人单恋。
两人后来赶着春末的时候舟车转行前去昆仑,云五眼虽看不见,心情却逐渐开朗,同龙越也有说笑,旅途很是愉快。
云五的眼疾本也有一半源自心病,这时候他心门既开,医起来自是事半功倍。龙越多年心愿得偿,高兴更胜过云五本人,两人在昆仑养病游玩住了两年多,这才返回大泽。
云五从小没出过远门,路上龙越便陪他一路玩赏风景,车行过了空明道便是大泽地界,两人改走水路,驾着一叶小船南下。早春舱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水面上落了些桃花,小船顺水破花而行,云五躺在龙越腿上睡着了,一只手搭在船舷上,行到水高的地方便一点一点地漾出重重波纹,龙越替他把散了的头发拨开,觉得纵是神仙,也不过如此。
龙越远行归来,云五又医好了眼睛,紫霄宫上下都是喜气洋洋。茗尘早在多年前便被龙重收为弟子,这时奉师命前来接他二人,见到云五笑说,“五爷,大喜了。”云五飞脚踢他,“又不是生孩子娶媳妇,大喜个头。”茗尘笑着跳开,“若是五爷生孩子娶媳妇,那可真就大喜了。”
云五这次回来,跟从前大不相同,开朗快活很多,龙重看着他有些惊奇,以前还当他是个哑巴也差不多,再看着自己大哥,眼光一落在他身上,便要肉麻的让人打抖。龙重心里既为他高兴,却又有些被麻的恶心。
过了些日子木遮湖南陵山龙越一些旧友也得知云五眼睛好了,都来紫霄宫道喜,又各自聚了几回,龙越情场得意,更是春风无限。
就连云五自己,也觉得从前那些日子,那些痴想,都是上辈子一样。
紫霄宫后山有一处热泉,龙越早些年在那建了几间房子,一直都空着,云五来了之后便派上了用场。冬日天冷的时候龙越总喜欢拉着他泡在里面,说是他既懒于修炼,那么泡一泡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这一年冬天格外寒冷,云五每天躲起来足不出户,龙越就笑他又不是胭脂井那一家子青蛇,这么怕冷,你是狐狸,毛都白长了么?云五还是死活不出去,龙越就把他拦腰扛起来出去疯跑,龙重看见,觉得自己哥哥真是越发癫狂了。
龙越属火麒麟,自然是不怕冷,云五却冻得不行,到了后山飞快地脱光跳进泉里,一边骂龙越混蛋,他毛都要冻掉了。
龙越站在岸上看着他春色无边,勾勾手指,云五游过来,龙越俯身低头吻他,云五双手勾着他脖子,趁他低头把他拖下了水,然后游开哈哈大笑。龙越猛然落水呛了几口,冒出来笑骂道,“小东西找死!”两人在水里打闹一会,云五说你别动,我把你头发理开,缠住我了。
龙越便在岸边靠住不动,一手握在云五腰上,看他低头理着两人缠在一起的头发,他脸上水渍未干,睫毛鼻尖下颌上都凝着水滴,龙越抬手给他抹了去,顺便在他腰上摸了几把。云五腰上怕痒,轻哼一声便要扭开,被龙越拖了住,扶着腰,跨坐下来,云五抿唇发出一声低吟,龙越便再也忍不住,一翻身把他压入了水底。
这处热泉浅处露石,深处却也极深,龙越缠住云五一路下潜,温热的泉水压上身来,欢娱也别具刺激。只是云五气短,很快支持不住,双手先是紧紧抓在龙越背上,后又渐渐无力,龙越见他晕了过去,忙渡一口气浮上水面。
水上自是不比水下温暖,龙越披了件袍子把云五包裹起来,抱去床边上。云五昏沉中也一直未曾撒手,紧紧缠在他脖子上,龙越心中笑他怕死鬼,动作却极是温柔,弯腰把他放在了床上,又去分开他双臂,这时云五似是要醒了,低低说了句话,龙越一下子僵在那里,心里发冷,“四哥。”云五再又叫了一声,龙越沉下脸,扯开了云五双手。云五过了一会自己醒过来,并不知道自己在昏沉中喊了花四名字,只是发觉龙越阴沉的可怕,慢慢坐起来,叫了声,“越哥……?”
龙越直看着他,云五被他看的害怕,正要去抓他衣袖,问他怎么了,却被龙越反手打了出去,撞到屏风又落了下来,云五倒在地上,耳中嗡嗡地响,用手捂住嘴,血从指缝里落下,龙越起身走到他跟前,云五抬头问,“越哥,我做了什么得罪了你。”
龙越打过之后又后悔,捡起一间厚袍披在他身上,说,“你没做什么,你只是心里没有我,云五,你走吧。”
云五脸色变的惨白,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爬起来,退了两步,又跪下对着龙越磕了三个头,然后慢慢走了出去。
天黑了,外面下着大雪,龙越一个人站在房中,看着地上水渍衣裳还有倒了的屏风,片刻之前那些嬉闹温暖欢娱,都成了个笑话一样,龙越按住心口,觉得自己的心也好似被剜了出来,终究有些事情,无法自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