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祝》紫祭寒楸

1、梁祝

　　[一]
　　我姓粱，名庄婉。
　　大概是父母愿我庄重、婉约才起此名，并在我很小的时候便送我去学了钢琴。
　　那黑白两色的琴键几乎就是我的全部童年，但我深爱这乐器之王，我自得其乐。尽管有时会痛恨这琴键剥夺了我太多的自由，为此也曾与父母大吵小吵无数次。但最终，我还是坐在钢琴前奏着我一个人的歌。
　　高中住校，我也不得不天天深夜躲着老师往音乐教室跑。
　　只因为那里有一架红色的三角钢琴，我向往的地方。

　　[二]
　　艺术节是在暖春三月开始的，美术特长班的学生天天都提着水桶、颜料往来于宿舍、美术教室以及卫生间这三点一线。大多为女生，她们总是叽叽喳喳地笑着从我身边走过，时不时撒下一些水，被路过的老师大骂一声后迅速地跑开。
　　而我总是笑着走进图书室翻阅书籍——只有在深夜，才是属于我的钢琴的时间。
　　其实我也纳闷，当手指在琴键上跳舞的时候，那些王八蛋老师一个个都不见了踪影。
　　我笑。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我翘了晚自习课去了音乐教室。推开音乐教室的门时，那架红色的三角钢琴安好地放置在月光之下，在黑暗之中熠熠生辉。
　　我坐在钢琴前，把手轻放在黑白琴键上。月光下我的手指很纤长，就这样随便地按了几个琴键，似乎看到了那些音符都从顶盖上一个个冒了出来。我并不敢打开顶盖，因为那样声音会太大声；但是我敢在这里随意地弹奏。
　　先是那最熟悉不过的《致爱丽丝》，抑或是《秋日私语》，那些也是早都铭刻在心中的音符，不需要曲谱、甚至也不会忘记旋律。
　　我曾渴望有谁来做我黑夜中的听众，但是我放弃了。
　　没有人会无聊到跑来音乐教室听一个疯子的钢琴演奏会，除非是神经病——而我，就是这个唯一的神经病。我就是我的听众。唯一的听众。
　　死党们都笑我是那个孤芳自赏的疯子，才没空翘课来听我这“枯燥无味”的钢琴曲。那么我也没办法，我又不是那“芳”，怎来的“自赏”？真笑她们看不穿。

　　“吱——”
　　音乐教室的门忽然地打开了，我的手指在“LA”那个音停了下来。
　　是个男生，戴着个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因为偷偷在这里练习钢琴一年多了，从没有人在中途打断过我。
　　他也似乎不知所措的样子，我微微一笑，继续轻轻地弹那《前奏曲》。其实我也不再理会那人到底怎么样了，不过我想，把他当作我的第一个听众也不错。
　　音符在《前奏曲》的最后一击“SO”音落下帷幕，我闭起双眼，聆听着在这教室里回荡的丝丝音符。
　　“那个……”
　　我恼怒地转过头来，他居然还在！而且还听完了整首曲子！只不过我注意到，他的手里多了一把小提琴——我记得原本是放在离门口不远处的柜子上的。在今夜之前我从未注意到那里放着一把小提琴。
　　“对不起，打搅你了。”
　　他抱歉地一笑，拿着小提琴离开了音乐教室。那门“咔嗒”地一声关上了。
　　我站起来盖上琴盖，走出音乐教室。
　　在回廊走着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有人在用小提琴拉着《梦幻曲》。那真是一首好听的曲子，我想明晚也可以试试看用钢琴来弹奏。
　　我趁着课间溜回教室，这是我入校以来第一次在这个时候坐在教室里安安静静地上晚自习。她们都用着惊诧的眼光望着我，不过我都只是淡淡一笑。
　　怎么都觉得，那个拉小提琴的一定是那个男的。

