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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云开雾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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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堂耳房里。胡地一脸苦闷,把杨榛替他梳好的头发挠得乱糟糟的:“杨兄弟明明是好意,可大人又生气了,他生什么气呢?杨兄弟又不解释,我真纳闷,他为什么不解释?”
何一刀慢吞吞地道:“依我看,杨侍卫是太老实了,他觉得自己不会侍候人,唯恐大人怪他,所以不肯说。至于大人为什么生气,刘师爷,你说吧,你比较精通。”
刘一手瞥着胡地,鄙夷地道:“你白跟了孙县令那么久,孙县令荤素不忌,你还没长见识么?居然连这点都想不明白!”
胡地茫然。
“你真是迟钝!”刘一手道,“我问你,你若瞧见两个男人腻在一起,一个给另一个梳头,你会怎么想?”
“啊?”胡地顿悟,嘴巴张得老大,大惊道,“难道大人竟误会我和杨兄弟?哎哟!这可真是坑死杨兄弟了。怪我,怪我,怪我眼瞎,怎么没瞧见大人过来?”他懊恼得直敲脑壳。
刘一手摇摇头:“要我说,大人这叫过犹不及。古语有云: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大人自己太过自律,过得像苦行僧似的,难道要手下都像他这样?就算你跟杨侍卫真的有什么,那也不是什么大错……”
“刘师爷,你千万别这么说。”胡地赶忙道,“杨兄弟已经够委屈的了,你别再造成什么误会。到时,我和杨兄弟都吃不了兜着走。”
刘一手道:“你急什么?我只是打个比方。反正我们也不知道后院发生了什么,何必在这里咸吃萝卜淡操心?”
他们正聊着,就见杨榛低着头走了进来。
“杨兄弟。”胡地忙唤他,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他。
杨榛抬起头,脸上红肿未消,下巴上又带着青紫的指印,样子有点惨,却挂着微笑道:“老胡,刚才的事,是大人误会了。你放心,我已经说清了,他不会对你有什么成见的。”
“哎哟,小祖宗!”胡地心疼地道,“我脸皮比城墙还厚,我怕什么?只要你自己没事就好。”
“我没事,大人没有罚我。”杨榛道,“是我自己做得不好……”
“你哪里做得不好?你一心想服侍好他。”
“千万别这么说。”杨榛抬眼看看胡地,又看看刘一手与何一刀,“请你们也都放在心里,别再提起此事了。大人他不是严苛之人,他只是像云端里的神,容不得一点尘世的污垢。”
刘一手大摇其头:“杨侍卫,你真是太善良了。大人有你,真是他的福气。”
杨榛道:“不是,我有大人这样的主子,才是我的福气。大人不嫌我身份低微,尽心教导我,我本来就该感恩戴德的。我来就是想跟你们说一声,不要再议论此事,好么?”
“好,好,你说什么我都听。”胡地道,“那今晚,我们还去侍弄那地么?”
“今晚不了,明日我再来找你吧。”
“好。”胡地道,“那你晚上好好休息。”
杨榛依然微笑:“好的,我去了。”
等他离去,何一刀也感慨了:“真是个好孩子,不过,也是大人教导有方,才把他教得这么好。”
刘一手还是不赞同:“太过了,太过了,大人这性子,得改改。”
杨榛游魂似地来到后院。后院有个小池塘,塘边种着一棵高大的槐树。现在是春天,满树新绿,煞是养眼。他在池塘边蹲下,掬一捧水,洗洗自己的脸。
好清凉啊!脸上舒服多了。他低头,看着池水中的自己。虽然脸上青青紫紫,可这张脸真的很年轻、很俊美,依稀是他高三时的样子。那时年少,意气风发,有些许青涩,却又活力四射。
到二十六岁时,他已经有了岁月蹉跎的感慨。尽管在许多人眼里,他有着别人眼馋的好工作、好待遇,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没有激情。
现在,自己回到了十八岁,多么美好的年华!他还有大把的青春可用,还可以做很多有意义的事。这个长洲县,他想为它出份力,也是为陈瘦石出力。
想到陈瘦石,他觉得心头一阵刺痛。大人对他失望了,他露出那种疲惫无力的样子……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来历,他不惜抹黑了自己。可是,他是多么希望得到大人的赏识啊。
为什么才来半天,这个人就已经对他有这么深的影响力?
