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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01 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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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他想过一千次,一万次,等见到那个人,他要怎么开口。
他决心不再压抑自己的怒火。他要把凛吉尔架在他的脖子上,得到他要的答案,哪怕他那几个便宜侄子一起帮忙也不可能拦得住他。
而如果他的答案不能让他满意……
向伊露维塔起誓,如果他不能将他那漂亮的鼻子一拳揍歪,他就不是芬威家的种。
他要质问他:“我已承诺过视您为完全的长兄,您为何要如此做?”
不,那样听起来像个怨妇。
或者他应该跳过之前的步骤,根本不必开口,而应直接抽出剑,与他的混账兄长干上一场。
他一直知道他是个混账,却没有想到他还能混账到这样的地步。
他恨极了他。
但那样会不会让魔苟斯躲在一旁偷笑?
如果这样,那是他和他、儿子以及侄子们绝对不想看到的。
*
当蓝银双色的旗帜在米斯林上空飘扬起来的时候,纯金的太阳光线刚好自西方出发,穿透中洲大地上空的层层雾魇,落在这一群刚刚历经了千辛万苦穿越冰垣,疲惫至极的精灵的脸上。
芬国昐一行在米斯林湖北岸扎下营地,与费艾诺的儿子们隔湖相对——在他们险些发生冲突之后,后者与部属们从北岸搬到了南岸去。
在整个过程中,芬国昐留意到芬巩的神色一直很不好,他多少猜到一些原因,但他这个时候并没有心力再去安慰他或是做出什么别的指示。
一个傍晚,他乔装打扮,没有告诉任何人,离开营地悄悄去了南岸。
得到消息来迎接他的是玛格洛尔。
芬国昐松了一口气。
费艾诺次子的秉性他一贯是了解的,当然,他并不否认他灵魂里的火焰仍然属于费艾诺里安。
“二叔。”
玛格洛尔对二王叔的感情与父亲不同。他本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对芬国昐亦抱有真挚的孺慕之心。
而且,芬国昐没有折返,而是带着族人越过北方坚冰,这样的勇气也让玛格洛尔对向来正直温和的二王叔更多了一重敬佩与仰慕。
诺多尊重强者。
听闻了芬国昐的来意后(其实玛格洛尔在他说之前就已经猜到了),至高王次子将他引入了王帐之中,说二叔尽可以留到他想离开的时候为止,而他保证不会有人去打扰他,无论是他的兄弟,还是卫兵。
然后他便离去了。
于是,芬国昐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那个诺多族中最强大的一位人物。
不,或许已经是个快咽气的废物精了。
因为他此刻躺在床榻上,纹丝不动,奄奄一息。
那一刻,先于痛苦涌上芬国昐的胸膛中的竟然是一种残酷的快意。它像是冰冷的火焰,在他的唇角燃出了一线高深莫测的微笑。
他听到自己心中有一个疯狂的声音在咆哮。
很好,库茹芬威,瞧瞧你,不可一世的你。
你把自己弄成了什么样子?
你两度弃我而去,得到了什么好结局?
他从玛格洛尔那里听到了事情的经过。
在月亮还未曾升起的时候,他的哥哥和侄子们便在米斯林湖的北岸扎了营,不久后取得了星下之战的胜利。
然后,他的哥哥不肯回师,被愤怒之火驱使的他仗剑一路杀到了多尔戴歹洛斯。
在那里,他被围困,几乎单枪匹马与勾斯魔格战到了一起。
如果不是迈兹洛斯带着弟弟们与援军及时赶到,他的混账哥哥应该会命丧当场。
在玛格洛尔简单却清晰的描述里,芬国昐几乎可以想到兄长的模样。
戴着装饰着鲜红羽毛的头盔,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烈焰,一马当先地发起冲锋,深入敌境与敌军死战,便是周身浴火也毫不在乎。
他本就是那样的人。
但即便如此,芬国昐还是有理由相信,很大程度上,他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穷寇莫追这个道理,当初还是他教给他的。
芬威次子沉默地坐在至高王的床榻边缘。
桌上一灯如豆,照亮了昏迷之中火之魂魄的容颜。
在这样的时候也能看出他是极英俊的。他的发是鸦羽般的浓黑,斜飞的眉毛下面,眼睛疲惫地阖着,不会再对他放出轻蔑或者厌恶的光,线条漂亮凌厉的嘴唇微微抿着,也不会再向他吐出恶狠狠的话语。
芬国昐看了很久,俯下身去,嘴唇贴上了现任至高王苍白的嘴唇。
那是一个极轻的吻,一触即离。
“为什么不等我,库茹芬威。”他喃喃。这其实并不是个问句,因为他自己就能猜到答案。
玛格洛尔说医师拿不准至高位到底会不会醒来,他受伤极重,王子们在抬着他翻越山坡回营地的路上都以为父亲就得交代在那儿了。
因为期间他曾经让他们停下来,然后指着桑格洛锥姆的三座尖峰,咒诅了三次魔苟斯的名字,还要他们坚守誓言,为他报仇。
说完他就昏厥了过去。
那一刻七子险些以为他会化为灰烬,随风而逝。
但奇迹的是他没有。他们将他带回营帐,医师过来检查,说虽然几不可查,但至高王确实还有呼吸。
只是,他到底能不能醒,何时会醒,那便不在医师的能力范围之内了。
芬国昐感到从未有过的疲倦,比在冰垣上穿风踏雪地跋涉时还要无力。他起身离开病人,想要回到北岸去,问问自己队伍里的医师是不是还有些什么药。
就在他的身体即将离开床榻的那一刻,一只冰冷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腕。
*
费艾诺恢复意识的时候,并没有立马睁开眼睛。
他能感受到,此刻外面已经是夜幕低垂。
他也能察觉到,自己的营帐周围应该是没有太多人的。
因为此刻坐在榻边那个人那样细微的动静,那样轻柔的呼吸声,都是那样的清晰。
他认出了那是谁,先是有些惊讶,继而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但不知为何他并不想睁开眼睛,所以他就没有睁开。
那人俯下身,百花的气息笼罩下来,他的视线凝在了他的脸上——即便他仍然闭着眼,他也能感觉得到。
那只握着凛吉尔时显得强悍有力的手轻轻抚上了他的头发,然后向下,额头,眉骨,睫毛,脸庞,鼻梁,然后是……
一个冰冷柔软的物事贴上了他的唇角,一触即离。
随即他听到茵迪丝之子的声音,很是疲惫,很是苍凉,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
“为什么不等我,库茹芬威?”
