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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二 ...

  •   将蛊虫取出来不是件难事。

      先以血气诱使其发作,待最剧烈时,刀刃点到心口,划开,动作要快,乘血丝还没渗出来,插入的刀锋稍转,便能将完完整整的一条蛊虫挖出来。

      若一定要说难处,大抵是为了效用,不能用麻药也不能服止痛散,必得于养蛊之人清醒时绑缚其手脚,以防其挣动太过惊了蛊虫。

      梁景来时,阿依娜正把薛宁干枯细瘦的手腕绑在床头,她力气没用多少,但他的腕子实在太细,仿佛被那布条一勒就要折断。

      薛宁与逾明一般,生来就有副好皮相,骨架子也合适,单往那儿一站,腰身挺拔,肩宽腿长,浑身哪一处都长得恰恰好好,鹤立一般。然而他现下已被昼夜不歇的疼痛折磨得瘦脱了相,面庞瘦削,身体单薄,只依稀见得往日秀雅一二,比重病之下昏迷近一年的逾明还要虚弱破败。那么高的人,如今像一把枯骨,动作稍大就能让人忧心下一刻能不能晃散了架。

      他成日吃不下东西,全凭梁景日日哄着才勉强喝上几口她亲手煨的汤药,她不敢迫他喝得太多,不然连那几口都会尽数呕出来。

      梁景方从逾明院子出来,紧赶慢赶到薛宁房里时,看到的就是他半阖着眼瘫倒在床上,如同案板上无力挣扎的死鱼任人宰割折磨的景象。

      他被抓起的手腕无力垂着,似乎想要挣动,又没有力气,布条勒紧时,他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像是有些害怕,但也仅仅是一下,挺起的身子又重重落下,眸光涣散黯淡,里面死寂一片。

      “别绑他!”梁景见状心疼地快哭出来,几步冲上前护在薛宁身前,紧紧拉住阿依娜正系绳结的手,“不要绑他好不好,我会抱住他,他不会乱动,阿依娜姐姐,他很疼……求你,别绑他。”

      心口的蛊虫已经活跃起来,薛宁痛得意识都不清醒,眼前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耳朵里更是嗡嗡作响,无力的身子因为疼痛而微微抽动。迷糊间手上的束缚被人小心翼翼地解开,紧接着他上半身都落入一个柔软娇小的怀抱里。

      他微皱了皱眉头,便有人凑过来在他耳边柔声哄道:“薛宁,我来了,我陪着你呢,这回我陪着你了。”

      薄如蝉翼的刀刃点到他剧烈起伏的心口,他张了张唇,沙哑微弱的声音自喉咙中挤出来:“小…雀儿……”混沌涣散的眸子竭力聚起光,想要看清她的模样。

      “是我,是小雀儿,”梁景低头去吻他苍白痉挛的指尖,热烫的泪水滚滚流下,“小雀儿在这儿陪着你,我知道你好疼,我们忍一下,最后一下了,以后小雀儿都不会让你再疼了。”

      他指尖动了动,费力地朝她扬起唇角,然而下一瞬,他黑沉无光的瞳仁儿倏的睁大,那抹笑意狰狞地僵在嘴角,他抽搐着发出声粗哑凄厉的嘶吼,四肢颤动着挣扎起来。

      那声痛极的吼声仿如从地狱中爬出来,惨烈异常。

      “按住他!”阿依娜满头是汗,急切道,“小景!快按住他!”

      刀尖扎进去,蛊虫受了刺激疯狂逃窜撕咬着早就脆弱不堪的心脉,薛宁大睁着眼睛,面容扭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声,被绑住的脚腕拼命踢踹挣扎,几乎瞬时间被磨出了血。

      梁景死死按住他不断挣动的上半身,泪珠子成串往下掉。她残忍地压住他所有示弱求援,亲手逼他独自承受这种非人的折磨,她在心底恨死了自己,恨死了方家,恨死了这世上所有人,然而手上却一点不敢放松。

      因为她心里明白,自己一旦放松,就全完了。

      不止逾明救不回来,连薛宁这一年中受的煎熬痛苦,都会成为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那些曾压垮薛宁的痛苦折磨,现在同样残酷而冰冷地,在催着她长大。

      刀刃越来越深,她紧紧搂着他,一遍又一遍重复道:“薛宁,我是小雀儿,小雀儿陪着你,我们马上就不疼了,没事了,很快就没事了……”

      他没有力气了,嘶喊都变得支离破碎,粗砾难听,似乎真的听进去她的话,他仰起那张被涔涔冷汗浸得惨白如水鬼的脸,灰黯得浸满痛楚绝望的眼睛怔怔望着她,他粗喘着气,被咬碎的唇瓣颤了颤,喃喃道:“小…雀…儿……”

      刀刃极快地转动了一下,他僵着身子发出声“呃”的痛哼,颤抖的唇瓣血肉模糊,微张着说不出话,很快在他心口钻动啃咬的蛊虫被挑出,那道伤口开始源源不断地往外淌血,阿依娜将蛊虫从刀尖取下装好,连忙用纱布药粉给他止血。

      可他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动作神色,剧痛之下,似乎连呼吸都忘了,只有手脚不时震颤着抽搐一下,面色逐渐变得青紫。

      梁景吓得后脊冰凉,一时间抱着他不知所措,只是呆滞着不断喊他的名字。

      情急之下,回过神的阿依娜在巨大的恐慌中,使劲按压他还在流血的心口,伤口崩得更大,纱布很快被浸透,但他好歹在痉挛般的疼痛下,呼出一口气。

      卸下力气的身子骤然瘫软下来,他涣散无光的瞳仁儿微微动了动,最后定在梁景还未褪去惊惧紧张的脸上。看到那张小脸后,薛宁轻轻扯了扯嘴角,被她如攥住救命稻草般攥在掌心的手指蹭了蹭,他用气声说:“不…怕……”

      “我不怕,”梁景摇头,俯身抵在他额上,哽咽道:“薛宁,我没有怕,我只是,只是……”

      她说不下去,压抑已久的哭声渐渐变大。

      “谢谢你,”她语无伦次道,“谢谢你,薛宁,谢谢你愿意活下来……”

      他又笑了笑,夹杂着混沌的清明渐渐散去,半阖的眼皮支撑不住,终于在潮水般涌来的疲惫困倦当中闭上。他用无力的手指蹭着她的掌心,声音越来越轻,如承诺般说:“小…雀儿,不怕……我要你,我…带你回家……”

      漫天飞扬的雪花下,衣衫单薄的少年冻得嘴唇发青,怀里却稳稳抱着个婴孩。

      小小的女婴因为害怕不断发出细弱的哭声,他面上有些无措,只能将脱下的棉衣把婴孩裹了又裹,生怕她受了一丝风。

      女婴哭累了,在他怀里沉沉睡下,间或发出声可怜的抽噎,他轻轻擦干净她柔嫩面颊上的泪水,嘴里喃喃哄道:“不怕了,小雀儿不怕,以后我要你,你跟着我,我带你回家。”

      那是一个九岁孩子的诺言,可抵十方世界,予了她半生三千好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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