不,杨榛,一点点事你就气馁了吗?这可不是你。他给自己鼓劲,你要加油,重新博取大人的好感。再说了,你一个现代大好青年,还搞不定一个古人么?
他给自己作了一番心理建设,便起身回主院去。到书房门外,他站定。刚才大人已经叫他走了,说想自己清静清静。他不敢去打扰,就在廊下笔直地站着,站成一尊雕像。
时间过得特别漫长,这样的沉寂近乎煎熬。可杨榛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他只是远远瞧着,瞧着那个埋头案卷的男子。他分不清自己对他究竟是什么感情,敬仰、畏惧、依赖?这个人对他来说像什么呢?父亲?兄长?上司?老师?可是,心底深处,他还有另一种渴望,渴望成为他的朋友。他想亲近他,却又怕自己僭越了。
“杨榛?”秦管家端着托盘过来,托盘上放着一碗银耳红枣羹,他低声道,“你怎么站在外面?”
杨榛讷讷道:“我做错了事,主子赶我出来。”
秦管家叹口气,把托盘递给他:“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熬给少爷吃,让他补补元气。你端进去吧。乖一点,别惹少爷生气。”
说罢挥了挥手,就走了。
杨榛很感激秦管家给他制造机会,便端着银耳羹进去了:“主子。”他垂下眼帘,躬身道,“秦管家特意从家里带来的银耳,熬给您喝的。”
陈瘦石抬起黑眸看着他,眼神很复杂,杨榛读不懂。半晌他道:“你放下,出去吧。”
杨榛心里一凉,也不敢争辩,默默地退了出去,依旧站成一尊雕塑。
直到黄昏来临,直到秦管家来请陈瘦石吃饭。杨榛依旧站着。陈瘦石经过他身边,杨榛垂首看着他的脚步,一步,两步,走近了。多希望他能停下来,看他一眼,跟他说句话.....
陈瘦石没有止步,却瞥了他一眼,呵斥道:“还不跟来用膳?”
杨榛蓦然抬头,惊喜交集地看着他,整张脸都亮了。
陈瘦石见他的样子,心头一软,无声地叹了口气。
华灯初上。杨榛默默跟着陈瘦石回书房。陈瘦石拿了本《长洲县志》,对杨榛道:“去把你的被褥拿到我房里,从今天起,你在我房里打地铺。”
杨榛一愣,却不敢问什么,低头应道:“是,主子。”
他去偏院把自己的衣衫被褥抱到陈瘦石房间,陈瘦石已在房里点了两枝蜡烛。见他进来,他一指外间:“铺在那儿。”
里外只隔了一层珠帘。前任孙县令虽然掏空了县衙,可因为他在任时极奢侈,这房间的陈设非常高档。陈瘦石的床很大,屋里摆着屏风,屏风后面有个大木桶。
可惜这些物件都透出一种金光闪闪的华丽,不符合陈瘦石的人设。
杨榛忍不住嘟囔道:“主子是高雅之人,这屋里的东西太俗了,配不上主子。”
陈瘦石有些意外,看他半晌,道:“你真是变了,变得这么会说话。”
杨榛道:“属下说的是心里话。”
陈瘦石道:“现在衙门里缺钱,这些东西先用着。等将来有了钱,我会全部置换掉。”
杨榛应了声:“是,属下多嘴了。”把被褥铺好,又站到陈瘦石面前,等他吩咐。
陈瘦石道:“我今天颇觉心累,你去替我打热水来,我沐浴后,就躺在床上看书了。”
杨榛想,心累,是因为自己惹他生气了吧?他会生气,是不是表明他在乎自己呢?