他差点笑出声来。
于是他不想再躺着了。
*
榻上的病人不知是何时清醒的。
但就在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芬国昐便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就被一股大力按在了榻上——他方才躺过的位置上面。
他的兄长此刻就在他的上方,铁灰色的眼睛冷漠地看着他。
帐外的月光洒了进来,那双眼睛里恍惚划过一缕微弱的亮蓝。
“是你太慢了,我的半兄弟。”费艾诺慢慢地说。他的嗓子本来是极温醇的,让人听了如饮美酒,高兴的时候会变得清亮,很轻易地就让人心情很好,然而此刻却如同生了铁锈一般粗哑斯嘎。
那个称呼足以将芬国昐刚刚雀跃起来的心再度狠狠地压入海底。
“因为你先背弃了我们,哥哥。”
芬国昐的袖子里藏了一把匕首,那是曾经在阿门洲受到魔苟斯蛊惑的时候他偷偷准备防身用的,当然并没派上用场。后来在穿越冰川时它曾被用来防滑。而这个时候他用它抵住了费艾诺的喉咙,像他曾经无数次在冰垣上想象的那样,虽然场合和两人的姿势不太对。
冰冷的刀锋贴在费艾诺线条优美的脖颈上。可是,自从那抹芬国昐差点以为是错觉的亮蓝消失过后,他的眼睛再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神色越来越轻蔑,甚至有些邪恶了。
他的手摁着异母兄弟的脖子,但只是虚虚笼着,没怎么使劲儿。
芬国昐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发声。
费艾诺俯下身来仔细看他,乌黑的长发垂在芬国昐脸侧,像将他禁锢在一方只余他们二人的小天地里。
他若再低一寸,刀刃就能划破他的脖子了。
至高王很轻地笑了一声,以一种颂诗般的调子慢慢道:“在我心中你将是完全的长兄。你将领导,我将追随。”
他用的是他当初在曼威面前发誓时那种极其诚恳而又庄重的语气,但脸上的神色却全然不是那回事。
芬国昐知道他在嘲讽什么。
他在嘲讽他在子民与维拉面前立下誓言,此刻转头却想杀了他。
正直、智慧、勇敢的诺洛芬威·阿拉卡诺,还是如此虚伪、阴险、小人。
但……
“是你先违背了承诺。”芬威次子沉着脸重复。
“承诺?”费艾诺冷笑,“我和你之间,根本没有任何承诺。诺洛芬威,你究竟在自作多情些什么?”
赫尔卡拉赫海峡的冰川也不及他此刻的心寒,芬国昐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咬牙切齿了:“是你烧了船,弃你的子民于不顾!”
“我的子民?那些我的子民,你敢说他们不是你的拥趸?你可以留在阿拉曼自生自灭啊,或者回到维拉的笼子里去啊。我烧了船,难道不是正给了你最完美的折返理由!我亲爱的诺洛芬威,你本就不想动身的啊,你为什么不回去?为什么一定要跟过来,为什么不告诉那群懦夫,看啊,这就是我的兄长,骄傲的库茹芬威,疯狂的至高王,看吧,是他背弃了我们!将我们引入黑暗的深渊里,我所说的一切都没有骗你们……”
费艾诺说着说着就笑出了声,他的脸色是雪一般的苍白,声音里却带着一种扭曲的狂热:“你跟过来做什么,嗯?”
怒火瞬间就在芬国昐的双目中燃起。他无法回应他的混账问题,也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这是你自找的,库茹芬威!”他五指一松,匕首瞬间从费艾诺喉间掉在榻上,下一刻,他右手成拳,将费艾诺直接掀翻了出去。
那一拳很重,他的兄长捂着下巴,倒在榻上,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
芬国昐凶狠地凑上去,想要将他的双手反困在背后,防止他再次突然发难,然后再找个什么东西把他那张善于蛊惑人心的嘴给堵上。
但是费艾诺从来就不是能屈就于人下的精灵。
哪怕是重伤初醒。
芬国昐只是想按住他的手,他却像是想要他的命。
他并不想让兄长伤上加伤,所以小心地控制了自己的力道,结果这给了费艾诺可乘之机,他们很快再次调了个个儿。
诺多至高王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然后他的手掌蓦地变得有力起来——它扼住了芬国昐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