　　[三]
　　有三天音乐教室都是锁着的，我踮着脚尖从窗户看着那月光下的红色三角钢琴，心里真的很生气。不过我也看到了那把小提琴安静地躺在柜子上。
　　这下可好了，我破记录了。
　　居然三天没得弹钢琴，校长不是我说你，巡察老师我也不是亵渎你，不过我看到紧锁的教室门我真的很想骂一句——“他妈的！”
　　第四天的时候班长像是宣读圣旨一般对我说了一堆废话，总之也就一句话：老班找我去办公室“喝茶”，具体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希望我能好好地对待，以免他哪天也更年期了叫全班抄语文书十遍。
　　好吧，我认命。
　　见到老班的时候他在看书。他让我坐下，还给我倒了杯茶，把我吓得一身冷汗。
　　“粱庄婉，听说你练钢琴很久了？”
　　“嗯嗯。”
　　我唯唯。
　　“那么有没有在舞台上演出过？”
　　“啊……有这么一两次。”
　　我诺诺。
　　“那，艺术节的开幕式上，你可以不可以上台演出？”
　　“这……”
　　“怎么了？”
　　他的双眼闪亮亮，似乎我不答应他就会罚抄书、罚站、停课三天并且全班批评如此的。
　　“啊没有，我……会去演出的的。”
　　我唯唯诺诺。

　　不过在最后我还是没吃亏，我的要求只是每天晚上去音乐教室练钢琴。
　　当他思索几分钟后点头答应时，我看到了音乐之门向我打开的场面，嗳，那个华丽丽。

　　[四]
　　我又坐在钢琴前了，不过这次又看到了那个男生进来拿小提琴。他朝我笑笑，一脸感激的样子让我差点想笑抽。还好我没有开始弹钢琴啊，不然我连旋律都因为他忘记大半了。
　　待他走了之后我并没有开始弹奏，只是去打开了靠回廊的那扇窗户。猜得没错，我的确听到了那首《梦幻曲》。我回到钢琴前，按着他的旋律与他协奏。
　　闭上眼睛，想象着在舞台上。
　　钢琴大师——粱庄婉，与小提琴大师——那个不知名的谁，完美无暇地协奏着这首《梦幻曲》，而且还赢得了台下听众的热烈掌声。
　　我不禁自顾自地大笑起来，似乎琴弦也在跟着我一起颤动。将来的梦想又不是钢琴大师，真是痴人说梦，鸡皮疙瘩都起来啦！

　　一曲完毕后，他居然拉起了《粱祝》。
　　我愣住。
　　或许是过了几个音节后我才缓过神来，跟着他协奏这首《粱祝》。
　　其实我并不奢望我也像英台那样有个好男朋友殉情或者厮守终生，听到粱祝的爱情故事后我也有点无奈。爱情这东西似乎有太多的悲剧元素，是不是都只有伤人心的份？连理比翼，但，那又何妨呢？
　　我停了下来，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听着他拉完整首《粱祝》。
　　当最后一个音落下的时候，隔了很久也没有再听到下一首小提琴曲。我不禁失望地弹起克莱德曼先生的《星空》。
　　其实我也奢望有一天能那样做，但是，那不就是在虐待自己了么。
　　右边的琴键是清脆的，那么地明亮，但却常常来弹奏悲伤的曲子。我想爱情也是如此吧，明亮得到达了哀伤的境界。真是撕心裂肺，又那么高尚的爱情。
　　我突然地忘记了后面的旋律，就这样没有结尾地停了下来。
　　习惯性地转身向门口望去，他就站在门口。手里的小提琴早已放在了原处。
　　“我叫祝颜淳。”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似乎他刚刚说他叫祝颜淳？
　　“呃……我叫粱庄婉。”
　　“你的钢琴弹得很好听。”
　　“啊？呃……谢谢。”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总觉得那个立在门口的男子很让人望而生畏。
　　“期待你在艺术节的表现。”
　　随后，他像上次那样关上了门，只不过是很轻地，很轻地，“咔嗒”一声。我看着那关上的门，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
　　我转过身低下头，继续奏着剩下那半截《星空》。