“主子在看《长洲县志》,是想从书中找到致富之法么?”他问。
陈瘦石眉梢一扬:“你怎么知道?”
“属下猜的。”杨榛道,“主子想振兴长洲县,必须找到本地的资源。不过,主子既然想了解县里的情况,何不直接出去走走,考察一下民意呢?”
陈瘦石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杨榛说的。他玩味地看着杨榛,许久,叹息似地唤:“杨榛......”
杨榛被一声唤得心头一跳:“主子?”
“你今天真是让我刮目相看。”陈瘦石微微笑起,笑容意味深长,“你说的正中我意,我本就打算明天出去走走,你随我同去。”
杨榛大喜:“是,大人!”他叫的是“大人”,而非“主子”,因为此刻,他觉得自己真正参与到陈瘦石的公务中来了。“大人英明!”他抑制不住喜色,眉眼都弯了。
陈瘦石有些发怔,这孩子,一会儿想放浪形骸,去逛青楼;一会儿与胡地厮混在一起,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一会儿主动要求种地贴补伙食,一会儿又给他提建议......今日种种,简直变化多端。他真的看不懂他,太奇怪了。
是一夜之间他突然长大了么?除此之外,他别无解释。
“好了,去打热水吧。”他吐出一口气,下了命令。
“是,主子。”杨榛的声音是轻快的,他终于又看见陈瘦石的笑容了。那笑容像一束光,驱散了他心里所有的阴霾。
厨房里。
“胖叔。”杨榛问胖厨子,“厨房里有艾叶么?”
“艾叶?要它干什么?”
“主子要沐浴,我想替他放点艾叶在水里,可以安神。”
“没有啊。”
“那我去摘点玫瑰花瓣吧。”
胖厨子笑了:“你今天怎么了?主子又不是姑娘家,还要玫瑰花瓣沐浴?”
杨榛一笑,飞快地跑到园子里,摘了几朵玫瑰花。再去厨房拎热水。
很快,浴桶里加满了热水,粉红的花瓣飘满水面。杨榛道:“主子,属下已经准备好了,请您沐浴吧。”
陈瘦石走过来,自然地张开手臂,等杨榛替他脱衣服。
杨榛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怎么没想到,服侍大人,还要为他沐浴更衣,面对“袒呈相见”的时候?
心脏在停跳一拍后,又迅速反弹,疯狂地跳动起来。他觉得自己的手指不听使唤,在微微痉挛。他拼命克制自己,告诉自己:都是男人,没什么大不了。
住宿在学校里时,男生们在公共浴室洗澡,谁不是光溜溜的?甚至彼此开玩笑,说些荤话,也是寻常事。这会儿又有什么好害臊的?
外套、中衣,脱掉一层,又一层。陈瘦石玉石一样的胸膛露了出来,杨榛鼻子一热,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把。还好,没流鼻血。什么叫“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陈瘦石就是最好的例子。这身材太好,在现代,足可以去当模特儿了。
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身材的人,今天一天之内被刘一手嘲笑,现在又被眼前的男人重重打击了。他眼馋地看着这个躯体,又不敢正眼细看,不停地眨眼睛。脸上慢慢变得潮热,心跳得几乎要从腔子里蹦出来。
忽然,一只手托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杨榛顿时石化,脸上还带着可疑的红晕。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陈瘦石伸手拭他的额头,触手很热。陈瘦石蹙眉:“你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属下......没有。”杨榛心道,被陈瘦石知道自己在眼馋他的身体,恐怕会扒了自己的皮。他心里一怕,那血就从脸上退潮似地退得干干净净,脸色发白。
陈瘦石眉头皱得更紧:“一会儿热、一会儿冷,你铁定病了。”
“属下没有。”杨榛只能苍白地重复这句话。
“你先洗,洗完就睡,不必伺候我了。”陈瘦石吩咐,“我去叫胖叔煮一碗生姜红糖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