　　[五]
　　一遍、两遍、三遍、四遍……
　　听着父母的训导声，我又永无休止地低着头与那黑白琴键脉脉不得语。

　　[六]
　　我穿着一条暗黄色的裙子坐在那架红色的三角钢琴前。
　　只不过地点在大礼堂，台下无数的老师与同学。
　　我深吸一口气。
　　《粱祝》。

　　其实我并没有找到祝颜淳的身影，他说他会来看我的精彩表现的。
　　当台下的掌声一声比一声高时，我却感受不到一丝的快乐。我想着那晚的协奏曲，怎么也觉得永远也没有那天晚上的好听。
　　我放弃了钢琴的单门比赛，在小提琴单门比赛那里坐了三个小时。我并不喜欢小提琴的，即使它是乐器之后，我仍是讨厌。
　　那三个小时里我期待着比赛主持人念出“祝颜淳”的名字，但似乎没有。
　　我没有看到那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拿着小提琴的男生。
　　三个小时过后，所谓的评委们评出名次的时候，我悄然离去。

　　“粱庄婉，恭喜你。”
　　我抬起头来，看着站在窗外的祝颜淳。他就这样站在月光下，隔着防盗网对我笑着。我的手指没有目的地在高音琴键上面游走，有点不知所措地说了句“谢谢”。
　　他也在笑。
　　“怎么，不进来么？”
　　“嗯，好。等等。”
　　随后，他跑走了。我想他从那跑到音乐教室，应该要绕整个教学楼才能到这里。我微笑地弹着《E大调离别练习曲》。他拍着胸口，还有些喘气地走到我的面前。
　　确切的说，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走的这么近才对。
　　他就这样地坐在第一排，听着我弹钢琴。
　　“那天我迟到了，站在门口听你弹的《粱祝》，我竟然忘记了鼓掌。”
　　“音乐教室没有开门，我没有拿到小提琴，也没去参加比赛。”
　　“真的很遗憾呢。”
　　我只是那样笑着听他说话。
　　因为不知道能说什么。就这么简单。

　　[七]
　　从此以后每晚都有人和我一起开“小提琴、钢琴演奏会”。
　　这样一直到高考结束。

　　我和他在大礼堂上结束了最后一次演奏会，曲目仍旧是《粱祝》。
　　之后我们分道扬镳。

　　[八]
　　他如愿得到了去法国留学深造的机会。
　　我并没有去机场送他，只是觉得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送他比较好。他的梦想是小提琴师，而我只想做一个钢琴爱好者。
　　那天我呆在家里看着那年我在艺术节上弹奏《粱祝》的录像带。
　　那个穿着暗黄色衣服，坐在红色三角钢琴前的女孩子弹得真的很棒。

　　过了几个月我收到了一封来自法国的信。
　　是祝颜淳的。

　　粱庄婉：
　　我很早以前就想叫你庄婉，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去开口。
　　自从来到法国以后就再也没有一个人能与我奏出那么美丽的协奏曲——包括我的导师。我给他看过你的录像带，他说你不当一个钢琴师真的是可惜了。我觉得我不会忘记你的。
　　不知道应该对你说些什么，一切的一切我都在那场最后的协奏会上告诉你了。
　　粱祝粱祝，那只不过是爱情悲剧的一个典型而已。
　　你粱我祝，或许真的应该分道扬镳。
　　就只因你不是英台，我不是山伯。而你，是我心里永远的庄婉。

　　庄婉，Je t'aime。

　　祝颜淳。

　　我笑着将信叠好放进信封，就这样站在窗口站着。随后，我把这封信塞进了抽屉的最底。
　　坐在桌前提起了笔，面对那白纸，我也不知道应该写什么。

　　祝颜淳：
　　你叫祝颜淳，我叫粱庄婉。
　　这世上只有粱祝，并无祝粱。
　　粱庄婉。

　　寄完信后，我最后一次奏了那曲《粱祝》。

　　[九]
　　自然，我没有一个大哥叫做粱山伯，你也没有一个九妹叫做祝英台。
　　我仍是你的庄婉，你仍不是我的颜淳。

　　[注]
　　无比感谢盛中国先生和其夫人濑田裕子女士的精彩演出，才让我的灵感爆发。嗯对，以及舞台上那架红色的三角钢琴以及濑田裕子女士刚刚开始穿的黄色礼服。

作者有话说

　　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